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60章 雪霽春聲
寒淵洞外的冰原被晨光鍍得透亮,龍誌煉一行人踩著薄霜往霜刃峰行去。左道仍捂著左肩,卻把酒葫蘆掛在腰間,時不時抿一口驅寒;靜竹的短刀收進鞘中,卻仍用帕子裹著被藤纏過的手腕;梅若雪的冰蠶玉不再泛著幽綠,倒像綴了顆活的翡翠,在她胸前微微發燙——想來是怨藤胎的黑血被清儘,靈玉也鬆了口氣。
“阿煉哥,你瞧!”梅靈突然拽他衣袖。眾人抬頭,但見前方冰原上,竟有七八個裹著獸皮的牧人正跪坐,麵前擺著三碗熱奶茶,見他們過來,便起身作揖:“小的們是南邊草場的,前日聽老輩說霜刃峰有仙人鬥妖,便來磕個頭——如今見著活人,比見著太陽還親!”
龍誌煉忙扶他們起來:“老鄉不必多禮。”為首的老牧民抹了把淚:“十年前九嬰初現,草場的牛羊全被冰封,娃娃們餓得直哭。如今見你們斬了那孽畜,草場的冰碴子都化了,前日還開了朵野杏花!”他顫巍巍從懷裡掏出個紅布包,抖開竟是幾枚青杏,“小的們沒見過世麵,就想著帶點鮮貨給恩人嘗嘗。”
靜竹接過杏子,指尖微顫。她幼時在雪山長大,最記得餓肚子的滋味,此刻聞著杏子的甜香,眼眶竟有些發熱。左道大著嗓門笑:“老丈,這酒葫蘆裡的百年醉,您也嘗嘗!比奶茶可帶勁!”老牧民嚇得直擺手:“酒是神仙喝的,小的們哪敢造次……”
“不妨事。”龍誌煉接過酒葫蘆,斟了一碗遞過去,“當年我師父說過,俠者行於世,最要緊的是讓百姓覺得‘有盼頭’。這碗酒,權當給草場添個喜。”老牧民捧碗的手直抖,喝了一口,突然號啕大哭:“我那苦命的閨女,要是能活到今日……”
眾人沉默。龍誌煉望著遠處被晨光照亮的雪山,想起七十年前梅清寒初到寒淵洞時,也是這樣的雪色。那時她蹲在冰縫前,把自己的棉襖裹在凍僵的小乞兒身上,說:“你看,這雪雖冷,可人心是熱的。”如今看來,她的話竟比九嬰的毒液更鋒利——不是斬得斷的冰,是化不開的暖。
“阿煉哥,鎮北王府的人來了!”蕭承業突然揚鞭指向山坳。眾人望去,果見三十餘騎玄甲衛踏雪而來,為首的中年男子頭戴銀盔,腰間懸著鎮北令,正是鎮北王麾下“鐵麵虎”周正。他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末將周正,奉王爺之命,特來接應諸位英雄!”
“周將軍快起。”龍誌煉忙去扶他,“王爺可還好?”周正抬頭,眼中泛著淚光:“王爺前日咳血不止,卻還撐著在演武場教小王爺練槍。他說……他說若九嬰滅了,定要親自給諸位斟酒。”他從懷中取出個檀木匣,“這是王爺親筆信,還有……”他頓了頓,“當年與梅掌門共鑄的‘寒淵劍穗’。”
龍誌煉接過匣子,手微微發顫。匣中信箋上的墨跡未乾,鎮北王的字跡如刀刻般剛勁:“阿煉賢侄:七十年前,我與清寒在寒淵洞立誓,要護北境百姓周全。今日見你斬了九嬰,方知當年那句‘後繼有人’,原是如此沉甸甸的分量。寒淵劍穗隨我征戰半生,今日贈你——劍穗上纏著清寒的一縷青絲,望你見穗如見人,莫負初心。”
“梅掌門……”梅靈輕聲喚了一句,母核金芒突然大盛。龍誌煉展開信箋,見末尾還畫著朵梅花,筆鋒裡藏著三分俏皮,正是梅清寒的風格。他想起七十年前那個雪夜,自己縮在寒淵洞的冰縫裡,是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用冰蠶玉給他取暖,說:“小弟弟,等你長大,姐姐教你練劍好不好?”
“阿煉哥,該走了。”梅若雪輕碰他手臂。眾人翻身上馬,周正要派玄甲衛護送,龍誌煉卻擺擺手:“不必了。我們騎馬回去,沿途看看百姓,比關在府裡強。”他轉頭對老牧民道:“老丈,等草場的杏花開滿坡,我帶梅靈來給你們唱山歌——當年梅掌門最愛唱的《寒梅引》,我學了七十年,總算能唱給她聽了。”
老牧民破涕為笑,揮著牧鞭追出半裡地,直到眾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坳裡。
日頭漸高時,霜刃峰的輪廓漸漸清晰。龍誌煉勒住馬,望著山巔那株老梅樹——七十年前,他與梅清寒就是在這棵樹下第一次並肩禦敵。此刻梅樹枝頭已結出豆大的花苞,像綴了滿樹的紅瑪瑙。
“到了!”左道大喝一聲,率先衝上山。眾人緊隨其後,剛到洞口,便見梅清寒與鎮北王的虛影立在石桌前。梅清寒手中捧著個青瓷盞,鎮北王則笑著拍了拍身邊的石凳:“阿煉,快來坐。清寒煮了你最愛喝的雪芽茶。”
龍誌煉心頭一震,下意識翻身下馬。梅靈忙拉住他:“阿煉哥,那是虛影……”話未說完,梅清寒已遞過茶盞,指尖的溫度竟真實得像七十年前:“阿煉,你總說自己笨手笨腳,可這七年,你把寒淵洞的冰棱都焐化了。”鎮北王將棋盤推過來:“來,陪我下一局。當年你總悔棋,如今該讓我看看長進了沒。”
龍誌煉坐下,手撫茶盞,熱氣熏得眼眶發酸。他忽然明白,所謂“斬九嬰”“破怨藤”,都不是終點。真正的俠道,是在斬儘妖邪後,仍有勇氣坐下來,喝一杯茶,下一局棋,把那些未說出口的話,慢慢講給故人聽。
“阿煉哥,你看!”梅若雪指著洞外。眾人望去,但見山腳下的雪地裡,不知何時來了許多百姓——有拄拐的老人,有抱娃的婦人,有扛鋤頭的漢子,每人手裡都舉著盞燈。燈芯是普通的鬆明子,卻把雪地照得如同白晝。
“這是……”靜竹輕聲問。
“是‘長明燈’。”龍誌煉望著那些燈,喉間發暖,“當年梅掌門說,隻要百姓心裡有盞燈,再冷的冬天也能熬過去。如今看來,他們不僅熬過去了,還把燈傳給了下一代。”
左道突然拔劍,砍下一段鬆枝插在雪地裡:“老子的酒葫蘆,今日起就擱在洞口!誰想喝酒,儘管來——酒錢嘛,用山核桃抵!”眾人鬨笑,蕭承業卻悄悄抹了把淚:“鎮北王說過,英雄不是活在碑上的,是活在百姓嘴裡的。今日我纔算懂了。”
暮色漸濃時,山腳下的燈海仍在跳動。龍誌煉靠在梅清寒的虛影旁,望著梅靈與靜竹在給百姓發熱粥,左道和鐘無忌蹲在鬆枝旁研究怎麼烤鬆塔,蕭承業舉著鎮北令教小娃娃認字。鎮北王的虛影笑著說:“阿煉,你看,這哪裡是寒淵洞?分明是座活的江湖。”
龍誌煉摸出寒梅劍,劍身上的龍鱗紋在燈火下流轉。他忽然想起七十年前那個雪夜,小乞兒縮在冰縫裡,凍得幾乎說不出話。是梅清寒用冰蠶玉給他暖手,說:“小弟弟,等你長大,要做個能給彆人暖手的人。”
如今他長大了,也終於明白:所謂“七心同輝”,從來不是七個人的武功相加,而是七顆心湊在一起,把寒夜焐成春,把冰峰熬成河,把“守”字刻進每一寸土地裡。
“阿靈。”龍誌煉輕聲喚。
梅靈端著粥碗過來,眼角還沾著笑:“怎麼了?”
“明日去草場吧。”他說,“我想看看那朵野杏花,到底開得有多豔。”
梅靈應了一聲,轉身去盛粥。龍誌煉望著她的背影,又望向山腳下的燈海,忽然覺得梅清寒與鎮北王的虛影淡了些——不是他們要離開,而是他們的魂,早已融在這些燈裡,融在百姓的笑裡,融在每一個“守”字裡了。
夜風卷著雪粒子撲來,龍誌煉裹緊鬥篷,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他舉起寒梅劍,劍尖挑起一盞燈,火苗在夜色中跳躍,像極了七十年前那朵開在冰縫裡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