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07章 梅影星髓
太湖煙波浩渺,晨霧未散時,鬆月樓的青瓦已浸在濕潤的水汽裡。龍誌煉立在簷下,看梅映雪將阿月的小辮重新編過,茉莉花換作晨露未曦的梔子,彆在鬢邊,清芬盈袖。
“阿煉哥,”阿月踮腳扯他衣袖,“梅園的老梅樹是不是會開花呀?”她昨日聽梅映雪說起“梅園隻剩棵老梅樹”,便記掛上了,眼尾彎成月牙。
梅映雪替她係好發帶,笑道:“老梅樹早謝了春花,如今該是綠葉成蔭。不過阿月生辰那日,說不定有遲開的朵兒等你。”
龍誌煉望著她懷中阿月亮晶晶的眼睛,喉間微動。昨夜徐坤自毀生機前塞給他的寒淵令,此刻正貼著胸口,背麵“星髓匣藏於梅園老梅樹下,待阿月十六,持玉牌啟”的小字,被體溫焐得發燙。他摸了摸腰間守暖劍,劍鞘上的玉牌與虎符相觸,發出極輕的“叮”聲——那是莫淵師父臨終前親手為他係的,說“見玉如見師,見符如見責”。
“出發吧。”梅昭遠翻身上馬,鐵膽在掌心轉了個圈,“太湖西岸有條青石板路,直通梅園,我昨夜問過船家,約莫兩個時辰便到。”
一行人沿著湖堤而行,晨霧漸散,遠處的梅園輪廓漸顯。龍誌煉望著道旁蘆葦叢裡驚飛的白鷺,忽想起三十年前寒淵觀被屠那夜——也是這樣的清晨,師父莫淵背著他殺出血路,劍穗上的玉牌撞著他的額頭,溫熱得燙人。“誌煉,記住,劍是死的,人是活的。”師父的血濺在他臉上,混著雨水,“寒淵觀雖滅,但總有人要接著守這江湖的道理。”
“阿煉哥,你看!”阿月忽然指著前方。青石板路轉過彎,一片蒼勁的古梅躍入眼簾。老梅樹粗可合抱,虯結的枝乾斜逸而出,雖未開花,卻有股凜冽的生氣,像把淬過霜的劍,直指蒼穹。
梅映雪下馬撫樹,指尖觸到粗糙的樹皮,眼眶微紅:“這是我祖父當年親手種的。他說梅園的梅,要養足三十年才肯開花,可我十二歲那年,陰羅教放火燒了莊子……”她聲音發顫,“等我和爹孃趕回來,隻剩這半棵老梅樹,另一半早成焦炭了。”
龍誌煉伸手接住飄落的梅蕊——原是樹底有新枝抽芽,幾星淡粉的花苞藏在葉底,倒比全開的更添幾分清瘦。阿月仰著臉看梅樹,忽然拽他衣袖:“阿煉哥哥,我聽見聲音了。”
“什麼聲音?”梅昭遠警覺地按住鐵膽。
阿月閉眼側耳,睫毛忽閃:“像……好多人在說話,很輕,很遠。”她指尖泛起幽藍光芒,與昨夜萬魂窟中如出一轍。龍誌煉剛要開口,忽覺腰間玉牌發燙,守暖劍“嗡”地震鳴,劍鞘上的“寒淵”二字竟滲出淡淡金光。
“小心!”梅映雪軟劍出鞘,護在阿月身前。卻見老梅樹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樹後轉出個灰衣老者,鶴發童顏,手裡拄著根藤編柺杖,正眯眼打量眾人:“小丫頭,你這通靈的本事,倒像極了當年的梅三小姐。”
“梅三小姐?”龍誌煉心頭一震。他聽師父說過,寒淵觀與江南梅家曾是至交,梅家三小姐梅清雪與師父是少年時的至交,後來嫁去了塞北,從此音信斷絕。
老者撫須大笑:“正是老朽。小丫頭,你祖父梅滄海當年救過我一命,沒想到他的曾孫女倒生就一副‘通幽眼’。”他轉向龍誌煉,目光如炬,“你是寒淵觀的?這劍穗上的玉牌,可是當年莫老道的‘寒淵玉’?”
龍誌煉抱拳:“晚輩龍誌煉,正是莫淵師父的徒弟。敢問前輩是……”
“老朽姓蘇,單名一個‘愚’字。”老者拍了拍柺杖,“三十年前寒淵觀被屠,我恰好在江南采藥,躲過一劫。後來聽聞莫老道有個關門弟子,持守暖劍行走江湖,便一直留意著。”他指向老梅樹,“這樹底下,埋著梅滄海與莫淵的‘半塊星髓匣’。”
“星髓匣?”梅昭遠驚道,“徐坤說的虎符調遣的義士,莫非與這星髓匣有關?”
蘇愚搖頭:“虎符是調兵的信物,星髓匣卻是藏‘破陣訣’的。當年嶽武穆王被陷害,臨終前將‘破陣訣’封入星髓匣,托付給梅滄海與莫淵,要他們設法交給嶽家軍後人。”他從懷中摸出塊半枚青銅虎符,與徐坤給的那半塊嚴絲合縫,“這是我在漠北找到的,另一塊……應該在血無涯手裡。”
阿月忽然掙脫梅映雪,跑到老梅樹下,小手按在樹根上。她的藍光越來越盛,樹底的泥土竟裂開條細縫,露出塊刻著星圖的青石板。“阿煉哥哥,下麵有光!”
龍誌煉上前扶住她,觸到她手背時吃了一驚——那溫度低得反常,像剛從冰窖裡出來。“阿月,可是冷?”
“不冷,”阿月仰起臉,眼睛亮得驚人,“他們在說話……阿爹阿孃,還有好多叔叔阿姨,他們說……說星髓匣裡有光,能照亮所有黑暗。”
話音未落,青石板“哢”的一聲裂開,露出個鐵盒。龍誌煉剛要伸手,忽聽林子裡傳來破空之聲!三支毒箭裹著腥風,直取阿月後心!
“阿月小心!”梅映雪軟劍舞成銀網,卷落兩支毒箭。第三支卻被蘇愚用柺杖挑開,箭簇上的倒鉤擦著他手背劃出血痕。“陰羅教的‘蝕骨箭’!”老者臉色微變,“看來血無涯沒死透,派了餘孽來搶星髓匣。”
樹後竄出七八個黑衣人,為首的揭下麵巾,正是昨夜被梅昭遠殺死的黑衣人的胞弟,左臉同樣腐爛:“龍誌煉,今日便是你們的死期!血無涯大人說,星髓匣裡的破陣訣,能讓血河大陣威力倍增,踏平整個武林!”
龍誌煉將阿月護在身後,守暖劍出鞘,暖光映得劍身如赤金:“陰羅教餘孽,今日便讓你見識,什麼是寒淵劍法!”他使出莫淵師父所授的“寒江疊浪”,劍招連綿如江潮,逼得黑衣人連連後退。
梅昭遠甩出三枚鐵彈,精準擊中兩人手腕;梅映雪軟劍如靈蛇,挑飛一人腰間短刀;蘇愚的柺杖更是使得妙,看似笨拙,卻每一下都點在敵人穴道上,眨眼間便放倒三人。
“阿月,把星髓匣拿過來。”龍誌煉擋住最後兩個黑衣人的合擊,反手一劍刺穿其中一人咽喉。那黑衣人臨死前嘶吼:“血無涯大人早知道你們會來!梅園周圍早布了‘血霧陣’,等你們拿到星髓匣……”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阿月忽然尖叫一聲,鬆開了手。龍誌煉低頭,隻見她臉色慘白如紙,額角滲出冷汗,幽藍光芒從她指尖消散,整個人像被抽乾了力氣。
“阿月!”梅映雪抱起她,“怎麼了?”
“頭暈……”阿月蜷在她懷裡,“好多聲音……撞得頭疼……”
蘇愚臉色大變,指向天空:“看那雲!”
眾人抬頭,隻見原本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時聚起烏雲,雲層中翻湧著血紅色的霧氣,像被煮沸的鮮血,正緩緩向梅園壓來。“血霧陣!”蘇愚跺腳,“血無涯用十萬陰魂祭煉的邪陣,一旦啟動,方圓十裡內的活物都會被吸乾精氣!”
龍誌煉握緊守暖劍,玉牌在胸口發燙:“蘇前輩,星髓匣裡的破陣訣,能破這血霧陣嗎?”
“能!”蘇愚撿起鐵盒,開啟後裡麵是塊巴掌大的青銅匣,匣麵刻著二十八星宿圖,“但要啟動破陣訣,需以‘通幽眼’之人的血為引,再持虎符與寒淵玉共鳴。”他看向阿月,“小丫頭,你剛才觸動了星髓匣,已經與它血脈相連了。”
“阿月,你願意嗎?”龍誌煉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阿月的睫毛顫了顫,抬頭看他,眼裡有害怕,卻更多是堅定:“阿煉哥哥,要保護大家。”
梅映雪抹了把淚,將阿月遞給他:“阿月,彆怕,我們都在。”
龍誌煉將阿月抱到老梅樹下,蘇愚取出匕首,在阿月指尖輕輕一劃。一滴血珠落在星髓匣上,青銅匣“嗡”地震鳴,二十八星宿圖突然泛起金光,與天上的血霧雲形成鮮明對比。
“持虎符!”蘇愚大喊。龍誌煉將兩半虎符合二為一,遞到阿月另一隻手中。虎符與星髓匣相觸,爆發出刺目白光,照得血霧雲都黯然失色。
“寒淵玉!”蘇愚又指向龍誌煉胸前的玉牌。龍誌煉解下玉牌,按在星髓匣上。刹那間,三道光芒交織成網,直衝血霧雲而去。
“轟——”
血霧雲發出刺耳的尖嘯,如沸湯潑雪般消散。林子裡被吸走精氣的草木重新挺直,連被毒箭射中的黑衣人都恢複了生機,茫然地望著四周。
阿月軟倒在他懷裡,昏了過去。龍誌煉接住她,見她嘴角溢位點血,心慌得厲害:“蘇前輩,阿月她……”
“無妨。”蘇愚檢查了她的脈搏,“通幽眼之人體質特殊,強行引動血脈會有反噬,但歇上半日便能緩過來。”他看向星髓匣,裡麵浮現出一行小字:“破陣非終局,尋源方為要。”
“尋源?”梅昭遠皺眉,“什麼意思?”
蘇愚望著遠處的太湖,歎道:“當年嶽武穆王被害,不僅是因為朝堂奸佞,更是因為金人得到了‘血河秘術’。這血河大陣,便是金人改良後的邪術。星髓匣裡的破陣訣隻能暫時壓製,要徹底斷了禍根,得找到金人留下的‘血河源頭’。”
龍誌煉望著懷中的阿月,又看了看手中的星髓匣與虎符,終於明白師父臨終前說的“護著該護的人”是什麼意思——不是守著一柄劍、一塊令牌,而是守著這些願意為彼此拚命的人,守著江湖裡最珍貴的“情”。
“蘇前輩,”他抱起阿月,“煩請前輩帶我們去見梅家故人,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
蘇愚點頭:“梅滄海當年在塞北有個結義兄弟,姓蕭,單名一個‘寒’字,是個隱世的高手。我這就修書一封,你們去塞北找他,或許能解開阿月的血脈之謎。”
梅映雪替阿月理了理亂發:“阿月生辰快到了,等她醒了,咱們帶她去看老梅樹開花。”
龍誌煉望著天邊的晨光,將阿月抱得更緊了些。風過處,老梅樹的枝椏輕輕搖晃,像在應和著什麼約定。他知道,真正的江湖路才剛剛開始,但隻要身邊還有這些人,再難的坎,他都能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