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38章 雨林苔痕見心燈
晨霧未散時,隊伍已行至哀牢山麓。龍誌煉騎在“踏雪”背上,見道旁古木虯結,藤蔓垂地如綠瀑,苔衣在石上漫成深青,倒比大理的蒼山多了幾分原始野趣。蘇阿月趴在他肩頭,指著林子裡蹦跳的赤麂:“阿兄你看!那鹿兒的角分叉像不像阿婆曬的豆芽?”
梅清歡勒住青騅馬,廣袖掃過沾露的野菊,回頭笑道:“阿月莫要胡謅,豆芽哪有這麼尖的角?”她望向龍誌煉,眉梢微挑,“昨夜我在溪邊聽見狼嚎,這雨林裡恐有野獸。龍公子,蠍王昨日學的‘鬆風劍法’可還使得?”
蠍王正用樹枝挑著腰間褪色的布包——那裡麵裝著藍婆婆給的“養元丹”,聞言立刻挺直腰板:“梅姑娘放心!我昨夜在篝火邊練了七遍,雖說招式還生澀,但護著阿月姑娘足夠!”他摸了摸懷裡的半塊梅花糕模具,又補了句,“再說,還有龍公子的守暖劍呢。”
龍誌煉將劍穗理了理,藏青絲線繡的半朵梅花在風裡輕晃。劍穗末端的玉墜是母親留下的,溫潤如脂,觸手生溫。“蠍王且莫急著顯擺,”他望著前方被晨霧籠罩的山路,“雨林裡路徑難辨,咱們先尋個開闊處歇腳,等日頭高了再走。”
話音未落,林子裡忽傳來“哢嚓”一聲脆響。蘇阿月眼尖,拽著他衣袖直晃:“阿兄!那棵樹在動!”
龍誌煉抬頭,見棵合抱粗的榕樹正緩緩傾斜,氣根如巨手般掃向路中央。他反手抽出守暖劍,劍鳴清越,卻見樹後轉出個穿靛藍短打的漢子,肩上扛著根齊眉棍,棍頭還沾著新泥:“各位客官莫慌!小的是雨林裡的守路人,見各位行錯道兒,怕遭瘴氣,特來提醒。”
梅清歡按住劍柄:“守路人?可知前方可有瘴癘?”
那漢子抹了把汗,咧嘴笑道:“這雨林裡瘴氣倒有,卻不致命。倒是前邊三裡地有條‘蛇河’,河水泛著青黑,看著嚇人,實則是山泉水彙的。倒是河對岸的‘鬼哭崖’,夜裡常聽見哭聲——其實是山風灌進岩縫,像極了人哭。”
蠍王握緊鋼叉,冷笑道:“莫不是你故意引我們走錯路?”
那漢子急得直擺手:“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兒,怎敢害人?”他從懷裡掏出個褪色的紅繩結,“這是我娘給的平安符,各位若信得過,拿了去。小的在這兒等了三天,就盼著能幫個過路的。”
龍誌煉見他眼神清澈,不似作偽,便翻身下馬,接過紅繩結:“多謝這位兄弟。敢問尊姓大名?”
“小的叫阿水。”漢子撓了撓頭,“我家就在山腳下,等會送各位到溪邊,再指條近路。”
隊伍跟著阿水往林子裡走了半裡,忽聞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蘇阿月踮腳望去,見林子裡擺著張竹桌,桌上放著陶壺和粗瓷碗,旁邊坐著個梳雙鬟的小丫頭,正往陶壺裡添山泉水。
“阿水哥!”小丫頭跳起來,“你不是說今天要去鎮上賣草藥嗎?咋在這兒?”
阿水撓頭:“這不是遇著客人了麼?小桃,快把爺爺泡的‘雨前茶’端來。”
小丫頭應了,端來一碗茶,茶湯清碧,飄著幾片嫩芽。龍誌煉接過,抿了一口,隻覺喉間甘冽,竟有幾分雲棲鎮春茶的韻味。“這茶好。”他讚道。
小桃歪頭看他:“阿爹說,這茶是爺爺在忘憂穀口采的。爺爺說,穀裡頭的茶更好,可他進不去。”她指了指西南方向,“爺爺說,穀口有棵老槐樹,樹下埋著塊青石板,得用‘善意的鑰匙’才能開啟。”
“小桃!”阿水喝止她,“莫要亂講!”
龍誌煉心頭一動,與梅清歡對視一眼。梅清歡低聲道:“看來藍婆婆說的沒錯,忘憂穀果然有蹊蹺。”
隊伍在阿水家歇腳時,已是正午。阿水的娘煮了野筍燉臘肉,香氣飄滿竹籬笆。蘇阿月捧著碗扒飯,忽然抬頭:“阿水伯,你家院角那叢野菊,和我娘教我的‘明目菊’一模一樣!”
阿水娘擦了擦手,笑道:“姑娘好眼力!這野菊是我男人當年在苗疆學的,說是能治眼疾。你阿水哥打小眼睛不好,多虧了這菊花。”她歎了口氣,“隻是這兩年,雨林裡的瘴氣越來越重,菊花也長得不如從前了。”
蠍王正蹲在院門口逗弄阿水的娃兒,聞言插話:“我昨日服了藍婆婆的‘養元丹’,眼睛確實清明些。阿水伯,你這菊花若用‘養元丹’的花露澆灌,或許能長得更好。”
阿水娘眼睛一亮:“當真?”
“當真。”蠍王撓了撓頭,“我師父養蠱時,常用花露喂蠱蟲,說是要‘以精粹養精粹’。藍婆婆的丹藥是養人的,用來澆花,該也使得。”
阿水忙點頭:“那我去采些花露來!”
午後,隊伍繼續啟程。阿水送了半袋野菊花種子:“各位到了忘憂穀,若見到那穀口的野菊,便撒上這些種子。我阿爹說,這是他爺爺傳下來的,說是‘善意的種子,該到更遠的地方生根’。”
龍誌煉接過種子袋,摸了摸袋口的紅線——竟與他懷裡的梅花糕模具上的絲線顏色一般無二。“阿水兄弟,這袋子……”
“是我娘用陪嫁的紅布縫的。”阿水撓頭,“她說,紅布能裹住福氣。各位若不嫌棄,便收著。”
隊伍行至蛇河邊時,已是黃昏。河水泛著青黑,果如阿水所言,並無腥臭,反而有股清冽的涼意。梅清歡蹲在岸邊,用劍鞘舀了些水,聞了聞:“不含瘴毒,倒是山泉水。”
蠍王脫了鞋襪,踏入水中:“好涼!”他彎腰捧起水,潑向對岸的“鬼哭崖”,忽然驚道:“龍公子!你看那崖壁!”
眾人望去,隻見鬼哭崖的岩石上,竟刻著密密麻麻的梅花印——每朵梅花都有五瓣,與龍誌煉懷裡的梅花糕模具如出一轍。
“是母親的標記!”龍誌煉心頭一震,“她說過,‘梅花開處,便是歸途’。”
蘇阿月蹦跳著往崖邊跑,被梅清歡一把拉住:“阿月小心!”
“梅姐姐,你看!”蘇阿月指著崖壁上方的藤蔓,“那裡有塊青石板!”
眾人抬頭,果然見崖壁半腰處,有塊青石板嵌在岩石間,周圍被藤蔓遮得嚴實。龍誌煉攀著藤蔓爬上去,用守暖劍挑開藤蔓,見石板上有行小字:“善者叩關,心燈自明。”
“心燈……”龍誌煉默唸著,想起藍婆婆說的“心有明燈,照破萬邪”,又想起母親教他的“以心馭毒,方為道”。他將手按在石板上,掌心的溫度漸漸傳來,石板竟緩緩向內凹陷,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洞內飄出一股清苦的藥香,混著鬆脂的腥甜。龍誌煉取出火摺子,點燃後照向洞內——隻見洞壁上刻滿了梅花,每朵梅花旁都有小字,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治心者,先治己心”“毒可殺人,亦可活人”“善意如燈,需代代相傳”……
“這是……”梅清歡湊近,“像是你孃的字跡。”
龍誌煉點頭,繼續往裡走。洞內豁然開朗,竟有片小小的石園,園中種著幾株野菊,開得正好。石園中央有口石井,井沿刻著“忘憂”二字,井中清水映著洞頂的梅花影,波光粼粼。
“阿兄!”蘇阿月指著井邊,“那裡有本書!”
龍誌煉走過去,見石桌上擺著本泛黃的絹帛書,封皮上繡著半朵梅花——正是母親《治心策》的紋樣。他翻開第一頁,見上麵寫著:“餘嘗聞,蠱者,毒也,亦道也。然世人多執於毒,而忘其道。餘晚年隱於忘憂穀,觀菊悟道,始知‘治心’二字,方為蠱道根本……”
“這是《治心策》的原本!”梅清歡驚道,“段鬆老先生說,陳姑娘當年隻留下了半卷《治心策·續》,原來全本都藏在這兒!”
龍誌煉翻到最後一頁,見上麵寫著:“吾女誌煉,若見此書,當知吾心。善意非一日之功,需以心傳心,以燈續燈。忘憂穀之菊,可解百毒,亦可解人心之毒。汝若能持此心,行此道,吾雖死亦安矣……”
“娘……”龍誌煉聲音發顫,眼眶發熱。他終於明白,母親當年為何將兩譜分開,為何說“待善意傳承,方示於人”——她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希望他用“善意”去丈量江湖,用“傳承”去延續希望。
“龍公子。”蠍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正盯著石園裡的野菊,“這花……能治我師父的蠱毒嗎?”
龍誌煉轉身,見蠍王眼眶泛紅:“我師父臨終前,總說‘我錯了,我不該貪心’……或許這菊能讓他安心些。”
“能。”龍誌煉肯定道,“藍婆婆說過,忘憂草能解百毒,也能解人心中的‘毒’。這菊便是忘憂草的一種。”
蘇阿月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指著洞外:“阿兄,你看!”
眾人回頭,隻見洞外的雨林裡,不知何時起了薄霧,霧中飄來陣陣花香。梅清歡深吸一口氣:“是桂花香……雲棲鎮的桂花香!”
龍誌煉望著霧中的身影,忽然笑了。他知道,這不是幻覺——是母親留下的“善意種子”,正在雨林裡生根發芽,連風裡都帶著希望的味道。
“收拾東西吧。”他對眾人笑道,“我們該出發了。忘憂穀的秘密,我們帶走了;但‘善意’的傳承,才剛剛開始。”
眾人應和著收拾行囊,蠍王將《治心策》小心收進懷裡,又摸了摸腰間的梅花糕模具。蘇阿月摘了朵野菊彆在鬢角,梅清歡將劍穗重新係好——劍穗上的半朵梅花,與石桌上的絹帛書交相輝映,像極了母親溫柔的笑眼。
離開石園時,龍誌煉回頭望了一眼。洞頂的梅花影在風中搖晃,石井裡的清水泛著漣漪,彷彿母親在說:“誌煉,走下去,莫回頭。”
山風拂過,帶來桂花的甜香,混著雨林的濕潤,像極了雲棲鎮的清晨,像極了大理的暮色,像極了一個關於“善意”與“傳承”的故事,正在歲月裡,溫柔地,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