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02章 楓橋夜雨 劍影疑雲
江南的雨,總帶著幾分纏綿的愁緒。
龍誌煉一行自斷魂澗脫險,改道走官道南下。這日行至蘇州城外三十裡,忽逢細雨霏霏,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遠處黛色山巒籠著一層薄紗,倒似水墨畫裡暈開的淡痕。梅映雪抱著阿月在馬車裡打盹,梅靈扒著車窗看雨絲串成線,阿虎裹著梅昭遠的外袍坐在車轅上,望著遠處一片青瓦白牆的村落,忽然道:“前麵該是楓橋鎮了。”
“楓橋?”梅昭遠撫須微笑,“這地名倒應了張繼那首《楓橋夜泊》。當年我與莫兄遊江南,曾在此處停舟,聽夜半鐘聲,倒彆有一番滋味。”
龍誌煉勒住青騅馬的韁繩。這匹神駒自斷魂澗一役,便似通了靈性,每行至水畔便低嘶不止,此刻沾了雨氣,鬃毛泛著烏金般的光澤,連蹄鐵都似鍍了層暗銀。他伸手替青騅馬理了理頸側濕毛,忽覺掌心那片烏黑的印記微微發燙——自斷魂澗被星髓匣救回後,這印記便時隱時現,像根細針紮在肉裡,卻又無藥可醫。
“阿煉哥,你看!”梅靈忽然指著街角。
眾人順著她指尖望去,隻見雨幕中飄來一麵酒旗,青布麵上繡著“鬆鶴樓”三個隸字,被雨水浸得愈發鮮明。酒旗下一座二層木樓,簷角掛著銅鈴,風過處叮咚作響,混著雨打青瓦的淅瀝聲,倒有幾分江南韻致。
“天色不早,且去喝碗熱酒暖暖身子。”梅昭遠翻身下馬,阿虎忙扶住他胳膊。龍誌煉將青騅馬係在酒旗旁的木樁上,見那馬竟主動低下頭,用舌頭舔了舔木樁上的紅漆——這木樁是新換的,漆色未乾,竟被舔出個淺白的舌印。
“好個通靈的畜生!”酒肆掌櫃從櫃台後探出頭,是個留著山羊鬍的老者,見眾人模樣,眯眼笑道,“客官裡邊請,小店剛燉了鍋醃篤鮮,配黃酒最是得味。”
眾人入座,梅映雪抱著阿月坐在靠窗的軟榻上,梅靈趴在桌上數窗外的雨珠。龍誌煉要了壺竹葉青,自斟自飲間,忽覺鄰桌幾個漢子的對話刺耳。
“聽說了嗎?陰羅教最近在楓橋一帶活動。”一個絡腮胡大漢壓低聲音,“前日楓橋碼頭上來了艘黑帆船,船頭立著血羅盤,怕不是又要弄什麼邪術。”
“噓——”另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忙作噤聲狀,“你不要命了?陰羅教的‘屍王’前月還在太湖出沒,據說能操控百具活屍,誰沾上誰倒黴!”
“怕啥?”絡腮胡灌了口酒,“我表弟在滸墅關當差,說官府已懸賞三千兩白銀,取陰羅教案犯首級。咱們要是能摸清他們的底細,說不定能發筆橫財……”
話音未落,一根竹筷“啪”地釘在他麵前的桌沿。絡腮胡抬頭,正撞見龍誌煉冷冽的目光。
“江湖事,少在市井裡嚼舌根。”龍誌煉聲音不高,卻似裹著冰碴子,“陰羅教餘孽為禍,人人得而誅之,但若因此生事端,壞了江湖規矩,便是自尋死路。”
絡腮胡被這眼神懾得一哆嗦,剛要發作,忽見那尖嘴猴腮的漢子猛地站起,撞翻了條凳:“狗仗人勢!你算哪門子江湖人?”
變故來得突然。龍誌煉尚未反應,阿虎已抄起條長凳劈了過去。那漢子身形靈活,矮身避開,反手摸出柄牛耳尖刀,直取阿虎心口。梅昭遠雖傷勢未愈,卻仍穩坐椅中,右手虛按桌麵,腕間筋脈微鼓——那是“鐵臂神猿”功的起手式。
“各位稍安勿躁。”梅映雪放下阿月,抽出腰間軟劍,劍尖挑起桌上一隻茶盞,“我們無意惹事,隻是聽不得汙衊陰羅教的渾話。”她聲音清冷,如碎玉落盤,倒讓那尖嘴猴腮的漢子動作一滯。
“梅姑娘說的是。”龍誌煉起身,守暖劍“鏘”然出鞘,溫玉劍氣在雨幕中泛起淡淡白芒,“但口出惡言,該當何罪?”
那絡腮胡見勢不妙,扯了同伴就往門外溜。尖嘴猴腮的漢子卻不甘心,揮刀喊道:“你們護著陰羅教的狗腿子!老子今日……”
話音未落,後頸一痛,已被阿虎用凳角砸中。他踉蹌著栽倒在地,尖刀“當啷”落地。龍誌煉俯身拾起尖刀,見刀身刻著個極小的“陰”字——果然是陰羅教暗記。
“原來真是陰羅教的探子。”梅昭遠撚須道,“看來他們確實在楓橋一帶有動作。阿煉賢侄,這刀你可收著,日後或許有用。”
龍誌煉點頭,將尖刀收入懷中。他望著窗外漸密的雨簾,心中疑竇叢生:陰羅教為何偏選楓橋?難道與斷魂澗的黑珠有關?或是……青騅馬的來曆?
“客官,”掌櫃端著熱菜過來,賠笑道,“小老兒多嘴一句,近日楓橋鎮來了位怪客,住在鎮西的‘雨打芭蕉’客棧,整日價抱著口棺材不撒手,說是要等什麼‘故人’。您幾位若要投宿,莫要去那邊,免得沾上晦氣。”
“棺材?”梅靈咋舌,“哪有人住店帶棺材的?”
“誰說不是?”掌櫃壓低聲音,“那棺材通體漆黑,棺蓋上還刻著些鬼畫符,夜裡能聽見裡麵有動靜,像是什麼東西在撓棺材板……”
龍誌煉心頭一動。棺材、鬼畫符、撓板聲——這些都與陰羅教的邪術脫不了乾係。他正欲開口,忽聽馬廄方向傳來一聲長嘶。青騅馬不知何時掙脫了韁繩,正用前蹄刨著馬廄的門,脖頸上的鬃毛根根豎起,像是察覺了什麼危險。
“青騅?”龍誌煉忙過去安撫,卻見它回頭望向鎮外,目光灼灼,竟似能穿透雨幕。
“阿煉哥,它好像……在看什麼。”梅靈湊過來,順著馬的目光望去,隻見雨霧中隱約有隊黑衣人奔來,為首者手持青銅長劍,劍穗血紅——正是陰羅教的追魂衛!
“快回客棧!”龍誌煉低喝一聲,眾人急步趕回。剛踏進門檻,便聽馬廄方向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木屑紛飛中,青騅馬已馱著龍誌煉衝了出來!
“好畜生!”龍誌煉勒住馬韁,見青騅馬左前蹄滲出血跡——定是被追魂衛的暗器所傷。他正待檢視,忽見追魂衛已衝到近前,為首者正是當日在血魂窟見過的“蝕骨衛”頭領,麵具下的眼睛泛著幽綠。
“交出萬魂珠碎片,饒你不死!”頭領的聲音像刮過鐵桶,“我們追蹤這匹神駒多日,今日總算……”
話未說完,青騅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猛地踏下!那追魂衛頭領閃避不及,左肩被踏得粉碎,慘叫著跌倒在地。其餘追魂衛揮劍來攻,青騅馬左衝右突,馬蹄如錘,竟將數柄青銅劍踢得彎曲變形。
“阿煉哥,它好像……在保護你!”梅靈驚呼。
龍誌煉心中一動,伸手拍了拍青騅馬脖頸:“青騅,帶我們離開這裡!”
青騅馬長嘶一聲,甩動尾巴掃開兩把長劍,轉身朝著鎮外狂奔。雨幕中,眾人隻覺耳邊風聲呼呼作響,青騅馬的速度竟比平日快了三倍不止,連龍誌煉都險些坐不穩。
“追!彆讓他們跑了!”追魂衛的喊殺聲被雨聲模糊。龍誌煉回頭望去,隻見雨霧中晃動著數點血紅劍穗,卻始終追不上。
不知跑了多久,青騅馬忽然放緩腳步,停在一片荒墳前。墳前立著塊殘碑,碑上“義塚”二字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青騅馬前蹄刨了刨地,發出“哢啦”一聲——竟刨出個鏽跡斑斑的鐵盒。
龍誌煉跳下馬,拾起鐵盒。盒身刻著個“梅”字,是梅家祖傳的花押。他心頭一震,輕輕開啟——盒內躺著半塊羊脂玉牌,玉質溫潤,正麵刻著“寒淵”二字,背麵則是“昭遠”二字,正是梅昭遠的名字!
“這是……”梅昭遠接過玉牌,手不住發抖,“當年我與莫兄約定,若有一日分散,便以半塊玉牌為憑。莫兄說他的玉牌……”他猛地抬頭,望向龍誌煉,“阿煉,你師父的那半塊呢?”
龍誌煉渾身劇震。他從未見過師父有玉牌,更不知此事!
“莫非……”梅昭遠盯著龍誌煉腰間的守暖劍,“令師的守暖劍,劍鞘上刻的‘寒淵’二字,可是與這玉牌同源?”
龍誌煉低頭看劍,劍鞘上的“寒淵”二字果然是梅家花押的變體。他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龍兒,你可知這守暖劍的來曆?它本不屬於寒淵觀……”
話未說完,師父便嚥了氣。今日看來,這守暖劍、寒淵觀、梅家玉牌,竟藏著天大的秘密!
“阿煉哥,你看!”梅靈指著鐵盒內側。
龍誌煉低頭,見盒底用血寫著幾行小字:“青騅非馬,乃寒淵鎮觀神駒;星髓映月,可破九幽冥火;莫淵、映雪,本是同根;陰羅再起,需防……”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後麵是一團血漬,像是寫的人突然遇害。
“梅姑姑!”梅靈忽然輕呼。
眾人轉頭,隻見梅映雪正抱著阿月站在墳前,麵色慘白如紙。阿月原本酣睡的小臉,此刻竟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小手裡攥著半片星髓匣的碎片——正是斷魂澗中黑珠炸裂時,從匣身崩落的!
“阿月!”梅昭遠忙接過女兒,卻見她額頭滾燙,口中喃喃道:“爹爹……娘親……好冷……”
“是陰魂煞氣!”龍誌煉立刻取出星髓匣,藍光籠罩阿月。星髓匣觸到阿月的瞬間,突然劇烈震動,匣身浮現出一行細字:“血脈為引,魂歸故裡;月滿則圓,劫起心瀾。”
“月滿則圓,劫起心瀾……”梅昭遠喃喃重複,“今日正是七月十五,月圓之夜……”
他猛地抬頭,望向天空。雨不知何時停了,烏雲散處,一輪明月如銀盤般升起,清輝遍灑。阿月的體溫在月光下急劇攀升,小臉漲得通紅,眼中竟泛起幽藍光芒,與星髓匣的光芒交相輝映。
“阿月要醒了!”梅靈驚喜地撲過去。
“不!”梅昭遠臉色大變,“這是魂魄被強行喚醒的征兆!當年陰羅教用萬魂珠煉人,便是借月圓之力……”
話音未落,阿月突然睜開眼,眼中沒有孩童的天真,隻有與星髓匣如出一轍的幽藍。她伸出小手,指向青騅馬,口中發出清冷的聲音:“神駒……引路……”
青騅馬長嘶一聲,竟朝著義塚深處走去。龍誌煉握緊守暖劍,與梅昭遠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跟上。
義塚深處,有座孤墳。墳前立著塊無字碑,碑前擺著半盞殘燈,燈油早已乾涸。青騅馬停在碑前,用頭輕輕蹭了蹭碑身。
“這是……”龍誌煉蹲下身,發現碑座刻著“寒淵觀曆代觀主之墓”。
“莫淵的墓!”梅昭遠突然驚呼,“我認得這字跡!當年莫兄親手立的碑!”
龍誌煉心頭狂跳。師父莫淵的墓,為何會在此處?更詭異的是,阿月為何會指向這裡?
“阿月!”梅映雪撲過去,抱起女兒,“阿月乖,醒醒……”
阿月的身體突然變得透明,幽藍光芒從她體內溢位,化作無數光點,鑽入無字碑中。碑身泛起紅光,緩緩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裡麵的石匣。
石匣開啟,裡麵躺著半塊守暖劍鞘,與龍誌煉手中的守暖劍嚴絲合縫!匣中還有張泛黃的紙,上麵是莫淵的字跡:“昭遠兄,見字如晤。寒淵觀與梅家本出同源,當年為避陰羅教追殺,我攜半塊玉牌、半柄劍鞘隱於漠北。阿月乃梅家血脈,與星髓匣有天生感應。待她十六歲生辰,月圓之夜,引她至此,以血脈為引,可解寒淵觀與梅家之劫……”
“原來如此!”梅昭遠淚流滿麵,“莫兄早就料到今日!”
阿月的身體漸漸凝實,幽藍光芒褪去,又恢複了孩童的模樣,隻是沉沉睡去。龍誌煉望著手中的守暖劍鞘,終於明白師父臨終前的話——“這守暖劍的來曆,你需自己去尋”。原來,他的使命從出生便已註定。
“阿煉哥,”梅靈捧著熟睡的阿月走過來,“阿月剛才說……‘神駒引路’,是不是說青騅馬知道陰羅教的巢穴在哪裡?”
龍誌煉看向青騅馬。神駒正望著東方,那裡是太湖的方向——陰羅教的“血魂窟”,或許隻是個開始。
“走。”龍誌煉翻身上馬,“我們去太湖,徹底了結這段恩怨。”
梅昭遠抱起阿月,梅映雪牽著馬韁,一行人朝著東方疾馳而去。月光下,青騅馬的影子拉得很長,彷彿要踏碎滿地清霜,直抵那隱藏在黑暗中的罪惡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