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13章 雪徑寒梅
戍堡的天光剛矇矇亮,龍誌煉已在石屋簷下舞了三趟星隕劍。劍刃破空時帶起細碎的雪粒,在晨曦裡劃出銀亮的弧,驚得簷角冰棱簌簌墜落,地砸在青石板上,裂成七八瓣。
阿煉哥,墨前輩醒了。蘇清雪掀開門簾出來,手裡端著陶碗,說要見你。
龍誌煉收劍入鞘,指尖還留著劍柄上的餘溫。昨夜他替墨淵子換了三次藥,見那腐骨散的黑紫色雖未蔓延,卻也未見消褪,此刻聽聞前輩醒了,心頭又懸起來。
石屋裡飄著藥香。墨淵子倚在炕頭,道袍洗得發白,卻漿得筆挺。他床頭的青銅燭台還燃著半支殘燭,映得臉上皺紋更深了:小娃娃,昨夜睡得可安穩?
睡得著。龍誌煉在炕沿坐下,您感覺如何?
墨淵子指節叩了叩炕頭的木匣:把那包藥粉取來。待龍誌煉遞過,他又道:這是我在終南山采的九節菖蒲,配著寒玉露能吊半口氣。但...他目光掃過蘇清雪,要破腐骨散,終究得尋春霖露。
蘇清雪將藥碗遞過去,藥汁黑得發亮,浮著層薄霜:我已用雪水煎了三遍,毒性減了七成。她指尖掠過墨淵子手背,方纔紮針時,前輩體內有兩股氣在較勁——一股是腐骨散的陰毒,另一股...像是被封印的寒玉髓?
墨淵子讚許點頭:好丫頭,摸到門道了。寒玉髓本是至陰之物,卻因當年鎮北軍血祭的怨氣,成了困在體內的。春霖露屬陽,能化陰寒;寒梅陣屬剛,能鎮怨氣。二者缺一,我這把老骨頭怕是要化作膿水了。
龍誌煉聽得心口發緊,握緊了腰間的星隕劍。劍鞘上的寒梅紋被磨得發亮,那是母親臨終前用最後力氣刻的——阿煉,若有一日為難,持此劍往終南山,尋寒梅印的主人。
明日啟程。他突然開口,先去雁門關找周將軍取殘旗。
蘇清雪正收拾藥碗,聞言手一抖,藥汁濺在炕蓆上,暈開團暗漬:可墨前輩...
周將軍是鎮北軍舊帥,戍堡的佈防圖還在他手裡。墨淵子扯了扯道袍,當年你娘與他共布寒梅困魔陣,七麵殘旗他藏了三麵。若能取到,再加上地宮那四麵,布陣就有五成把握。
龍誌煉望著窗外。雪停後的戍堡像座冰雕,城牆上的箭垛結著冰碴,昨夜篝火餘燼仍在牆根冒著青煙。他想起昨夜蘇清雪說的話——等佈下寒梅陣,去看終南山的冰潭,此刻倒覺得,這二字,倒像根刺紮在心裡。
備馬。他對蘇清雪道,我去馬廄牽。
馬廄在戍堡東側。龍誌煉推開門,寒氣裹著乾草味撲麵而來。最裡頭的草堆上,正低頭嚼著乾草,見他進來,便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他手背。這是匹通身雪白的川馬,三年前他在藥廬後山救過受傷的小馬駒,如今已長成能日行千裡的快馬。
老夥計,又要辛苦你了。他拍了拍馬頸,解下韁繩。剛要牽出去,忽聽馬廄外傳來腳步聲。三個人的,踩著積雪,很輕,卻帶著股子冷意。
龍小兄弟好興致。聲音沙啞,像砂紙擦過鐵板。龍誌煉脊梁一緊,反手抽出星隕劍。劍鳴如龍吟,驚得長嘶一聲,前蹄揚起,踏碎了滿地草屑。
門簾掀起,三個黑衣人魚貫而入。為首者臉上蒙著黑紗,隻露一雙鷹隼般的眼睛,腰間懸著柄烏鞘刀,刀鞘上纏著猩紅絲絛——正是昨夜石屋外偷襲的黑紗人同黨。
交出醫經,饒你三人不死。黑衣人聲音發沉,墨淵子的腐骨散,可還沒好利索吧?
龍誌煉擋在蘇清雪身前,星隕劍橫在胸前:醫經在我娘墳裡,你們要,自己去挖。
狂妄!左側黑衣人暴喝一聲,揮刀劈來。刀風裹著雪粒,直取龍誌煉咽喉。他足尖一點,踏雪馬嘶鳴著撞向左側,趁那黑衣人閃避之際,星隕劍順勢削向他手腕。隻聽的一聲,黑衣人手腕上的鐵環應聲而斷,鮮血濺在雪地上,紅得刺眼。
右側黑衣人見同伴吃虧,從靴筒裡抽出短刃,直取蘇清雪心口。蘇清雪早有防備,退到馬廄角落,從藥囊裡摸出把淬毒的柳葉刀。刀光一閃,短刃與柳葉刀相撞,火星四濺。她左手暗釦銀針,趁勢刺向黑衣人肩井穴——正是昨夜為墨淵子療傷時的手法。
為首黑衣人不慌不忙,退到門口。他望著龍誌煉手中的星隕劍,突然笑了:果然是星隕劍傳人。當年你娘持此劍,在終南山斬過千年冰蠶,今日...便讓你看看玄冥教的手段!
話音未落,他突然撕開麵巾。一張青灰色的臉赫然在目,左頰爬滿紫斑,右眼泛著妖異的紅光——竟是被腐骨散侵蝕已深的症狀。
他是活死人!蘇清雪驚呼。龍誌煉這才發現,黑衣人脖頸處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結著黑痂,正滲出黑血。原來玄冥教竟用腐骨散控製活人,將其變成。
小娃娃,接招!活死人嘶吼著撲來,速度快得不像活人。龍誌煉揮劍格擋,隻覺虎口發麻。星隕劍雖利,卻砍在這活死人身上如同砍在橡膠上,反震得他手臂痠痛。
阿煉哥,用寒梅印!蘇清雪急喊。龍誌煉猛然想起懷中的寒梅印——那是母親留下的遺物,刻著寒玉髓的紋路。他迅速摸出,指尖觸到花瓣上的細字,涼意順著經脈竄入丹田。
活死人刀勢更猛,竟劈斷了龍誌煉的劍穗。他咬牙切齒,將寒梅印按在劍脊上。的一聲,星隕劍突然泛起幽藍光芒,劍身上浮現出細密的梅花紋路,像活了一般輕輕顫動。
這是...星隕訣的寒梅引墨淵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龍誌煉回頭,見他不知何時已站在馬廄門口,臉色雖白,眼神卻亮得驚人,當年你娘用此劍引動星隕砂,便是這般景象!
龍誌煉心神一振,順著劍脊上的紋路運轉內力。星隕劍發出清越長鳴,幽藍光芒大盛,竟將活死人的刀震得脫手飛出。活死人踉蹌後退,胸前被劍風劃開道口子,黑血噴湧而出。
為首活死人嘶吼一聲,轉身欲逃。龍誌煉哪肯放過,提劍追出。雪地上的腳印歪歪扭扭,活死人跑得極快,卻始終逃不出他的視線。轉過戍堡西南角的土坡,前方突然出現片梅林——正是藥廬後園那株老梅的移栽,此刻枝椏上結著冰花,卻在晨曦中透出點點紅蕊。
活死人衝進梅林,突然停下腳步。他望著枝頭將綻的梅花,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喉間發出嗬嗬怪響,竟緩緩跪了下去。黑血滴在雪地上,很快被梅枝上的冰花融化,滲進泥土裡。
龍誌煉收住腳步,不敢近前。隻見活死人後頸突然裂開道血口,鑽出條拇指粗的黑色蛇蟲。蛇蟲渾身布滿倒刺,爬到梅枝上,竟被冰花凍成了冰雕,一聲斷裂。
這是腐骨散的奪舍蠱墨淵子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聲音裡帶著歎息,玄冥教用活人做容器,養這蠱蟲。等蠱蟲吸儘精血,活人便成了空殼。
龍誌煉望著滿地黑血,胃裡翻湧。蘇清雪不知何時來到他身旁,遞來個瓷瓶:漱漱口。是加了甘草的溫水,帶著淡淡的藥香。
多謝。他接過,突然想起什麼,方纔那活死人為何見了我孃的寒梅印便發愣?
墨淵子望著梅林,目光悠遠:你娘當年在終南山斬冰蠶時,曾用寒梅印鎮住過一群奪舍蠱。那些蠱蟲認主,見印便如見天敵。隻是...他頓了頓,你孃的寒梅印,該是在地宮第三層石匣裡。你怎會有?
龍誌煉一怔,摸出懷中的印。那印是他在藥廬後園的老槐樹下挖到的,當時以為是母親的遺物,此刻聽墨淵子一說,才驚覺不對:難道...地宮裡的印是假的?
未必。墨淵子取出自己的寒梅印——不知何時,他從懷裡摸出塊同樣的玉印,當年你娘與我各執一枚,是寒梅困魔陣的陣眼。若你手中的是真的,那地宮裡的...怕是玄冥教仿造的。
龍誌煉隻覺一陣寒意。他想起地宮第三層石匣裡的絹帛,想起那夜黑紗人說交出醫經,想起墨淵子中毒的傷口——原來從一開始,他們便落入了玄冥教的圈套?
墨淵子突然拽住他胳膊,回石屋!周將軍的殘旗,怕是...有詐!
三人匆匆趕回石屋。推開門的刹那,龍誌煉倒抽口冷氣——石屋裡的篝火不知何時滅了,案幾上擺著個檀木匣,匣蓋敞開,裡麵躺著三麵龍旗,旗麵繡著鎮北軍的狼頭紋,卻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這是...玄冥教的!墨淵子臉色大變,用活人血浸透的,沾到血光便會活過來!
話音未落,最前麵的龍旗突然無風自動。旗麵上的狼頭眼睛泛起紅光,旗角滲出黑血,滴在地上便腐蝕出一個個小坑。蘇清雪急忙取出銀針,卻被黑血腐蝕得滋滋作響。
退到窗邊!龍誌煉抽出星隕劍,劍身上的梅花紋再次浮現。他運轉星隕訣,內力順著手臂注入劍中,幽藍光芒照亮了整間石屋。
阿煉哥,看旗杆!蘇清雪指著龍旗的旗杆。那旗杆是用人的筋骨做的,上麵密密麻麻刻著咒文。此刻咒文泛著幽光,正將龍旗的邪氣引向三人。
墨淵子從藥囊裡取出七枚銅錢,拋向空中。銅錢叮鈴作響,在半空排成北鬥七星的形狀。他咬破指尖,在旗杆上畫了道符,大喝一聲:
銅錢突然墜落,砸在旗杆上。龍旗劇烈顫抖,黑血噴得更凶了。龍誌煉趁機揮劍,星隕劍的寒梅紋與旗杆上的咒文相撞,發出刺耳的尖嘯。他隻覺手臂劇震,虎口幾乎裂開,卻仍咬牙堅持。
清雪,用寒玉露!他吼道。蘇清雪會意,取出青瓷瓶,將寒玉露淋在旗麵上。寒玉露遇邪,立刻冒起白煙。龍旗發出刺耳的尖叫,旗麵開始蜷曲,狼頭的眼睛緩緩閉合。
快走!墨淵子拽著兩人衝出門外。三人剛跑到戍堡外,身後傳來的一聲巨響。石屋的屋頂被掀翻,龍旗的碎片裹著黑焰騰空而起,又紛紛墜落,像下了場黑雨。
好險。蘇清雪扶著石牆喘氣,臉色發白。龍誌煉這才發現,她的手在發抖——方纔那一下,寒玉露幾乎耗儘了她的內力。
墨淵子望著被燒毀的石屋,長歎一聲:玄冥教早有準備。他們知道我們會來取殘旗,便設下屍旗陷阱。看來...周將軍那裡也不能去了。
龍誌煉望著被黑焰染黑的雪地,突然想起昨夜蘇清雪說的話——等佈下寒梅陣,去看終南山的冰潭。此刻,他心中那股的暖意,竟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不去雁門關,便去終南山。他對蘇清雪道,又望向墨淵子,前輩,您說地宮第三層還有地圖,我們便按圖尋去。七麵殘旗,總能湊齊。
墨淵子望著他,眼中露出欣慰:好小子,有你這句話,老道便是拚了這條命,也要幫你尋到春霖露。
蘇清雪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微笑道:我這兒還有半瓶寒玉露,夠撐些日子。她指了指自己心口,母親的醫經抄本,我一直帶在身上。等尋到春霖露,我便試著配解藥。
雪又開始下了。細碎的雪花落在三人肩頭,很快化了,像誰在輕輕拭去他們身上的血汙。龍誌煉望著遠處的終南山,山尖隱在雲霧裡,卻彷彿能看見冰潭的寒光,聽見母親當年的話:寒梅破雪,因為根紮在春天裡。
他握緊星隕劍,劍身上的梅花紋在雪光中若隱若現。這一次,他不僅要尋春霖露,更要替母親、替墨淵子、替所有被寒玉髓所困的人,守到春天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