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37章 蒼山雪落劍歌長
晨霧未散時,隊伍已出大理城。龍誌煉騎在“踏雪”背上,見蘇阿月扒著玄陰子的馬鞍探出頭,銀鐲在晨風中叮當作響,正與梅清歡說笑:“梅姐姐,阿公說雲棲鎮的梅雨季要到了,等咱們回去,我要學做糖漬青梅!”
梅清歡笑著應了,廣袖掃過馬鬃,腕間鐵護臂與劍穗相碰,發出細碎輕響。她望向龍誌煉,眉梢微挑:“龍公子,昨日那蠍王改邪歸正,倒讓你這‘善意種子’說得動人。可江湖裡的事,哪有這麼便宜?我昨夜聽段鴻說,五華樓收到密信,說是‘千機閣’對兩譜動了心思。”
龍誌煉勒住“踏雪”,望著遠處蒼山雪頂在晨曦中泛著淡金,守暖劍的劍穗隨動作輕晃。劍穗是用母親留下的絲線編的,藏青底色上繡著半朵未開的梅花——那是阿婆當年塞給他的,說“等你找到另一半,便是見著親人的時候”。
“千機閣?”他回憶著段鴻昨日所言,“原是江南情報販子聚集的江湖勢力,專做些收買訊息、挑撥離間的事。母親當年在苗疆行醫,曾說‘最毒的不是蠱,是人心算計’。”
話音未落,前方山路轉了個彎,道旁鬆樹上忽然飄下一片紅葉。蘇阿月眼尖,拍手道:“阿兄看!那葉子像不像阿婆曬的紅辣椒?”
龍誌煉翻身下馬,拾起紅葉。葉麵上用金粉寫著八個字:“寒梅破雪,故人候歸。”字跡清瘦如竹,是母親陳清歡的手書!
“阿兄!”蘇阿月拽他衣袖,“這葉子是從那邊鬆樹上落的,咱們過去瞧瞧!”
三人順著紅葉指引,繞過一塊青岩,見鬆樹下坐著位穿靛藍苗裙的老婦。她鬢角沾著鬆針,膝上放著個粗陶藥簍,正低頭揀選草藥。見三人過來,老婦抬頭,眼角的皺紋裡漾著笑:“是誌煉吧?長得真像你娘,連左邊眉骨這道痕都像。”
龍誌煉心頭一震,忙上前扶住老婦:“阿婆,您怎會在此?”
“我在這兒等你孃的訊息,等了三十年嘍。”老婦站起身,藥簍裡的野菊、茯苓滾出幾顆,“當年你娘在苗疆救我全家,說我這把老骨頭還有用,讓我跟著她學辨藥。後來她去了大理,留話讓我在蒼山鬆樹林裡搭間草屋,說‘若有故人來,便用這片紅葉傳信’。”
梅清歡上前見禮:“原來是陳姑孃的故交,梅清歡見過前輩。”
老婦擺了擺手:“莫叫我前輩,叫我藍婆婆便是。”她指了指藥簍,“你瞧這野菊,是你娘當年教我認的‘明目菊’,曬乾了能治眼疾。還有這茯苓,得在寅時采,藥性才足——你娘說,天地萬物都有脾氣,得順著來,急不得。”
龍誌煉望著藍婆婆膝頭的藥簍,忽然想起母親留下的《治心策·續》裡夾著的乾菊,葉片邊緣的鋸齒竟與這野菊分毫不差。“阿婆,母親可曾提過她的往事?”
藍婆婆從懷裡摸出個油布包,層層開啟,露出半塊梅花糕模具——與龍誌煉貼身收藏的那半塊嚴絲合縫!“你娘說,這模具是她和阿婆的‘信物’。當年你們龍家遭難,你娘帶著模具逃到苗疆,我幫她藏了三年。”她將模具塞進龍誌煉手裡,“模具底部刻著字,你瞧。”
龍誌煉翻轉模具,見底部用極小的字刻著:“滇南有穀,名曰忘憂。治心之術,儘在其中。”他心頭劇震:“忘憂穀?母親從未提過!”
“你娘說,那穀裡長著能解百毒的‘忘憂草’,也是《治心策》的起源。”藍婆婆指著西南方向,“從這兒往南走三百裡,過哀牢山,有個叫‘月落坪’的地方,穀口有棵千年老槐,樹下埋著塊青石板。你娘當年說,等‘善意的種子’發芽,便該去尋那穀。”
蘇阿月忽然拽了拽龍誌煉的衣袖,指著鬆針後頭:“阿兄,有人!”
鬆針簌簌作響,走出個穿玄色勁裝的青年。他左臉爬滿青紫色蠱紋,右手握著柄淬毒鋼叉——正是改邪歸正的九幽蠍王!他身後還跟著七八個戴青銅麵具的護衛,腰間掛著九隻毒蠍的青銅鈴。
“龍公子。”蠍王抱拳,聲音比往日沉穩許多,“昨日多謝你點醒我。我跟著隊伍走了半程,想問……能否讓我跟著你們?我雖不會什麼善意,但打打殺殺、扛行李的活計,我還能行。”
藍婆婆上下打量蠍王,忽然笑了:“這孩子的蠱紋褪了些,眼神也亮堂了。”她從藥簍裡摸出顆黑色藥丸,“含著,能壓製蠱毒。你師父養的是‘蝕心蠱’,得用‘養元丹’慢慢調。”
蠍王接過藥丸,喉結滾動:“謝藍婆婆。我……我知道自己以前壞,可我真的想改。”
龍誌煉望著蠍王腰間——那裡掛著個褪色的布包,正是昨日他用來裝石灰粉的。他伸手拍了拍蠍王肩膀:“你昨日說要學守傘、打雜,如今又說扛行李。其實善意不在事大事小,在乎心意。你願意跟著,我們便多了個幫手。”
蠍王眼眶發紅,重重點頭:“我跟著!”
隊伍繼續啟程。藍婆婆送了龍誌煉一包“明目菊”,又叮囑道:“你娘說過,‘善意不是軟刀子,是硬脊梁’。往後若遇不平事,彆猶豫。”
行至午間,隊伍在山澗邊歇腳。蘇阿月生起火堆,用枯枝烤著從大理帶的乳扇。梅清歡取出瓷壺,倒了碗山泉水:“龍公子,你說那忘憂穀……會不會與《萬蠱譜》的起源有關?”
龍誌煉望著溪水裡遊動的魚,想起母親教他的話:“蠱毒無善惡,人心有正邪。”他將守暖劍抽出半寸,劍身映出藍天白雲,“《治心策》說‘以心馭毒,方為道’,《萬蠱譜》說‘蠱者,道也’。或許兩譜本就是一體的,母親藏它們,是為了讓後人明白——真正的蠱道,是人心之道。”
蠍王忽然開口:“我師父當年養蠱,是為了替他那瞎了眼的妹妹治病。可後來他想‘以毒製毒’,便開始用活人試蠱……”他攥緊鋼叉,“我昨日殺了兩個想搶書的江湖客,他們身上也有蠱紋——原來‘蝕心蠱’早就傳開了。”
梅清歡皺眉:“千機閣最會收買人心,若他們用‘蝕心蠱’控製江湖人,怕是要生出大亂。”
龍誌煉將梅花糕模具收進懷裡,望著遠處的蒼山雪頂:“阿婆說,忘憂穀的忘憂草能解百毒,也能解人心中的‘毒’。或許我們該去一趟,不僅為了母親的線索,更是為了阻止更多人被‘蝕心’。”
蘇阿月將烤好的乳扇遞給他:“阿兄放心,有我呢!我會保護大家的!”她腕間的銀鐲撞在乳扇上,發出清脆聲響,像極了雲棲鎮清晨的銅鈴聲。
隊伍重新出發時,藍婆婆站在鬆樹下揮手。風掀起她的靛藍苗裙,露出腳邊的藥簍——裡麵躺著半塊梅花糕,與龍誌煉懷裡的那半塊,隔著三十年的風雪,終於成了圓滿的圓。
行至黃昏,隊伍在山坳裡紮營。龍誌煉坐在一塊青石上,借著篝火修補守暖劍的劍鞘。蠍王蹲在旁邊,用樹枝在地上畫著蠱紋:“龍公子,這‘養元丹’得用三蒸三曬的茯苓,我明日便去采。”
“好。”龍誌煉將劍鞘上的銅釘敲牢,“對了,你昨日用的‘化蠍術’,其實是《治心策》裡的‘心燈訣’。母親說,心有明燈,照破萬邪。”
蠍王愣了愣,忽然笑了:“原來我師父練了一輩子的‘蝕心蠱’,倒不如我這半路學的‘心燈訣’有用。”他將樹枝扔進火裡,“明日起,我跟著梅姑娘學使劍。她昨日說,劍是用來護人的,不是用來殺人的。”
梅清歡正在不遠處磨劍,聞言抬頭,劍鋒映著篝火:“蠍王若肯學,我便教你‘鬆風劍法’——這劍法講究‘柔中帶剛,靜中有動’,像鬆樹一樣,風越大,根紮得越穩。”
蘇阿月抱著個布包跑過來,裡麵是白天采的野菊:“阿兄,藍婆婆說這野菊要曬三天才能用。我幫你收著!”她踮腳將布包放在龍誌煉膝頭,發間的銀鐲閃著光,“阿兄,等咱們找到忘憂穀,我要采好多好多忘憂草,給阿婆治咳嗽,給蠍王哥哥解蠱毒,給所有被‘蝕心’的人……”
龍誌煉望著她臉上的認真,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誌煉,善意不是一個人的事,是一群人的事。你要把這份善意傳下去,像傳燈一樣。”
夜漸深,篝火劈啪作響。龍誌煉望著天上的星子,想起段鴻說的話:“五華樓的藏譜閣裡,還收著陳姑孃的《治心筆記》。”或許等回到大理,他能從筆記裡找到更多關於忘憂穀的線索。他也想起蠍王剛才的眼神——不再是凶狠的毒蛇,而是重新有了光。
“龍公子。”玄陰子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明日我與你同去探路。”
龍誌煉點頭:“有勞玄陰前輩。”
玄陰子望著篝火旁的眾人,輕聲道:“我闖蕩江湖四十年,見過太多人為了利益爭得頭破血流。今日見蠍王改邪歸正,見蘇姑娘天真善良,見梅姑娘劍法清正……方知陳姑娘當年說的‘傳燈’,竟是真的。”
龍誌煉望著跳動的火焰,想起母親留下的半塊梅花糕,想起藍婆婆的藥簍,想起蠍王腰間的布包。他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簡單的傳遞物件,而是將那些溫暖過、感動過、改變過人心的事物,像種子一樣種下去。而這些種子,終會在某個春天,長成遮風擋雨的大樹。
“阿兄,你看!”蘇阿月指著天空,“月亮升起來了!”
眾人抬頭,隻見一輪明月從蒼山背後升起,清輝灑在山澗裡,灑在篝火上,灑在每個人的臉龐上。蠍王的蠱紋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青,不再猙獰;梅清歡的劍穗在風裡輕晃,像極了雲棲鎮的柳枝;蘇阿月的銀鐲閃著光,像極了母親的笑眼。
龍誌煉握緊守暖劍,劍穗上的半朵梅花在月光下若隱若現。他知道,這一路的江湖,或許仍有刀光劍影,仍有陰謀詭計,但隻要有這些願意相信善意、傳遞善意的人在,所謂的“江湖”,便永遠有溫度,有希望。
“明日,我們繼續向南。”他對眾人笑道,“去月落坪,去忘憂穀,去尋母親的線索,也去種更多的‘善意種子’。”
眾人應和,篝火旁的笑聲飄得很遠,飄進了蒼山的鬆濤裡,飄進了洱海的月光裡,飄向了那未知卻充滿希望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