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71章 剜心
這房裡還剩什麼呢,布衾已冷,羅帳生塵,並蒂蓮散,鴛鴦屏寒。
唯窗前刻漏,聲聲催更殘。
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水珠在孤燈拉扯下,影鋒如刃。
薑素娘眼睜睜看著,那影子在陶姝稚嫩脖頸上劃了一刀又一刀。
不知哪一刀,就要見血封喉。
“睡吧,很晚了。”她右手拿著書,伸出左手拉陶姝。
人行走帶起陣風,吹得燭火一偏,王家宅子裡乳母亦作如是勸,“睡吧,很晚了。”
丘綺娘聽見話亦無個回應,半晌後才苦笑一聲丟下手中針線布樣。
她本以為盈袖過去還能有個轉機,沒想到人回來麵色淒淒一看就是哭過。
且問緣由,盈袖怕說多了給渟雲惹禍,僅說是和安樂公家中幼女撞在一處,哄了些許不愉快。
丘綺娘彼時手捏登州來的家書,無心與她分辨,隻自嘲果然同人不同命。
明明姓王的死主家,姓陶的也死主家。
偏姓陶的死了依舊當得座上賓,姓王的死了,就猢猻儘散大廈傾。
現靜下來了,丘綺娘忽覺不對,謝家小菩薩那性子,不像是會夥同安樂公幼女輕視盈袖的。
再說張太夫人明裡暗裡碎了瓶子不要,就為把人弄過去尋不愉快,事兒似乎也不太合理。
”
等得片刻,仍未聽到盈袖回話,丘綺娘笑道:
“沒事,我無可奈何的多了去,不差你一個,你就把昨天如何一一講來,不得錯漏半句。”
盈袖應聲,想半真半假把話圓過去,隻言多必有失,丘綺娘雖未聽出陶姝所想,但斷定陶姝是和渟雲有所謀。
兩人同是**歲小兒,能互相求什麼呢?
她求什麼呢,渟雲上午始終靜不下心,一副峭璧靈芝圖畫的亂七八糟。
用過午膳後實忍不住,一封書信寄往觀子,問的是清虛道人,“陌上見衰草,哀聲為不為?”
為與不為乃是修行之根本,祖師有言,無為而無不為,不為反行其為。
信去的快回的也快,方外之人無所顧,當著謝府下人的麵拆了信,大筆一揮就寫在信紙反麵:
莫問枝頭楊柳色,她有春風得意時。
丹桂拿著紙翻來覆去,每個字她都認得,湊在一起認不了半點,“你倆寫的什麼?”
“我問清虛師傅,路邊有草木求我,我要不要答應呢?
清虛師傅叫我彆管,楊柳春風有時,我湊巧在冬日路過而已,纔看見它光禿禿的。
若我把那柳樹移到另一個溫暖的地方,沒準反倒誤她春歸,那個溫暖的地方也沒準明日就成了寒冬。
道法自然,大概是這麼個意思。”
渟雲將那信紙從丹桂手中拿回,和畫的廢稿同是揉作一團丟在桌下紙簍裡。
清虛道人說的是:陶姝生於官宦,享受了父親位高權重,理當接受父親身死榮消。
天生萬物,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禍福相伴相生,紅塵眾人,隻戀其一,故生執妄。
論其真假如何?反無人在意。
“你們祖師不去招搖撞騙可惜了了,不幫就不幫,還能說出這等道理來。”丹桂眼皮子都快翻到天上。
說來自從跟了渟雲,她眼睛都快合不攏,時不時就得翻一翻。
“你不要”
“陶家娘子給咱們送了份禮來,”辛夷說著話從門口冒出往書案處走,打斷了渟雲話語。
丹桂和渟雲同時回頭,見辛夷手上拿了個約莫半尺的三彩原盒,高約兩寸多些。
人走到跟前將東西放下,辛夷道:“老夫人那邊瞧過了,說娘子收下無妨。”
這話就是東西不怎麼貴重,渟雲未作避忌,沒等辛夷走,直接將盒子開啟。
裡頭一方絨皮托著十來粒渾圓珍珠,擠擠囊囊鋪滿了一層,其中五六顆格外大些,華光如月,亮可照人。
她以前,見過的。
在範府裡,薑素娘從錦袋裡倒出來,讓渟雲隨便挑,其中一顆,就掛在她手腕上。
丹桂反一時沒認出,她知道陶姝送東西必是為著求畫,隻驚喜於這珍珠大小,至少百貫錢一粒,不便宜了。
要知道謝府主家為官,來而不往有收賄之嫌,謝老夫人肯讓渟雲收下,定是在庫子裡找了彆的貼補,勉強算個孫女待遇。
看渟雲一副無動於衷樣子,丹桂道:“看看啊,怎不拿出來看看,老夫人都許了。”
說著她拿起中間那粒,幾人這才發現底下壓著一張二指寬灰黃草紙。
辛夷假裝沒看見轉身往外,丹桂確定四處沒旁人,再拿開幾粒珠子,方把那草紙抽出。
翻過來一看,上頭朱筆楷書,寥寥數字:腹中無所有,剜心為君剖。
“她倒聰明的很,知道老夫人不會多看一盒珠子。”丹桂感歎,末了又道:
“不過看了好像也沒啥,這話不就是說珍珠從河蚌肚子裡剖出來的。”
渟雲捏著那張紙,看盒中粒粒再無月明,更像是從不知名生物裡挑出的沾腥帶臭眼珠子,天長日久,曬的發了死白色。
“她怎麼會用師傅的紙呢?”
“不要什麼東西都是你師傅的,這是給亡人燒的,沒準從他爹牌位前薅下來的,咦~”
丹桂打了個寒顫,“陶家娘子怎麼回事,拿這東西寫書信。”
“除了我師傅,清虛師傅是觀子裡最好的師傅。”
“說與我做什麼,我一個也不認得。”
莫問枝頭楊柳色,她有春風得意時,師傅當年,怎麼會把自己從路邊帶回觀子?
渟雲將草紙揉作黃豆大小的紙團,扔進桌上筆洗裡,又解開腕間串子,將那粒珍珠取下,硬塞進了盒子。
“我如何給她呢?來往都要謝祖母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