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194章 血寨燈寒照舊盟

    血狼寨的營地在暮色裡像頭蟄伏的巨獸。青石板鋪就的演武場被篝火熏得發黑，三十餘座氈帳環繞著中央的白玉閣——那是寨主處理事務的地方。龍誌煉與梅靈隨鐵鷹穿過層層守衛，隻覺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混著馬糞與血腥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寨主這處白玉閣，還是二十年前梅姑娘親手督建的。”鐵鷹壓低聲音，“當年她說‘漠北風沙大，石頭比木頭經得住’，可如今……”話音未落，閣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月白錦袍的中年男子扶著門框，正是血狼寨大當家“鐵臂熊”巴圖。

巴圖生得虎背熊腰，左臉有道刀疤從眉骨斜貫至下頜，左手少了三根手指——據說是當年為救梅映雪被馬賊砍的。他盯著龍誌煉腰間的玉玦，瞳孔微縮：“果真是寒淵觀的玉玦。”

梅靈上前一步：“巴大當家可認得我阿孃？”

巴圖喉結動了動，突然單膝跪地：“梅仙女的徒兒？老寨主若在天有靈，定要謝你二人！”他抬頭時眼眶泛紅，“十年前老寨主中了毒蠍子的腐骨水，是梅姑娘用星髓配的藥方吊住了他的命。可這三年來，毒蠍子變本加厲，竟在玄鐵裡摻了‘蝕骨散’——那玩意兒比腐骨水還狠，連星髓都得耗上十倍才能解！”

龍誌煉心頭一沉。蝕骨散他曾在師父的醫案裡見過，是西域拜火教的禁藥，需用七種劇毒蟲豸熬製，中毒者先是渾身潰爛，接著經脈寸斷，最後連骨頭都會被腐蝕成灰。

“先帶我們去見寨主。”梅靈攥緊星髓匣，“星髓能解百毒，或許能救他。”

白玉閣內燃著龍涎香，氣味甜膩得發苦。榻上的寨主比昨夜更瘦了，原本合身的蒙古袍鬆鬆垮垮掛在身上，左胸處的繃帶滲出黑血，連枕頭都被染成了青灰色。

“梅……梅丫頭。”寨主聲音像漏風的風箱，“你阿孃當年說，星髓要配‘寒潭雪參’才能發揮最大藥效……可那雪參長在阿爾泰山極寒處，我讓鐵鷹找了三年……”

梅靈取出星髓匣，匣蓋開啟的瞬間，幽藍光華漫滿整間屋子。她取出一粒拇指大的星髓，又從懷中摸出寒淵觀配的“離火丹”——那是用星髓粉末混合多種藥材煉製的。“阿爹，寒潭雪參我雖沒找到，但寒淵觀的離火丹能替代。星髓配離火丹，或許能暫時壓製蝕骨散。”

寨主顫抖著接過星髓，放入口中。星髓入喉的刹那，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枯瘦的手死死攥住梅靈手腕：“丫頭，你阿孃……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梅靈眼眶發酸：“阿孃說，她從未後悔救過您，也未後悔……愛過您。”

寨主笑了，笑聲裡帶著血沫：“好……好……當年我怕毒蠍子報複，讓她跟程無涯走……是我對不住她……”他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黑血，“鐵鷹！把……把密室裡的玄鐵匣取來！”

鐵鷹應聲而去，片刻後捧著個烏木匣回來。寨主掀開匣蓋，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六塊玄鐵，每塊都刻著細密的符文，在星髓光下泛著幽綠。“這是毒蠍子逼我鑄的‘蝕骨玄鐵’，他說要用來煉製‘萬毒劍’——”他猛地抓住龍誌煉的手腕，“龍小子，你師父的‘寒梅劍訣’正好能破這邪劍！等會兒你持玉玦引動星髓，我用最後的內力……”

“寨主！”梅靈急道，“您現在不能運功，蝕骨散會順著經脈反噬！”

“來不及了！”寨主瞪大眼睛，“毒蠍子的人就在寨外，說是要取龍小子的項上人頭！他……他要的是玉玦裡的星髓！”

話音未落，閣外傳來馬蹄聲。鐵鷹掀開門簾，臉色煞白：“大當家，毒蠍子帶著三千死士把寨子圍了！他說……說要見龍少俠，否則就放火燒寨！”

龍誌煉按住寨主肩膀：“您先療傷，我去會會他。”

梅靈拽住他衣袖：“阿煉哥，我與你同去。”

寨主扯著嗓子喊：“鐵鷹！把庫房的‘震天雷’搬出來！再讓弟兄們把火油潑在演武場上！”他轉向龍誌煉，目光突然變得清亮，“龍小子，你記著——毒蠍子的‘萬毒劍’是用七七四十九個嬰兒的心頭血淬的，最怕星髓與寒梅劍氣。你持玉玦引動星髓，我用‘血狼吼’震他的劍……”

“寨主！”梅靈急得要跪，“您撐不住的！”

寨主咳出一大口黑血，卻笑了：“梅丫頭，當年你阿孃也是這樣護著程無涯……我欠她的，該還了。”他握住龍誌煉的手，將半塊染血的令牌塞進他掌心，“這是毒蠍子的‘萬毒令’，當年他叛出我血狼寨時，我親手刻的……”

閣外傳來粗啞的笑聲：“巴圖老兒，你這病秧子還能說話？”

木門被踹開，一個穿玄色大氅的男子立在門口。他麵容陰鷙，左眼下有顆紅痣，腰間懸著柄黑鞘長劍，劍穗是血紅色的——正是血狼寨二當家“毒蠍子”。他身後站著三百死士，個個手持淬毒短刀，刀身上的綠芒映得人臉發青。

“毒蠍子，你終於來了。”龍誌煉擋在梅靈身前，守暖劍出鞘，溫玉勁在劍尖流轉。

毒蠍子掃了眼他腰間的玉玦，目光貪婪：“果然在這兒。小子，把玉玦交出來，爺爺饒你不死。”

“想要玉玦？”龍誌煉冷笑，“先問問我的劍答不答應。”

守暖劍劃出半輪明月，溫玉勁如漣漪擴散。毒蠍子不閃不避，黑鞘長劍“唰”地出鞘，劍身上浮起幽綠光芒——竟是腐骨水淬過的！兩劍相交，發出刺耳的尖嘯，守暖劍的溫玉勁竟被腐骨水腐蝕出一道細痕。

“好劍！”毒蠍子大笑，“可惜，今日要斷在你手裡！”他揮劍橫掃，死士們蜂擁而上。龍誌煉旋身揮劍，守暖訣第三重的“溫玉境”全力施展，劍招如春風化雨，看似綿軟，卻將靠近的死士一一震飛。

梅靈站在閣前，指尖拈著枚銀針。星髓匣在她掌心浮起，幽藍光華籠罩周身。她望著混戰的眾人，突然咬破指尖，在半空畫了個星紋——那是梅映雪的“星髓訣”。刹那間，星髓匣中飛出萬千星芒，如暴雨般射向死士們的眼睛。

“阿靈！”龍誌煉驚呼。

梅靈卻笑了：“阿煉哥，阿孃說過，星髓是用來護著心上人的。”她指尖的星芒越來越密，死士們捂著眼睛慘叫，手中的短刀紛紛落地。

毒蠍子見勢不妙，揮劍直取梅靈。龍誌煉大喝一聲，守暖劍“嗆啷”出鞘，劍脊的“護暖”二字泛起金光。兩劍相擊，火星四濺。龍誌煉隻覺虎口發麻，毒蠍子的劍勢竟比他想象中更猛——這“萬毒劍”果真名不虛傳。

“小子，你師父沒教過你，劍客最忌分心嗎？”毒蠍子冷笑，反手一劍刺向梅靈後心。

龍誌煉瞳孔驟縮，想也不想便撲過去，守暖劍擋在梅靈身前。毒蠍子的劍勢不變，卻突然變招，劍柄重重撞在龍誌煉胸口。龍誌煉悶哼一聲，倒退三步，喉頭泛起腥甜。

“阿煉哥！”梅靈扶住他，星髓匣的光芒更盛。

毒蠍子得意大笑：“龍誌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舉起黑鞘長劍，劍身上的腐骨水滴在地上，立刻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就在這時，白玉閣內傳來一聲悶響。三人同時回頭，隻見寨主扶著門框，渾身爆發出暗紅色的光——那是“血狼吼”的反噬！他原本枯瘦的身體突然膨脹，左胸的傷口裂開，黑血濺在龍誌煉臉上。

“寨主！”梅靈驚呼。

寨主的聲音嘶啞卻有力：“龍小子……用玉玦……引星髓……破他的劍！”

龍誌煉會意，取出懷中的半塊玉玦，與梅靈的半塊合在一起。兩塊玉玦泛起幽藍光華，星髓匣中的星芒如受到召喚，紛紛湧入玉玦。刹那間，玉玦中射出一道藍光，直擊毒蠍子的黑鞘長劍。

“哢嚓！”

黑鞘長劍應聲而斷。毒蠍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心被劍氣洞穿，鮮血淋漓。

“這……這是寒梅劍訣？”他捂著傷口後退，“程無涯的劍訣……怎麼會在這小子手裡？”

龍誌煉冷笑：“這是我師父的劍，也是你的催命符！”他持守暖劍逼近，溫玉勁在劍尖流轉，“今日我要替師父討回公道！”

毒蠍子突然狂笑：“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查清真相？錯了！那批玄鐵裡的蝕骨散，是我故意放的！真正的主謀……”他話音未落，一口黑血噴出，栽倒在地。

龍誌煉愣住。毒蠍子的身子仍在抽搐，手指向閣外的沙丘：“去……去看看……那批玄鐵……”

梅靈扶住龍誌煉：“阿煉哥，他快不行了。”

寨主的身體也在慢慢變冷。他望著龍誌煉手中的玉玦，露出欣慰的笑容：“梅丫頭……龍小子……替我……照顧好……血狼寨……”

夜風卷著沙粒掠過白玉閣，吹得帳幔獵獵作響。龍誌煉望著寨主漸冷的麵容，又看了看懷中的玉玦，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誌煉，江湖從來不是非黑即白，有些真相，要你自己去辨。”

梅靈輕輕擦去他臉上的血痕：“阿煉哥，我們先處理寨主的後事，再查那批玄鐵。”

龍誌煉點頭，目光掃過演武場上的死士屍體。月光下，他看見一個死士的腰間掛著枚青銅令牌——正是昨夜死者手中的那種。他蹲下身，拾起令牌，背麵的血字在月光下格外刺眼：“龍誌煉親啟，玄鐵之下，藏著你要找的答案。”

“阿煉哥，”梅靈指著遠處沙丘，“你看，那是什麼？”

龍誌煉抬頭望去，隻見沙丘上燃起了篝火，一個戴鬥笠的女子正坐在火邊，懷裡抱著個繈褓。她的側臉在火光下若隱若現，竟與梅靈有七分相似。

“是姨母。”梅靈輕聲道，“阿孃信裡說，她當年帶著我的孿生妹妹走了，說要找個安全的地方……”

龍誌煉拉住她的手：“我們去看看。”

兩人走向沙丘，守暖劍的綠綢在風裡輕揚。遠處，血狼寨的弟兄們正收拾屍體，鐵鷹舉著火把喊：“少俠！龍姑娘！大當家讓把庫房的震天雷搬出來，說是要慶功！”

梅靈回頭望了眼白玉閣，眼中含淚：“阿爹終於可以安心了。”

龍誌煉握緊她的手：“是啊，他終於等到了該來的人。”

篝火旁的女子聽見腳步聲，抬起頭。她的麵容與梅靈如出一轍，隻是眼角多了道疤痕，懷裡的女嬰正攥著她的衣角，睡得正香。

“阿姐。”女子開口，聲音沙啞，“這是……你的孩子？”

梅靈搖頭：“不，是我的妹妹。”

女子渾身一震，懷中的女嬰突然啼哭起來。她慌忙去哄，抬頭時，淚水滴在繈褓上：“當年……當年我怕毒蠍子追殺，不得不帶著她走……阿姐，我對不起你……”

梅靈上前一步，輕輕抱住她：“不，是我們對不起你。阿孃說，血濃於水，我們是一家人。”

龍誌煉望著這一幕，心中湧起暖意。他想起師父說過的話：“劍膽琴心，最要緊的是‘心’字。”此刻他終於懂了——所謂“劍膽”，不是斬儘天下惡人的鋒芒，而是守護身邊人的溫柔；所謂“琴心”，不是獨善其身的清傲，而是與所愛之人共擔風雨的擔當。

夜風漸停，星子漸亮。漠北的沙丘上，三個女子相擁而泣，兩個少年並肩而立。遠處，血狼寨的燈火重新亮起，映得雪地一片溫暖。

龍誌煉摸了摸腰間的玉玦，又看了看懷中的星髓匣。他知道，這趟漠北之行遠未結束——毒蠍子的主謀還未現身，玄鐵背後的陰謀還在發酵，而他與梅靈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知道，隻要身邊有梅靈，有守暖劍，有星髓，還有這些血脈相連的人，再大的風沙，也吹不散心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