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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誌煉 第184章 臘儘寒更迫 燈紅映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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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廿九,歸心堡的雪終於停了。晨霧未散時,左道叔已帶著幾個青壯年爬上堡牆,將新紮的燈籠掛成一串。紅燈籠是新裁的紅綢裹的,邊角還留著裁紙刀的毛邊,卻被係得極仔細——左道叔說,這叫粗手裁錦,心意最誠。

龍誌煉站在堡門前看他們忙活,手裡的守暖劍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綠。梅靈從灶房跑出來,手裡攥著半卷春聯,發間那朵紅梅被霧氣洇得有些蔫,倒更顯嬌俏:阿煉哥,張先生說上聯該改改——去年是雪落堡門暖,今年要應裂空寒將臨的景,你瞧這守得燈長明如何?

她展開春聯,墨跡未乾的小楷在宣紙上暈開:雪壓千門暖,燈守萬戶明。龍誌煉望著二字,想起昨夜張硯說的話:天工監的燈,原不是照路的,是照人心的。他伸手替梅靈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好,就貼西廂房。

阿煉哥看!梅靈突然拽他袖子,指向堡外。雪地上一行腳印蜿蜒而來,至堡門前分成兩路——一路往灶房,一路往馬廄。周鐵牛扛著半扇豬肉從灶房方向轉出來,腰間還掛著梅靈塞的紅棗,陸前輩說今年要醃百斤臘肉,我今早去鎮裡買了新鹽!他晃了晃手裡的粗鹽袋,張先生還說,這鹽得用山泉水化開,說是鹽得活,肉才鮮

龍誌煉笑著點頭,目光掃過馬廄——那裡拴著兩匹新馬,是左道叔托鎮裡貨郎捎來的。馬鬃上還沾著雪,卻已被周鐵牛擦得發亮,這是給咱們的年禮,說是千裡足,萬裡心他拍了拍梅靈的手,等過了年,咱們騎這兩匹馬去江南,保管比坐馬車快。

梅靈眼睛一亮,剛要說話,卻聽堡後傳來的一聲。兩人轉頭望去,見張硯正蹲在老梅樹下,用竹片撥弄著什麼。龍誌煉快步走過去,見樹根處埋著個陶甕,甕口封著蠟,蠟上蓋著枚天工監的銅印。

這是......龍誌煉伸手要揭,被張硯攔住。老學究鏡片後的眼睛閃著光:昨日掃雪,在梅樹下發現的。我猜是梅鶴年埋的——當年他鑄劍,總說劍有劍的命數,人有人的緣法他用竹片挑開蠟封,甕中飄出一股陳香,竟是半壇酒,酒壇上貼著張泛黃的紙,寫著待星髓歸暖日,與故人共飲。

梅靈湊過來,鼻尖幾乎碰到龍誌煉的肩頭:阿孃的字!這紙是阿孃的妝奩裡用的灑金箋!她伸手去摸,被龍誌煉輕輕攔住,彆碰,當心碎了。

張硯將酒壇捧在手裡,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梅姑娘,你阿孃寫得一手好字,當年在天工監抄典籍,連掌事的都誇她筆落驚梅香他頓了頓,這酒,該是三十年前埋下的。

龍誌煉忽然想起沈硯臨終前的模樣。那時他咳著血,卻還笑著說:師姐愛喝的桂花釀,我在滄州地窖藏了兩壇......他轉頭看向梅靈,等去了江南,咱們先去地窖找找,說不定還能挖出幾壇。

梅靈用力點頭,發現紅梅在晨霧裡顫了顫。這時陸昭從灶房出來,手裡端著碗熱粥:都圍在這兒做什麼?左伯煮了臘八粥,小米、紅豆、紅棗、蓮子,熬了三時辰!他舀了碗遞給龍誌煉,嘗嘗,比去年的甜。

龍誌煉接過碗,喝了一口,果然甜得黏牙。他望向堡內——左道叔在掛燈籠,周鐵牛在剁肉,張硯在擦梅鶴年的舊書,梅靈踮腳掛春聯,連老黃狗都蹲在灶前,等著啃骨頭。這煙火氣裹著粥香、酒香、墨香,在雪後的晴空裡漫開,倒比往年更濃了幾分。

龍大俠。

身後傳來清歌的聲音。龍誌煉轉頭,見她和若雪站在廊下,若雪拄著柺杖,清歌抱著個包袱。包袱上繡著綠綢,正是昨日那柄斷劍的劍鞘。

我們姐妹商量過了。清歌將包袱遞給他,這是師姐留下的東西,她說若見護心劍主,便交與他她指了指包袱,裡麵有師姐的劍穗——當年她斷臂時,用這穗子裹著斷劍,說穗在劍在,穗斷劍斷

龍誌煉接過包袱,解開層層錦緞,露出個紅布包裹。開啟來,是截半尺長的劍穗,穗子用金線繡著並蒂蓮,雖已褪色,卻洗得極乾淨。他摸了摸劍穗,觸手生溫,像是被誰小心揣在懷裡多年。

師姐還說......清歌的聲音輕得像片雪,當年她帶著守暖劍退隱江南,在寒山寺住了三年。寺裡的老和尚說,劍有靈性,若遇真心護暖之人,自會尋去。她抬頭看向梅靈,小姑娘,你阿孃在寒山寺的偏殿裡,給你留了樣東西。

梅靈猛地抓住龍誌煉的胳膊,指尖發顫:什麼東西?

一麵銅鏡。清歌從包袱裡又取出個錦盒,阿靈生辰時,照照這鏡子,便知我在何處她將錦盒遞給梅靈,等去了江南,你便知道了。

梅靈開啟錦盒,鏡麵蒙著層薄塵。她用袖口擦了擦,鏡中映出的卻不是自己的臉——是個穿月白衫子的婦人,正站在廊下,逗弄著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那婦人眉眼溫柔,小丫頭手裡攥著塊糖葫蘆,嘴角沾著糖渣。

阿孃......梅靈輕聲喚道,眼淚掉在鏡麵上。龍誌煉接過鏡子,見鏡中影像漸漸模糊,最後隻剩下一行小字:寒山寺後竹林深,青石板上待歸人。

這是......他喃喃道。

是隱語。張硯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寒山寺後有片竹林,竹林深處有塊青石板,石板下埋著......他頓了頓,埋著當年天工監的密道圖。

龍誌煉心頭一震。他想起沈硯說的後山冰窟紋路,想起星樞圖上的星點,忽然明白——梅鶴年當年鑄劍,不僅在劍裡藏了星髓,更在各地留下了線索。而這線索,如今正一寸寸浮出水麵。

阿煉哥。梅靈擦了擦眼淚,我想現在就去寒山寺。

急什麼?左道叔端著碗臘八粥走過來,明日就是除夕,你阿孃若知道你大冷天的趕路,怕是要怪我這個做長輩的沒照顧好你。他將粥遞給梅靈,先喝了這碗,暖暖心。

梅靈接過粥,喝了一口,忽然笑了:左伯說得對,我要讓阿孃見著我,是健健康康、熱熱鬨鬨的。她轉頭看向龍誌煉,阿煉哥,你說等過了年,咱們初幾出發?

龍誌煉望著她發亮的眼睛,喉間有些發緊。他想起昨夜星圖異象,想起沈硯的遺願,想起梅清寒在鏡中的身影,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這擔子不是劍,不是責任,是歸心堡三十戶人家的暖,是梅家姐妹的血脈,是天工監百年的執念。

初八。他說,初八是個好日子,宜出行,宜團圓。

梅靈用力點頭,將錦盒收進懷裡。這時周鐵牛從灶房跑出來,手裡舉著塊棗糕:梅丫頭,你阿孃最愛吃的棗糕!我用新收的棗子做的,保準比去年的甜!

梅靈接過棗糕,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龍誌煉望著她,又看了看手中的守暖劍——劍鞘上的綠綢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麵刻的二字。他忽然明白,所謂,從來不是一個人的堅守,而是一群人將暖傳給下一個人,再下一個人,直到暖成河,暖成海。

深夜,歸心堡的雪又下起來了。龍誌煉坐在西廂房的土炕上,梅靈蜷在他身邊打盹,手裡還攥著那麵銅鏡。張硯在桌前整理舊書,燭火映得他的白發發亮;左道叔在灶房熱酒,酒壇碰撞的聲音叮當作響;周鐵牛在院子裡巡邏,殺豬刀彆在腰間,刀鞘上的油星子閃著光。

龍誌煉摸出懷裡的星樞圖,青銅片上的星點在燭火下泛著幽藍。他將圖放在桌上,與《天工監誌》並排,忽然發現書頁間夾著張紙條,是梅鶴年的字跡:星髓歸暖日,雙劍同輝時。若見此景,速往江南寒山寺,尋吾胞妹梅清寒。

他心頭一震,抬頭看向梅靈。少女睡得正香,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嘴角還沾著棗糕渣。他輕輕替她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看守暖劍——劍鳴輕響,似在應和星圖的韻律。

窗外,雪越下越大。龍誌煉望著窗外的雪幕,忽然想起沈硯臨終前的話:星髓歸暖,雙劍同輝。原來最厲害的劍,從來不是握在一人手中,而是握在千萬個願為彼此暖手的人掌心裡。

他伸手握住梅靈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紅襖傳來。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咚——已是三更。龍誌煉望著跳動的燭火,忽然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他知道,無論裂空寒多猛,無論暗衛多狠,隻要有歸心堡的這些人在,隻要有這滿堡的暖在,再大的風雪,也凍不穿;再冷的冬夜,也熬得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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