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上煙火(種田) 第178章 第 178 章 步步緊逼
步步緊逼
“這是我舊年曬的蘿卜乾,
專門挑的菜園子裡皮薄個頭大的,拌著醬吃最好不過,姑爺不是愛吃醬菜嗎,
我特意給他準備的。”
衛老孃拿出背簍裡的布袋,
攤開在桌子上顯擺,
得意洋洋道:“那個李家的小姑奶奶,
說是做的一手好醬菜,
依我看呐,
也不過如此。
哪家婦人不會做醬菜,就顯出她來了?拿些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偏生姑爺心地好人實誠,
拿她當個大好人。不就是做乾菜麼,我又不是不會做,
往後我給姑爺送。”
“那敢情好。”衛氏笑著道。
“街市上買的菜蔬吃著總是不對味,沒有甜口,
水分也不多,還是自家園子裡的鮮嫩。
不過小姑做醬的手藝著實好,吃習慣了她的醬,
旁人做的吃起來稍嫌寡淡,
娘可以買來試試,
味道確實醇厚。”
衛老孃不屑地撇嘴:“我又不是銀子多得沒地兒花,白白給人送上門去,你們就是吃習慣了她做的醬,舌頭養刁了。早知道當初我給你們送醬好了,
免得便宜了外人,這一年年的,得吃掉多少銀子。”
衛氏聽了不置可否,
也不反駁老孃的抱怨,隨她囉嗦。
“對了,我要你跟姑爺提安排你大侄子進醫館的事,你說了沒有?不是我說,當初姑爺身邊差人跟著伺候,你就應該想到自家人頭上,怎麼還找了個外人,還是個無父無母的野種?
好在那小子還算識趣,知道自家身份低微惹人嫌,乖乖給我家騰出位置。你跟姑爺提一聲,隨口一句話的事,怎地磨蹭這麼久?”
“我已經跟蘇木哥說過了。”衛氏慌忙辯解,停頓了一下,還是繼續道。
“咱們提的太遲,醫館已經給他安排了彆的小藥童,我看大侄子還是找找彆的門路。”
“你傻啊你,連這些推脫之詞都聽不出來。”衛老孃一臉恨鐵不成鋼,鬆弛的三角眼裡渾濁得看不清眼珠子,滿是算計。
“我聽說醫館裡的那個張老頭如今已經不去坐堂了,本就是個老不死的醃臢貨色,占著茅坑不拉屎。縱是他坐在醫館看診,來找他看病的也是寥寥無幾,都是奔著我女婿來的,我女婿醫術高了他不知多少。
想來他也看出點苗頭,打一開年便藉口年老體衰退了下去,眼下我女婿纔是醫館裡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沈家大爺跟前的紅人。一個小小的隨從,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誰還敢駁了他不成?
你呀你,怎地長了顆朽木腦袋,連個枕頭風都不會吹。你大侄子好了,孃家才能好,孃家好了,你的腰桿子才能硬,站得更穩妥。
你可想清楚了,姑爺可是咱們鎮上唯一的坐堂大夫,十裡八鄉誰不看在眼裡。連這樣一個小忙都不願意幫,他可有把你、把你孃家放在眼裡?”
衛氏心裡驀然一痛,老孃說的話糙理不糙。
這些年她隻得了一個官哥兒,且婆母本就對她心懷不滿,若是夫君再跟她離了心,這個家裡哪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衛老孃斜眼看大女兒死死攥著手裡的帕子,眉頭緊鎖,一臉心事重重,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得意。
她輕咳一聲,故意沒有順著說下去,轉而提起旁的話頭:“對了,你小妹的事你得上點心加把勁,上回我說那幾戶人家不合適,你跟我使性子擺臉色,要我去問小妹的意思。
你妹子聽我說了一遭也是不滿意,勉強挑了楊家的老四要我去訪訪。結果你猜怎麼著,那個楊老四竟然是小老婆養的,你說說你,你是怎麼辦事的?
你妹妹金尊玉貴,長得花朵兒一樣的妙人兒,如何能配這些上不得台盤的雜碎?這不是存心玷汙人嗎,況且將來真到了分家搶家產的時候,指定是給大老婆掃地出門的份,落魄的鳳凰連野雞都不如。”
衛氏無意識扯動了一下嘴角,從心底深處湧現的無力感蔓延至全身,軟得手腳似乎都沒了力氣。
“我也知道這些人配不上小妹,可我生來就是個愚鈍不堪重用的,能打聽到這些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多的我也夠不上。爹孃若是有彆的法子給小妹謀一樁好親事,定比我這瞎子探路來得強。”
“你說的這叫什麼話?”衛老孃不滿地皺眉,毫不客氣嗬斥道。
“爹孃辛辛苦苦養你一場,不求你回報什麼,老幺可是你嫡親的妹妹,你連自個親妹妹都不幫忙,你還想幫誰?你如今日子過得舒心順意,吃穿不愁,女婿又是個斯文體貼人的性子。
你是掉進了福窩窩,可我們一大家子還在苦水裡泡著呢。你們姐妹兩個嫁得好了,一人出一份力拉拔孃家兄弟,咱們家興盛起來不是眨眼間的事?沒了衛家撐腰,你以為你在李家能長久?”
衛氏猛地一窒,初春的寒意料峭縈繞在眉梢眼角,濕潤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可她卻如置身滾燙熊熊烈焰,炙熱得喘不過氣。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小妹下半年要及笄了,你可得抓緊點多打聽打聽,多去鎮上大戶人家走動。不要在那些下三濫的人家浪費時間,小妹這回在家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你故意排揎她。
我費了一番口舌替你辯白說好話,你可不能辜負了我的好意。你小侄子在家說想念姑媽,我把他放在你這裡玩一些日子,等我得空了來接他。
哦,差點忘了,你爹夜裡腿抽筋疼得睡不著,你先勻我一貫錢買些補品,給你爹養養身子。哎,人老了上了年紀,牙口也不中用,就指著兒女的一點孝敬纔有活頭。你放心,等早稻下來了我還你……”
送走了眉開眼笑,心滿意足的親娘,衛氏渾身無力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院子裡的花樹上落下來兩隻麻雀,圓滾滾的小身子在綠葉枝丫間跳躍,嘰嘰喳喳,熱鬨喧嘩。可這份鬨騰絲毫闖不進她如死水一潭的心口,泛不起一絲漣漪。
按理說她應該過得很好才對,村子裡那麼多姐姐妹妹,隻有她嫁到了鎮上。
不用像她們那樣整日整夜杵在田裡曬得沒個人樣,年節裡碰了麵,哪個不說她跟出嫁前一模一樣,嫩得能掐出水來。
衛氏如眾星捧月般在姐妹中出足了風頭,個個豔羨、眼紅,可人的命天註定,心裡發酸也沒辦法,誰叫她命好呢?
然而衛氏並不快樂,她時常覺得身處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邊緣,身不由己,上下沉浮。一不留神就會被捲入萬丈深淵,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她勤儉持家,孝順公婆,扶持夫君養育小兒,她想做好每一件事,想討好每一個人。
可似乎人人都對她不滿意,婆婆看她不順眼,如今連個麵子情都懶得裝了,爹孃又嫌她老實無用,幫襯不了家裡。
衛氏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做的越多錯的越多,身心俱疲。
日頭漸漸升高,院子裡的地麵被一寸寸照亮,亮光進一步陰影退一步,一進一退,步步逼近,直至整片泥巴地亮堂如新。
衛氏長歎一口氣,打起精神準備晌午的飯食,也不知道兩個小家夥在房間乾什麼,嫡親表兄弟可得好好相處,日後可都是幫手。
她走到前院正要推開虛掩的房門,猛不丁一聲尖銳的童音傳了出來。
“我奶奶說了,你們李家的田畝、宅院、銀錢將來都是我的,你爹的醫術也是我衛家的。你以後就是個小乞丐婆,小野種,哈哈,穿得破破爛爛跪在地上,伸手向人討飯吃。”
衛氏如遭雷擊,從頭到腳被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伸出的手顫抖得如同篩糠。
透過房門的縫隙,她能清楚地看到兒子小小的身子倔強地背對著她站著,憤怒大喊:“你說謊,我爹爹教我看書寫字、背醫書,我纔不要當乞丐婆
,我要當大夫。”
最初兩個小兄弟玩得好好的,騎竹馬、捉迷藏……
四歲的衛滿銀到底是鄉野之地長大的,外頭跑慣了,在這巴掌大的地方施展不開,難免就有點不耐煩,吵鬨著要回家。
比他大了一歲的官哥兒極有當主人的自覺,娘親交代他好好陪表弟玩耍,他便使出渾身解數,絞儘腦汁想招兒。
看錶弟玩膩了這些小把戲,又獻寶似的掏出他壓箱底的小寶貝。
九連環已是玩得爐火純青,跟表弟演示了一遍如何解環和複原,衛滿銀好奇地接過,叮叮當當左右扒拉。
官哥兒鬆一口氣,兀自拿了孔明鎖在一旁拆解。這可是爹爹才給他買的小玩意,他還沒摸透竅門,這幾日正在興頭上,天天拿在手上琢磨。
九連環的玩法並不複雜,弄懂了步驟重複操作即可,卻是需要極強的耐心。
衛滿銀哪裡玩得來這個,三兩下解不開便怒火衝天,手一揚摔到地上:“什麼破爛玩意,叮鈴哐當吵死人。”
眼一轉又看上表哥手裡的新家夥,表哥這樣寶貝喜愛,一定比這個好玩。手一伸就要搶:“這是什麼東西?我要玩這個,給我!”
衛滿銀是衛家小弟的頭生子,家裡最小的一個,因著跟衛老孃長得最像,也最得她的寵愛。
養成了個蠻狠、霸道的性子,在家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不順他的意就倒在地上撒潑打滾。
這要是個知曉規矩禮儀的人家,小小年紀這樣潑皮無賴耍滑頭,長大了還了得?
當長輩的少不得一頓巴掌拍上身,不把這個混賬性子改好不算完。
衛老孃可倒好,隻說自家小孫子活潑機靈膽氣壯,竟然半點不覺得荒唐。
潑點怎麼了,在外頭不吃虧呀,再說了,他們衛家如今在村子裡可不是什麼誰都能踩一腳的小螞蟻。
她的好大女婿可是鎮上響當當的坐堂大夫,誰不給他們衛家兩三分麵子?
自家人不吃虧就成,至於打了人那也是白打。
官哥兒正在拆解的緊要關頭,忙側過身子避到一旁:“等一下,馬上就好,等一下,很快的。”
衛滿銀纔不管他說什麼,撲上來就是一頓搶,官哥兒自然不肯相讓。兩個小家夥較著蠻勁爭奪,不一時便纏繞、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