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29章 寒林蠱語夜
晨霧未散時,龍誌煉已勒住青驄馬“踏雪”。馬背上的阿秀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發間銀鈴被露水浸得發暗,懷裡的竹簍卻始終護得嚴實——半塊梅花糕早被壓成了碎渣,混著草葉香,倒比糖霜還甜。
“龍公子,前麵是鬼哭崖的野櫻林。”玄陰子勒馬停在道旁,玄鐵短刃在晨光裡泛著冷光,“萬蠱門若要追,這林子最是易守難攻。”
梅清歡將阿秀抱下馬,指尖拂過她發間被燒焦的銀鈴:“阿秀莫怕,等到了蠱母洞,阿婆煮的紅薯粥還熱著。”女孩仰起臉,淚痕未乾的臉上綻開個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豁口:“阿婆的紅薯粥裡有桂花,比梅花糕還甜。”
龍誌煉望著林子裡浮動的光斑,喉間發緊。昨夜祠堂的火光仍在眼前晃——供桌上那排刻滿苗文的牌位,被毒焰舔得捲曲成灰;阿婆跪在青石板上,用枯枝在地上畫“心”字,腕間藤環被火星灼出焦痕;還有阿秀從火海裡衝出來時,懷裡的竹簍始終沒鬆過手......
“走。”他輕夾馬腹,青驄馬打了個響鼻,蹄聲叩碎林間寂靜。
野櫻林的晨霧裹著鬆脂香,玄陰子忽然抬手,短刃指向林深處:“聽。”
龍誌煉屏息。風過處,傳來細碎的“沙沙”聲,像是有無數蟲足擦過草葉。梅清歡的銀簪已扣在指尖,簪頭蓮花泛著冷光:“是‘蝕骨蟻’,萬蠱門慣用的追蹤蠱。”
話音未落,林梢落下幾點幽綠。龍誌煉揮劍斬落,卻見那綠點落地後竟膨脹成半尺長的青蛇,蛇信子舔著空氣,鱗片上凝著血珠。“青蚨蛇!”玄陰子低喝,“它們循著血腥氣追,莫要傷了阿秀!”
阿秀的竹簍突然動了動。女孩疑惑地掀開布角,半塊梅花糕滾落在地。刹那間,青蚨蛇如被磁石吸引,齊刷刷扭頭朝竹簍爬去。龍誌煉剛要揮劍,卻見梅清歡丟擲銀簪,簪頭精準挑起塊碎石,正砸在蛇群最前頭的青蚨蛇七寸。
“青蚨蛇認主,隻認血氣。”梅清歡翻身下馬,指尖蘸了蘸阿秀掌心的血珠(是方纔跑火場時蹭的),“阿秀的血最乾淨,塗在簪子上,能鎮住它們。”
銀簪沾了血,泛著妖異的紅。梅清歡持簪在林間走了一圈,青蚨蛇竟真的尾隨著她,緩緩退入密林。龍誌煉望著她纖瘦的背影,忽然想起《治心策》裡的話:“善蠱者,以心役蟲,非以力製蟲。”梅清歡的銀簪不是殺器,倒像個引路的燈。
“龍公子,看那邊!”玄陰子突然指向林外。
三人勒馬望去,隻見山坳裡立著座破廟,青瓦脫落大半,供桌上還供著半碗冷飯。廟門上掛著塊褪色的紅綢,依稀能辨出“蠱母廟”三個字。
“莫淵說過,蠱母洞外有三座祭廟。”玄陰子翻身下馬,“這座供的是他母親,那兩座分彆供著曆代守蠱人。”他推開廟門,黴味混著香香的氣息撲麵而來。供桌下的暗格裡,整整齊齊碼著一排陶甕,壇口的紅布都已褪成灰白。
龍誌煉掀開最上麵那隻陶甕,裡麵竟是半壇青蚨蜜,蜜色如琥珀,凝著細碎的金粉。“這是莫師公母親的‘心蜜’。”玄陰子輕聲道,“她用自己十年血飼青蚨蟲,說‘蟲若有心,便不該困在暗處’。”
阿秀踮腳摸了摸陶甕,指尖沾了點蜜,在鼻尖嗅了嗅:“甜的。”她忽然指著廟後牆——那裡有道淺淺的刻痕,是個歪歪扭扭的“秀”字。
“阿秀?”龍誌煉一怔。
“許是哪年我阿爹帶我來玩。”梅清歡輕聲道,“那時候阿秀才三歲,跟著阿爹來苗疆收藥材。”
龍誌煉望著那道刻痕,忽然想起昨夜在善蠱洞石龕前,莫淵母親木雕懷裡的斷腿山雀。原來所有的善意,都是這樣一點一點刻進歲月裡的——莫淵刻“心”字守母,阿秀刻“秀”字念親,而他此刻站在這裡,守的又何嘗不是這些散落在時光裡的溫暖?
“起風了。”玄陰子突然抬頭,“這風裡有血腥氣。”
話音未落,林梢傳來羽箭破空聲。三支淬毒羽箭擦著龍誌煉耳際飛過,釘在供桌上,箭羽上的黑霧正絲絲縷縷滲入木紋。“萬蠱門的‘腐骨箭’!”玄陰子旋身擋在阿秀身前,短刃劃出半輪銀月,“他們追上來了!”
廟外傳來馬蹄聲。龍誌煉扒著門縫望去,隻見十餘騎黑衣勁裝,為首者手持青銅幡,幡麵繡著九隻交頸毒蠍——正是萬蠱門“九幽蠍王”的標誌。
“龍誌煉!”九幽蠍王的笑聲像刮過瓦礫的風,“你娘當年勾結苗疆邪修,害我家三百口暴斃;你莫淵老賊藏了《蠱母經》,今日我便掘了這蠱母洞,燒你滿門!”他揮動青銅幡,幡上毒蠍突然活了過來,化作黑霧漫進廟門。
“閉氣!”梅清歡扯下衣襟浸了青蚨蜜,捂在阿秀口鼻上,“青蚨蜜能避毒。”她旋身舞起銀簪,簪頭蓮花綻開,竟將黑霧絞成碎片。玄陰子的短刃則化作銀蛇,專挑黑霧最濃處刺去——那裡浮著半透明的蠍形蠱蟲,被短刃斬中,便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
龍誌煉握緊守暖劍。劍鞘上的“止戈”二字被血浸得發烏,可劍身卻暖得驚人——那是阿婆的紅薯粥、阿秀的草螞蚱、梅清歡的銀簪,所有溫暖在劍裡凝成的光。他想起《治心策》最後一頁:“心有日月,蠱有光明。”
“破!”他大喝一聲,守暖劍出鞘。
劍光如電,第一劍挑飛腐骨箭,第二劍斬斷青銅幡,第三劍直取九幽蠍王咽喉。那老賊慌忙後仰,卻被龍誌煉的劍鋒劃開半邊臉,鮮血濺在供桌上,竟將“蠱母廟”三個字的紅綢染得更豔了。
“你娘是好人!”梅清歡趁機擲出銀簪,正中九幽蠍王手腕。老賊吃痛鬆手,青銅幡落地,黑霧頓時消散大半。“當年是她替我阿孃治好了瘴毒,你若還認她做娘,便不該濫殺無辜!”
九幽蠍王捂著手腕,目光落在龍誌煉腰間的守暖劍上:“那劍是莫淵的玄鐵重劍改鑄的?”他突然狂笑,“難怪!莫淵當年用這劍斬了我義兄,今日我便用他的血祭義兄!”說罷,他從懷中掏出個青銅盒,開啟後騰起陣陣紫霧——是萬蠱門至毒的“紫魄蠱”!
“小心!”玄陰子大喊,“紫魄蠱沾肉即腐,碰氣即燃!”
龍誌煉揮劍斬散紫霧,卻見紫霧遇風化作萬千細針,直取阿秀!女孩嚇得縮在梅清歡懷裡,銀鈴叮叮當當響成一片。龍誌煉心膽俱裂,正要撲過去,卻見阿秀突然抓起竹簍裡的碎餅乾,用力撒向紫霧。
“阿秀!”梅清歡要攔,卻已來不及。
碎餅乾落在紫霧裡,竟發出“滋滋”聲響。紫霧裡的細針突然轉向,如利箭般射向九幽蠍王!老賊大驚失色,揮動衣袖抵擋,卻被細針穿透護體罡氣,紮得滿臉是血。
“這是......”
“梅花糕的碎渣。”龍誌煉忽然明白,“阿秀用最乾淨的甜,破最毒的蠱。”
九幽蠍王捂著臉踉蹌後退,青銅盒掉在地上,紫魄蠱儘數散出。龍誌煉趁機揮劍挑飛青銅盒,守暖劍橫掃,將最後幾縷紫霧斬於劍下。
廟外傳來馬嘶。三人衝出去,隻見萬蠱門的馬匹正驚惶地踢踏著落葉,為首的黑馬脖頸上係著紅綢——是龍誌煉在苗寨馬廄見過的“踏雪”的兄弟。
“追不上了。”玄陰子抹了把臉上的血,“他們中了紫魄蠱的反噬,至少三日動不得武。”
梅清歡蹲下身,替阿秀理了理被燒焦的發梢:“阿秀真聰明。”
女孩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星子:“龍哥哥說過,甜的東西能趕跑壞東西。”她舉起手裡的碎餅乾,“阿婆烤的梅花糕,比糖還甜。”
龍誌煉望著她,喉間發緊。他想起昨夜在善蠱洞,莫淵母親木雕懷裡的斷腿山雀——原來所有的守護,都是這樣一代一代傳遞的:用甜對抗苦,用暖融化寒,用最樸素的善意,在黑暗裡種出一片光。
“走。”他翻身上馬,“蠱母洞就在前麵,我們得在天黑前趕到。”
青驄馬打了個響鼻,蹄聲叩碎林間晨霧。龍誌煉望著前方的山路,陽光正穿透雲層,在林葉間灑下斑駁金斑。他摸了摸腰間的守暖劍,劍柄上的“止戈”二字被體溫焐得溫熱——這劍不再隻是殺器,而是他守著的人、念著的情,是他要護著的那輪不落的太陽。
而在他們身後,破廟的殘垣上,那道“秀”字的刻痕被陽光照亮。風過處,簷角的銅鈴輕響,像是誰在哼一首古老的苗歌,歌詞裡全是“心”字、“甜”字、“暖”字。
那是希望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