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65章 寒鼎玄機
雁門關的夜來得急。龍誌煉跟著阿九穿過冰窖外的青石板道時,北風卷著碎雪劈頭蓋臉砸來,像是要把人骨頭裡的暖都剜出來。他裹緊梅靈塞給他的灰布鬥篷,卻覺那寒氣順著領口往裡鑽——原是自己內力運轉不暢,寒毒又犯了。
阿煉哥,慢些。梅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攥著靜竹配的驅寒丹,掌心焐得溫熱,這冰窖的寒氣比草場的冷十倍,你且扶著我胳膊。
龍誌煉回頭,見她發間的冰蠶玉簪子在雪裡泛著幽綠,像極了當年梅清寒在寒淵洞替他係發帶時的模樣。他喉頭一哽,伸手接過藥瓶,指尖觸到她凍得發紅的手背:是我莽撞了,該等你緩口氣再走。
阿九在前頭停住腳步。他抱著那張古琴,琴絃上還凝著未化的霜,抬頭望瞭望城樓上二字,忽然低笑一聲:當年我被邊軍撿回時,也是這樣的雪天。老卒說,這關外的雪,落在活人肩上是愁,落在死人身上是墳。
龍誌煉心頭一震。他記得梅清寒曾說過,阿九被救時不過六歲,渾身凍得硬邦邦,懷裡還揣著半塊凍硬的炊餅——那是他從冰縫裡扒出來的最後口糧。如今這孩子已長成挺拔漢子,可眉間那股子孤勁兒,倒像雪地裡的老鬆,越冷越硬。
三人拐過街角,茶棚的燈火還亮著。阿九掀開門簾,爐上的銅壺正冒熱氣,混著艾草香撲了滿臉。左道歪在條凳上打盹,青騅的馬韁繩還攥在他手裡;靜竹蹲在火盆邊,正用銀筷子撥弄著塊烤得焦香的野兔,見他們進來,眼睛一亮:可算回來了!梅丫頭呢?
在冰窖。龍誌煉扯下鬥篷,露出頸間晃動的玉佩,九嬰殘魄困在青銅鼎裡,被我們破了。
靜竹手裡的銀筷子掉在地上。她撲過去抓住龍誌煉的手腕,指尖按在他脈門上,臉色陡變:寒毒攻心了!方纔在冰窖裡,那鼎的寒氣順著冰蠶絲入了體......她翻出藥囊,取出顆朱紅藥丸塞進他嘴裡,這是用百年老參配的續脈丹,你且運功化開。
龍誌煉隻覺喉間腥甜,強壓著翻湧的氣血,望著梅靈蒼白的臉,輕聲道:不妨事。梅丫頭如何?
她沒事。梅靈擦了擦他額角的冷汗,那鼎吸了我半盞血,倒把寒毒逼出了些。阿九給的冰魄丹管用,我已服下三顆。
話音未落,茶棚外傳來馬蹄聲。七八個披著狼皮大氅的漢子衝進來,為首的絡腮胡手持腰刀,刀尖挑著盞氣死風燈:鎮北王府的小崽子們,在這兒聚著做什麼?
阿九的手按在琴絃上,指節發白。龍誌煉卻認得那絡腮胡——正是方纔在破廟押他們的邊軍百夫長。他冷笑一聲:周總兵的狗腿子,倒會挑時候來尋晦氣。
大膽!百夫長的刀又往前送了寸許,周大人說了,爾等私藏妖物,攪亂邊關,今日不交人,便燒了這茶棚!
靜竹突然站起身。她從藥囊裡取出一把曬乾的艾草,往地上一撒,又摸出火摺子地打燃。青煙騰起的刹那,百夫長的馬突然驚了,前蹄揚起,將他甩了個狗啃泥。
這是......百夫長捂著臉爬起來,見艾草煙裡浮著幾縷紅絲,正是邊軍最忌諱的驅邪草你們......你們當真會妖術?
妖術?左道揉著眼睛坐起來,酒葫蘆在手裡轉了個圈,老子這酒葫蘆裝的是西域葡萄酒,比你們的馬奶酒烈十倍。要不要嘗嘗?他突然掄起酒葫蘆砸向百夫長的腰,嘗嘗老子的醉仙拳
百夫長慌忙閃躲,卻被左道一腳踹中膝蓋,一聲栽進雪堆。其餘士兵見頭目吃虧,舉著刀棍蜂擁而上。龍誌煉本要拔劍,卻覺一陣眩暈——寒毒發作得厲害,眼前的人影都成了重影。梅靈急忙扶住他,從藥囊裡取出根銀針紮向他內關穴:阿煉哥,你且坐著,我來應付。
她指尖在銀針上一轉,運起梅清寒所傳的冰心訣,銀針化作七道寒光,分彆刺向七個士兵的肩井穴。那些士兵隻覺胳膊一麻,刀棍落地,疼得直抽冷氣。阿九的琴聲適時響起,琴絃震顫如驟雨,竟將衝上來的人震得踉蹌後退。
夠了!一聲斷喝震得茶棚簌簌落雪。周總兵帶著親兵從街角轉出來,手中提著柄鎏金虎頭刀,都住手!本帥說過,鎮北王府的人,本帥要親自審!
龍誌煉抹去嘴角的血,望著周總兵腰間晃動的虎符——那是統轄雁門關三萬邊軍的信物。他忽然想起梅清寒臨終前的話:阿煉,江湖事小,家國事大。若有日邊關告急,你要記得,俠之大者,不在於斬幾個賊,而在於護一方人。
周大人。他扶著梅靈站起身,寒梅劍在雪地裡劃出半道弧光,我等確是來追查九嬰殘魄的。那青銅鼎藏在冰窖,鼎身鑄滿蛇紋,鼎底刻著九嬰食魂,寒鼎聚魄——周大人可知這是何物?
周總兵的臉瞬間煞白。他後退半步,虎頭刀在雪地裡砸出個深坑:本帥不知什麼九嬰!爾等莫要血口噴人!
不知?阿九撫著琴絃,琴音突然變得清越,那這東西,周大人可認得?他從琴囊裡取出片青鱗,巴掌大小,鱗片上還凝著暗紅的血漬,這是九嬰的第二魄,方纔被我們斬落。
周總兵盯著那青鱗,渾身發抖。龍誌煉注意到他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嚥了回去。這時,靜竹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低聲道:阿煉哥,你看那旗杆。
龍誌煉抬頭,見城樓上飄著的雁門關大旗,旗角沾著幾點暗紅——不是雪水,是血。再看周總兵的親兵,有幾個袖口滲出暗紅,像是剛殺過人。
周大人好手段。龍誌煉冷笑道,方纔我們在冰窖,你的人卻去了草場。草場的牧民說,昨夜有批黑衣蒙麵人闖進去,搶走了二十車糧草。周大人可知,那些人穿的,可是雁門關邊軍的玄鐵鱗甲?
周總兵的臉徹底垮了下來。他突然揮了揮手,對親兵道:還不快給小侯爺賠罪!本帥方纔被奸人矇蔽,險些誤了大事......
不必了。龍誌煉打斷他,我要去草場。九嬰要聚五魄,冰湖是下一個戰場。周大人若真想將功補過,便派五百精騎隨我們去,沿途清剿那些蒙麵人。
周總兵忙不迭點頭:好說好說!本帥這就撥兩千騎兵,由參將張謙統領,隨小侯爺同行!
龍誌煉轉頭看向阿九。阿九會意,將青鱗收進琴囊,拍了拍他的肩:我隨你去。草場的冰湖底下,有座廢棄的地牢,當年我被關過,或許能找到九嬰殘魄的線索。
梅靈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也要去。
不行。龍誌煉按住她的手,你寒毒未愈,留在雁門關養傷。靜竹,你陪著她。
梅靈急得眼眶發紅:阿煉哥,你當我是累贅?當年梅掌門說過,醫者不自棄,方能救人......
梅丫頭。龍誌煉望著她,目光軟了三分,你可知,我為何總摸這玉佩?因為梅掌門在裡頭。她若知道你冒險,定要怪我護不住你。他從頸間摘下玉佩,塞進她手裡,替我收著,等我回來。
梅靈捏著玉佩,眼淚啪嗒啪嗒掉在上麵。靜竹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梅丫頭,咱們就在這兒等。等阿煉哥回來,定要帶著草場的杏花,給你編個花環。
左道拍了拍龍誌煉的背:放心,老子守著她們倆。要是敢有人欺負,老子的燒刀子可還沒喝夠!
眾人收拾行裝時,周總兵親自來送。他塞給龍誌煉個錦盒,裡麵是包好的傷藥:小侯爺,這是長白山的老山參,給梅姑娘補身子。又壓低聲音,那九嬰殘魄的事,本帥已派人去查。聽說十年前,漠北有個活佛說過,九嬰現世,必有災劫......
龍誌煉接過錦盒,望著遠處的雪山,忽然想起梅清寒教他的話:江湖路遠,莫負初心。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初心,不過是梅清寒臨終前的一句好好活著,是阿九琴絃裡的半段舊怨,是梅靈手裡攥著的半枚玉佩,是十萬北境百姓能在春天裡種下的麥種。
出發!他翻身上烏騅,劍穗上的青絲在風裡獵獵作響。阿九的琴聲從身後傳來,是《折楊柳》的調子,比昨日更清亮,像是要把積了七年的雪,都融化成春水。
雪地上,十二匹快馬排成一列,馬蹄印子踩碎了滿地的霜。龍誌煉回頭望了眼雁門關的輪廓,見周總兵還站在城樓上,身影被雪霧模糊得像幅舊畫。他忽然笑了——這江湖,這天下,原是由無數個這樣的拚成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這舊畫裡,添上屬於他們的那筆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