流水不長東 第70章 快刀
不至於不至於,丹桂雙手一起擺,區區五百兩銀子,謝府長哥兒該是能拿出來。
為何是五百兩?這問題又想了一陣,“莫不然是給你買藕的?”丹桂道。
不多不少正合這個數,定是如此,渟雲大喜過望,以前還沒沒見過幾回銀票,取出在手裡捏了兩下,甚至分辨不出真假。
冷靜下來又覺為難:“那我憑白受人饋贈,將來見不得祖師的,我沒東西跟他換了。”
“不對。”丹桂搖頭道:“他有心要給,與那宋家二郎張個口就行了,何必黑燈瞎火多轉一趟遞銀子給你。”
“那藕貴,他開口要也不太好吧。”
“咱們覺得貴,人家不覺得,我看,”丹桂望著謝承離去的方向,“這銀錢要不得。”
說完把盒子扣上遞給渟雲道:“要留要還,你說了算。”
渟雲略作猶豫,她本就覺得不妥,“趕緊還他,彆誤我祖師。”說完拿著盒子快步往前追。
丹桂連忙跟著小跑了一陣,快過中院庭門總算追著了人影。
喊過一聲,待謝承停下腳步,渟雲上前也不敢說是怕銀錢藏禍,隻道是數額太多,有損道心。
話說完,丹桂才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跟前,謝承瞟眼看過二人,目光散漫落在盒子上,尋常聲道:
“不妨事,聖人賜與你那隻金蟾所值,遠超此數,投桃報李,我也不知你喜歡什麼,拿去吧。”
看渟雲似乎並無收回手的打算,謝承續道:“我本想與子彀說一聲,討些藕給你。
細想那些東西皆屬貢物,偶有破損流入行市爾,若隨手得來,外人知道有仗勢之嫌,子彀處亦不好交代。
你師傅今年未必會回來,你非要一意孤行再將這銀錢拿去換成一堆腐土,也由得你。
明年,可沒有了。”說完謝承轉身複往他院裡去。
丹桂呼吸還有些急促,等人走的遠些,反手捂腰對著渟雲感歎道:“你怎麼一跑起來比狗都快。
他也是,大晚上,都沒個人跟著。”
“有錢了有錢了,我有錢了。”渟雲似才反應過來,瞬間將盒子攬在懷裡。
“他當真是誠心送我的,咱們那還有苦菊,我就回去湊點茶水給他。
不虧不虧,不誤不誤。”
丹桂小有失落,彆有深意道:“今年有,明年可就沒了。”她是極力想渟雲把畫交給陶姝的,缺錢正好是個理由,偏天上掉下來一筆。
“明年的事兒明年說,今年的事兒咱們去年也沒想到。”渟雲陡然高聲,“去找書!”話落大步向前。
丹桂歎氣跟上,晚上謝府的書院跟個荒郊野廟一樣,除卻門口兩個小廝還守著,裡頭門窗緊閉隻剩幾盞燭火。
得虧渟雲熟門熟路,《通易論》也確實多的是,片刻拿到手趕緊回了院裡,連書帶那銀票盒子一起放在了床頭格子。
如此紅塵俗物不缺,又有祖師大道在側,似乎就能趕緊釋懷白天事。
隻濯洗躺下後,涼夜輾轉,翻開書裡文字,她還是未參透,同稱大道,為何和尚問行善積德,祖師講冷眼旁觀。
筆墨兩處,陶姝拿著同一本書遲遲未睡,薑素娘放心不下,手執燭台到麵前輕聲道:
“你怎麼了?從雲雲那回來,就一直拿著那本書不放。”
女兒緘口無聲,她又問:“可是在謝府,受了委屈?
今時不同往日,你又是上門為客,本該讓著她些。”
“我看見雲姐姐,畫工極好。”陶姝仍盯著那本書。
“那怎麼了?”
“娘親在這間屋子已經呆了多久?”陶姝緩緩抬頭,“咱們還要在這間屋子呆多久。”
燭火倒映成她眼裡瘡疤,薑素娘上輕道:“咱們”
“兩年還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十年之後又如何。
娘親以前說自個兒是被賣與父親,可知來日,我要被賣給誰?”
她語氣淡然,並無哀切,卻叫薑素娘酸楚難忍,撲上前雙膝跪倒在地將陶姝攬在懷裡急聲道: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那麼長久。
等你爹爹三年喪滿,娘親一定帶你回外祖父家。
等你再長大些,再挑一個年歲相當的良人,不求高官厚祿,不求萬貫家財。
娘親還有些家資,定能護你一輩子溫飽無憂,但得郎君有情,粗茶淡飯也有平安喜樂。
外麵天高地闊,咱們不會永遠在這的。
幺”薑素娘泣不成聲,“咱們還和以前一樣,和以前一樣的。
就算娘親回不去,也一定將你送去外祖家,你不會在這的。
不然,不然我立刻修書,讓外祖父來接你吧。”
這一年多粗服齋食,隻讓她瘦骨根根如鐵,烙在陶姝肩膀處,壓的她幾乎站立不住。
陶姝用力將薑素娘推開些許,搖頭不解:“為什麼要回去呢,此處仰人鼻息,去了外祖處,難道就能高人一等?
骨肉親情如果有用,我與前院那個雖不是一母同胞,好歹血脈相連,他與我如何?
外祖當年,與娘親如何?”她再看向手中書本,“為什麼要等呢,等今日等明朝,等到何時是個頭。
父親常說,人活一世,聲名而已,名越高,人越高。
同為兒女,為什麼前院那個可以吃著父親名聲,咱們就吃不得?
我與父親攻書,故而無一技值得稱道,他也僅識幾個字,彆也無所長啊。
可惜世道不公,我不能為官為宰,還好天道甚公,”陶姝舉起那本“通易論”,“男女皆能裝神弄鬼。”
風卷簾動遮光,將她一張臉切的半明半暗如魑如魅,薑素娘沒忍住恐懼,一屁股坐地上。
往日她要俯身才能平齊的女兒,現在她仰臉依舊看不清晰,“你你是”
一句話許久沒能說個完整,陶姝並沒將薑素娘扶起,反一雙冷眸俯視,大發慈悲樣將那本書遞到了她眼前。
薑素娘顫抖伸手要拿,分明以前人人都說這個女兒生的像自己,今時今日才覺,陶姝和陶矜太像了。
她是他,老來無孫可弄,閒暇時充為假子教養的女兒。
“娘親可還記得,父親小祥,封禮之時,誦經者非僧,唱詞者乃是冠人。”
“那如何?”
“意味著當今聖人有崇道之心,前些事後聖人又祭天貺,此乃道家吉日。”
薑素娘終於握穩了那本書,陶姝卻沒鬆手,稍微使力,將人帶起後方丟開。
“我本以為他是年邁力衰便要求神拜佛,今日拿到此書一看,原來修行之人也講天下有序,君臣中正。
我上不得金殿,唱不得忠奸賢愚,難道我也登不得高台,斷不得吉凶禍福?
縱非兒郎,總有一日,我也會像爹一樣,站在君王身側,與他謀算江山。
而不是站在誰家郎君身旁,替他謀算兒女。”陶姝長出腹中鬱氣,“我想讓雲姐姐把畫給我,娘親求求她,她會給的。
若叫世人知道,我纔是承襲父親丹青妙手的那個,自然會高看我一眼。
有了聲名在望,娘親與我纔有將來,而不是在這間屋子苦等。”
“這是殺頭罪過。”薑素娘握著書本。
人恐懼時會心驚肉跳,人恐懼極了,卻好像冰封霜凍,血液都停止奔流,她想拉陶姝,力竭仍未能伸出手去。
“何不快刀斬我?年歲銷磨如斯。”陶姝戲謔笑道,下頜微抬露出一段蒼白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