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00章 寒夜燈影照肝膽
鬆風客棧的門簾被風雪捲起時,龍誌煉正將最後一捧鬆枝添入灶膛。火星劈啪炸開,映得他眉峰微挑——這客棧雖掛著二字,卻比終南山下的破廟還簡陋,土坯牆裂著縫,梁上懸的油燈結了燈花,照得牆根那具青布包袱泛著冷光。
阿煉哥,藥罐滾了。蘇清雪的聲音從裡間傳來。她卸了外袍,隻著月白中衣,發間梅簪卻仍插著,梅枝上的冰珠已化了,順著青絲滴在粗布短打上,洇出個淡青的圓斑。龍誌煉忙起身,見她正用枯枝撥弄地上的陶壺,壺底坐著的藥罐正咕嘟咕嘟冒泡,藥香混著鬆煙,在寒夜裡散得格外遠。
你倒會找寶貝。龍誌煉笑著接過她手裡的枯枝,指尖觸到她凍得微紅的手背,這客棧的灶膛年久失修,我原怕火候不穩,倒讓你費了心。
蘇清雪抿嘴一笑:藥王穀的藥童哪能不懂燒火?你且看這壺——她指了指藥罐邊沿刻的鬆風觀三字,鬆風前輩臨走時塞給店家,說給兩位小友熬碗熱湯。我加了鬆風觀後園的紫背天葵,最是驅寒。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聲。兩人同時轉頭,見個裹著老羊皮襖的老者踉蹌著撞進來,肩頭落滿雪,腰間懸著柄缺了口的鐵劍,劍鞘上纏著褪色的紅綢。老者踉蹌兩步,扶著櫃台喘氣,喉間發出聲響,竟似中了寒毒。
店家!拿碗熱湯來!老者抖著手從懷裡摸出塊碎銀,拍在櫃上,要最烈的酒,最燙的湯!
龍誌煉剛要上前,蘇清雪已從藥囊裡取出個銅瓶,倒出粒紅色藥丸拋過去:老人家先服下這顆九轉回陽丹,喝湯時慢些。老者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警覺,卻在觸到藥丸的刹那變了臉色——那丹丸泛著蜜色光澤,竟與他當年在藥王穀見過的九花玉露丸有七分相似。
你...你是藥王穀的人?老者聲音沙啞,卻帶著幾分激動。
蘇清雪點頭:家師穀主座下弟子。您怎知藥王穀?
老者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紅綢劍鞘上,暈開朵暗紅的花。龍誌煉搶步上前扶住他,星隕砂在體內微動——這老者經脈裡結著冰碴般的寒毒,竟與終南山雪徑裡的蝕骨蠱有幾分相似,卻又多了幾分陰寒的星力。
星...星隕門...老者抓住龍誌煉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找...找阿鸞的傳人...
龍誌煉心頭一震。他想起鬆風子說過的玄冥教主,想起刀疤臉臨終前的胡話,再看老者腰間紅綢劍鞘上的星紋,與《星隕醫經》裡記載的星隕門弟子佩劍紋路如出一轍。您是...
老夫姓...姓墨。老者喘得說不完整,墨...墨淵...當年星隕門的...大弟子...
墨淵前輩!蘇清雪驚呼。她曾在《藥王穀誌》裡見過星隕門的記載:星隕門主墨星河,大弟子墨淵,精通星象醫理,與阿鸞夫人並稱星隕雙璧。後因邪泉封印,星隕門遭逢大難,門中弟子死的死,散的散,連《星隕醫經》都失了傳承。
龍誌煉忙扶老者坐下,取過藥罐倒了一碗熱湯遞過去:墨前輩請用湯,慢慢說。墨淵捧著粗陶碗,喝了兩口,臉色稍緩,指節叩了叩劍鞘:這劍鞘...是阿鸞夫人親手纏的紅綢。當年她總說,紅綢能擋陰煞,保劍不沾血。
龍誌煉取出仁心印,輕輕放在桌上。印底那道月牙形的缺口,與墨淵劍鞘上的紅綢紋路竟嚴絲合縫。前輩認得此印?
墨淵盯著仁心印,眼角突然泛起淚光:當年阿鸞夫人坐化前,將這印交給門主。她說若有一日,仁心印與梅簪重聚,便是星隕一脈有後。後來...後來門主抱著印衝進邪泉,說要與阿鸞同生共死...他突然抓住龍誌煉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小友體內有星隕砂,可是...可是門主的血脈?
龍誌煉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你爹是星隕門最後的弟子,他為護你娘,被邪泉的戾氣侵蝕...他點頭:我爹龍淵,正是星隕門最後一任門主。
墨淵老淚縱橫,鐵劍墜地。蘇清雪忙拾起劍,見劍鞘內側刻著星隕墨淵四字,與他腰間掛的半塊青銅牌上刻的二字正好拚成完整的門徽。
當年邪泉封印後,我僥幸逃了出來。墨淵抹了把淚,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尋阿鸞夫人的傳人。前日在華山,見兩個玄冥教徒押著個藥童,那藥童頸間掛著半塊玉牌——他指向龍誌煉,與你頸間的星隕玉牌,原是一對。
龍誌煉摸出頸間的玉牌。那是老穀主臨終前給他的,說是祖上傳下的信物。此刻與墨淵說的半塊一比對,果然能嚴絲合縫地拚成星隕醫宗四字。
玄冥教要找的不是玉牌,是《星隕醫經》。墨淵壓低聲音,教主得了上半卷殘經,說要引邪泉之力練星隕**。可他不知,經中最後一頁寫著邪泉為禍,唯仁心可解——你二人,便是這解藥。
窗外突然傳來馬蹄聲。龍誌煉猛地起身,星隕砂在體內流轉,隻覺窗外有股陰寒之氣逼近。蘇清雪已握緊寒梅劍,劍尖挑開窗紙,隻見三匹黑馬立在雪地裡,馬上人裹著玄色大氅,麵覆青銅鬼麵,腰間懸著帶血的鬼頭刀。
玄冥教的鬼麵三煞墨淵臉色驟變,他們追了我半月,沒想到在這兒撞上了!
為首的鬼麵人掀開簾子,刀光映得他眼底的綠芒更盛:墨老頭,交出《星隕醫經》,爺留你全屍!他轉頭看向龍誌煉,刀尖挑起他的下巴,小雜種,你娘當年砍了我左臉,今日我便剜了你的右眼,讓她看看什麼叫父債子償
龍誌煉隻覺怒火攻心。他想起母親臨終前說過,當年星隕門與玄冥教本是同門,因理念分歧才反目。這鬼麵人左臉有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劃到下頜,正是當年母親為護他時砍的——原來這鬼麵人,竟是當年星隕門的叛徒鬼麵修羅!
拿命來!鬼麵人揮刀劈來。龍誌煉旋身避開,參宿劍出鞘,星紋在劍身上流轉,竟引動窗外的雪粒凝成冰刃,紛紛揚揚射向鬼麵人。蘇清雪趁機欺身而上,寒梅劍刺向鬼麵人腰間的鬼頭刀——那刀是用活人骨打磨的,最怕陽剛之氣。
星隕劍法鬼麵人怪笑,鬼頭刀竟生生擋住了冰刃,當年你娘用這招殺我兄弟,今日便讓你看看我的幽冥鬼斬他手腕翻轉,刀光化作黑霧,裹著腐臭的腥風撲麵而來。
龍誌煉急退兩步,星隕砂在掌心凝聚成球,引動梅枝上的紅果炸裂。每顆紅果炸開,都濺出金色的光,黑霧沾到便發出焦臭。蘇清雪趁機丟擲九花玉露丸,藥丸在空中炸成霧狀,迷了鬼麵人的眼。
小友且慢!墨淵從懷裡摸出個青銅匣,這是阿鸞夫人留下的星隕火摺子,能破陰邪!他將火摺子拋給龍誌煉,用你的星隕砂引燃,可燒他們的鬼麵!
龍誌煉接過火摺子,星隕砂順著指尖流入火摺子,隻聽的一聲,火苗騰起三尺高,映得鬼麵人的麵具滋滋作響。為首的鬼麵人慘叫一聲,麵具被燒出個大洞,露出底下扭曲的臉——竟是刀疤臉!
原來你躲在玄冥教!龍誌煉驚道。刀疤臉扯下麵具,臉上爬滿黑蟲,嘴裡發出嘶嘶怪響:你娘砍我時,我便發過誓,要讓她兒子親眼看著她被邪泉啃噬!他突然暴起,指甲化作黑刺,直取龍誌煉咽喉。
蘇清雪的寒梅劍比他更快。劍尖點在刀疤臉腕間陽池穴上,銀針隨劍而入,封了他半條經脈。阿煉哥,他的毒蠱入了心脈!她抽出劍,劍尖挑起刀疤臉的下巴,當年他用活人養蠱,如今蠱反噬,活不過今夜。
刀疤臉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哭腔:你們以為贏了?教主早就在星淵泉眼佈下星隕大陣,等你們去送死!他猛地咬碎口中的黑珠,鮮血噴在龍誌煉臉上,等泉眼開啟,邪泉會淹沒藥王穀,淹沒終南山,淹沒所有...啊!
他的話被龍誌煉的星隕砂截斷。龍誌煉指尖凝聚的星力如鋼針,刺入他的百會穴,黑蟲從他七竅鑽出,在雪地裡扭成黑團。刀疤臉的身體漸漸僵硬,最後一句話飄散在風裡:梅簪...在你娘...頭...裡...
墨淵長歎一聲,摸出塊羊脂玉牌:這是阿鸞夫人的信物,當年她讓我交給傳人。玉牌背麵刻著星淵同穴四字,便是泉眼的位置。他將玉牌塞進龍誌煉手裡,小友,記住,醫者仁心,不在於能救多少人,而在於願為救一人賭上性命。你娘當年便是這樣,你也要這樣。
話音未落,墨淵的身體突然變得透明,竟如輕煙般消散。龍誌煉伸手去抓,隻觸到一片冰涼的空氣。蘇清雪的眼淚落在銅盆裡,濺起細小的水花:墨前輩...他應該是去了該去的地方。
龍誌煉握緊玉牌,背麵的星淵同穴四字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他想起鬆風觀裡的星隕梅,想起《星隕醫經》裡的話,突然明白:所謂仁心為引,從來不是空洞的誓言,而是明知前路艱險,仍要握緊身邊人的手,一步步走下去。
窗外的雪又大了。龍誌煉將玉牌收進懷裡,與蘇清雪並肩坐在灶前。藥罐裡的湯還在滾,熱氣模糊了兩人的眉眼。龍誌煉伸手替她拂去臉上的淚,輕聲道:明日到了星淵泉眼,你且站遠些。若有危險,我...
說什麼傻話。蘇清雪打斷他,將藥碗推到他麵前,當年阿鸞夫人能與你爹同生共死,我便信你我能。她指了指桌上的《星隕醫經》,再說了,我們有經,有印,有梅果,還有...彼此。
龍誌煉低頭喝湯,熱湯熨著胃,心裡卻暖得發燙。他望著跳動的燭火,忽然覺得,這世間的黑暗再濃,也濃不過兩人並肩時的勇氣;這世間的寒冬再冷,也冷不過彼此掌心的溫度。
夜更深了。鬆風客棧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照見兩個年輕的身影依偎在一起,身後是未說完的故事,身前是未走完的路——而他們知道,隻要仁心不滅,星隕為光,這世間便沒有什麼,是他們一起走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