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241章 幽冥淵底現心燈
南海的八月末，海風裹著鹹腥的潮氣，卷著深海的暗湧拍上礁石。龍誌煉立在船頭，望著遠處海平麵儘頭那片翻湧的黑霧，喉間泛起一股寒意。那黑霧如活物般蠕動，時而凝聚成猙獰的鬼麵，時而散作縷縷青煙，正是幽冥淵的標誌——“冥霧”。
“龍公子，前麵便是幽冥淵的外圍了。”船老大的聲音帶著幾分發顫，他在這海上討生活了二十年，卻從未敢靠近這片被江湖人稱為“鬼門關”的禁地。船舷邊的鐵錨“哐當”一聲砸入水中，濺起的水花剛觸及黑霧，便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冒起陣陣白煙。
梅清歡緊了緊鬥篷，將懷中的藥囊又檢查了一遍：“誌煉，這幽冥淵的瘴氣非同小可，藍婆婆給的龜息丹你含在舌下，萬一遇到危險，能暫時閉鎖氣息。”她望向龍誌煉腰間的銅燈，那燈身在陰風中泛著溫潤的光澤，與周遭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蘇阿月緊緊攥著龍誌煉的衣袖，小臉煞白。她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景象，連平日裡最活潑的畫眉鳥都不敢靠近這片海域。蠍王則扛著齊眉棍，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黑霧，粗聲道：“龍公子，這地方邪門得很，俺老蠍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咱們。”
龍誌煉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藍陀婆婆贈予的龜息丹，分發給眾人：“含住丹丸，用內力護住心脈，跟緊我。”他深吸一口氣，率先躍下船板，腳踏在濕滑的礁石上，隻覺一股陰寒刺骨的濕氣順著腳底直竄天靈蓋。
幽冥淵的礁石群宛如史前巨獸的骸骨，犬牙交錯，縫隙間滲出墨綠色的黏液，散發著腐臭。龍誌煉掌心貼著腰間的守暖劍，劍鞘上的雲紋在幽光中若隱若現，與心燈的微光遙相呼應。他忽然想起母親在《治心策》中的一段批註：“心燈照幽，可破萬邪；燈在人在，燈滅人亡。”此刻，這盞燈彷彿感應到了什麼，燈身微微發燙，蓮紋流轉的速度竟比往日快了幾分。
“噓——”蠍王突然豎起耳朵，壓低聲音道，“你們聽，前麵好像有動靜！”
眾人屏息凝神，果然聽見一陣“沙沙”的聲響，似有無數細小的東西在爬行。緊接著，一團團綠瑩瑩的磷火從礁石後飄出，彙聚成一條蜿蜒的光帶，照亮了前方的景象——那是一片被黑霧籠罩的沼澤，腐爛的枯樹上掛著黏膩的蛛絲，水麵浮著膨脹的屍骸，蛆蟲在腐肉間蠕動。
“是‘屍藻沼澤’。”梅清歡臉色凝重，“沼澤中遍佈‘噬魂藻’，一旦沾上，便會腐蝕筋骨，吸食精氣。我們必須繞開它。”
龍誌煉正欲開口，蘇阿月忽然指著沼澤對岸的一塊黑色礁石，小聲道：“阿兄，你看那塊石頭上，好像刻著字！”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那礁石上果然刻著幾行歪斜的小字，字跡已被海風侵蝕得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認出“輪迴路近，心燈為引”八個字。龍誌煉心中一動，這字跡與母親在寒潭石穴中留下的筆跡竟有幾分相似。
“婆婆說過，司徒空要去輪回草。”龍誌煉喃喃道，“這字跡，莫非是母親留下的？”
他正要上前檢視，忽然腳邊的礁石一陣晃動，一條碗口粗的黑色觸手猛地從淤泥中竄出，帶著腥臭的黏液朝他卷來！龍誌煉反應極快，手腕一抖，守暖劍已然出鞘，劍光如電，削向觸手。
“嗤！”一聲輕響，觸手被劍鋒斬斷，卻並未流血，反而滲出墨綠色的汁液，散發出刺鼻的腐臭。更多的觸手從四麵八方湧來，將眾人團團圍住。
“是‘幽沼蚺’！”蠍王怒吼一聲，揮舞鋼叉，與觸手纏鬥起來，“這畜生渾身是毒，碰著就死，挨著就傷！”
梅清歡長劍出鞘，劍花點點，逼退幾條偷襲的觸手，卻見一條觸手如靈蛇般纏上她的腳踝，猛地一拖！梅清歡重心不穩，尖叫一聲，整個人向後倒去。
“梅姐姐！”龍誌煉目眥欲裂，急忙揮劍斬斷觸手，同時將心燈取出，學著母親的樣子，拇指用力按在燈芯上。
“嗡——”心燈大放光明，一道柔和的白光如漣漪般擴散開來。那些撲上來的觸手彷彿遇到了剋星，紛紛蜷縮著退開，墨綠色的汁液在白光中滋滋作響，冒起青煙。
蘇阿月也從懷中掏出一把梅花糕，學著上次寒潭的法子，用力擲向沼澤中心。梅花糕落在腐臭的淤泥上，香氣四溢。那些正蠢蠢欲動的觸手聞到香氣，竟像是見了剋星般，紛紛縮回淤泥之中，轉眼便沒了蹤影。
“阿月，你……”龍誌煉驚喜地回頭。
蘇阿月得意地揚了揚小下巴：“阿兄，上次在寒潭，我不是用梅花糕騙了那個壞蛋嗎？我看這些怪物也怕好聞的味道，就……就試了試！”
梅清歡驚魂未定，拉著蘇阿月的手，眼中滿是感激：“阿月，多虧了你！”
龍誌煉看著心燈，又看了看蘇阿月，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忽然明白，母親所說的“善意傳承”，並非隻存在於《治心策》的字裡行間，更存在於這些看似稚嫩卻充滿智慧與勇氣的行動中。這盞燈，不僅能照亮黑暗，更能喚醒人心中的光明。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龍誌煉收起心燈，護在眾人身前，繼續向前走去。
穿過屍藻沼澤，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陡峭的懸崖矗立在眼前，崖壁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洞穴，黑漆漆的，不知深淺。崖頂怪石嶙峋，如同利劍倒插雲霄。一股更加濃鬱的陰煞之氣從崖底傳來，讓人呼吸困難。
“這便是幽冥淵的‘千鬼崖’。”蠍王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傳聞崖底便是幽冥入口，司徒空那老魔頭，多半就藏在裡麵。”
龍誌煉望著崖壁上的洞穴，心中一動。他注意到，其中一個最大的洞穴入口處，似乎刻著與之前礁石上相似的蓮花紋路。他走近細看，發現那紋路竟與心燈底座的圖案完全吻合。
“梅姐姐，蠍王大哥，你們看！”龍誌煉指著洞穴，“這裡的紋路，和我的心燈底座一模一樣！”
梅清歡和蠍王湊近一看，果然如此。梅清歡沉吟道：“藍婆婆曾說，心燈是開啟某些秘境的鑰匙。這洞穴，或許便是通往司徒空所在之處的重要門戶。”
龍誌煉深吸一口氣，將心燈舉到洞口，對準紋路。隻聽“哢嚓”一聲輕響，洞口的岩石竟緩緩向兩側裂開，露出一條幽深的地道。地道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與外界的腐臭截然不同。
“看來，這便是司徒空藏藏身之處了。”龍誌煉握緊守暖劍，率先走了進去。
地道蜿蜒向下，兩旁的石壁上刻滿了壁畫。龍誌煉借著心燈的光芒仔細辨認，發現壁畫的內容竟與《治心策》中的記載隱隱呼應：有古代修士以心燈引動天地靈氣，化解瘟疫的景象；有邪修利用蠱毒控製人心，為禍蒼生的畫麵；還有一幅，畫著一個女子手持心燈，站在寒潭邊，而潭心的鶴頂峰上，開著一朵鮮豔的紅花——那女子，赫然便是他的母親陳婉！
“阿兄，快看這裡！”蘇阿月指著壁畫的一角，小聲道。龍誌煉湊過去，隻見壁畫上，陳婉身後的陰影裡，站著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麵目模糊，但手中握著的，卻是一柄與蠍王師父司徒空極為相似的摺扇。
“是司徒空！”龍誌煉心頭一震。這壁畫，竟印證了藍陀婆婆的敘述，母親與司徒空，確實在此地有過一段糾葛。
地道儘頭，是一座巨大的地下溶洞。溶洞中央，有一個碧水潭，潭水清澈見底，卻散發著刺骨的寒意。潭邊的石台上，燃著一爐熏香，香氣嫋嫋，令人聞之慾睡。石台旁，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枯瘦老者背對著他們，正在翻閱一本古籍。
“司徒空！”蠍王見狀，怒吼一聲，舉起鋼叉便要衝上前去。
“蠍王，且慢！”龍誌煉急忙攔住他，目光緊盯著那老者的背影。雖然未曾回頭，但他能感覺到，一股陰冷霸道的氣息正從那老者身上散發出來，比在寒潭底遇到的毛文奇不知強了多少倍。
那老者彷彿未聞不見，依舊專注於手中的古籍。直到龍誌煉等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才緩緩放下書卷，轉過身來。
這是一個麵容枯槁的老者，左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眼角延伸至嘴角，右眼蒙著一塊黑色的眼罩，僅剩的左眼閃爍著幽綠色的光芒，透著無儘的陰鷙與瘋狂。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容：“嗬嗬嗬……陳婉的兒子，你終於來了。還有藍陀那個老虔婆派來送死的丫頭，以及……鐵掌幫的餘孽？”
龍誌煉心中一凜，看來對方早有準備。
“司徒空！”龍誌煉厲聲道，“我師父蠍王在此，你快將解藥交出來！”
“解藥？”司徒空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狂笑起來，“蠍王，你那師父司徒空早就死了！現在的我，是即將成就‘不死邪王’的司徒空！區區蠱毒，豈能奈我何？”
他緩緩站起身，枯瘦的身軀中散發出恐怖的威壓，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你們以為，那‘寒潭鶴頂紅’與‘心燈’就能救他？太天真了！‘蝕心蠱’早已與我融為一體，除非……”他的目光落在龍誌煉手中的心燈上，眼中閃過一絲貪婪，“除非能得到這盞‘心燈’，以它引動輪回草的力量，或許還能……”
“休想！”龍誌煉怒喝一聲，守暖劍出鞘，直指司徒空。
司徒空隻是輕輕一揮手，一股無形的氣勁便拍在守暖劍上。龍誌煉隻覺一股沛然莫禦的大力湧來，虎口劇震，守暖劍險些脫手。
“小子，你的劍法不錯，可惜，太嫩了！”司徒空陰冷地笑道，“讓你見識一下，什麼纔是真正的武功！”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欺近龍誌煉身前，右手如鉤，直取龍誌煉咽喉。龍誌煉急忙側身閃避，同時左手心燈揮出，一道白光迎向司徒空。
“哼，又是這盞破燈！”司徒空不屑地冷哼一聲，左眼幽光大盛，一道陰寒的掌風拍向心燈。
“叮！”心燈與掌風相撞，發出一聲脆響。心燈微微一顫，光芒黯淡了幾分，但終究是擋住了這一擊。
“有點意思。”司徒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看來，陳婉那丫頭，確實將‘心燈’的奧秘傳授給了你。不過，光憑這點，還遠遠不夠！”
他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溶洞內的陰煞之氣驟然暴漲，無數黑氣凝聚成利劍的形狀，鋪天蓋地般向龍誌煉等人射來。
“小心！”龍誌煉大喝一聲，急忙舉起心燈，護在眾人身前。心燈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將襲來的黑氣一一擋開。但司徒空的攻勢實在太過猛烈，心燈的光芒漸漸黯淡，龍誌煉隻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阿兄！”蘇阿月驚呼一聲，撲了過來。
“誌煉！”梅清歡也急忙上前扶住他。
蠍王見狀，怒吼一聲，揮舞鋼叉，奮力擋開幾道黑氣，卻被餘勁震得連連後退。
“哈哈哈！”司徒空得意大笑，“區區凡鐵，也想擋我的‘幽冥鬼爪’？你們的掙紮，毫無意義！”
龍誌煉擦去嘴角的血跡，眼神卻愈發堅定。他將心燈緊緊握在手中，感受著母親殘留的氣息，腦海中浮現出母親在寒潭邊的背影，浮現出藍陀婆婆的囑托，浮現出同伴們信任的目光。
“司徒空！”龍誌煉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充滿了力量，“你錯了！《治心策》的宗旨，並非‘以力服人’，而是‘以心馭毒，以善化惡’！心燈的力量，不在於摧毀，而在於‘喚醒’！”
他深吸一口氣，將自身的內力毫無保留地注入心燈之中。心燈上的蓮紋驟然亮起，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這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帶著一種莊嚴而神聖的氣息，彷彿能穿透世間所有的黑暗與陰霾。
“心燈引花魂，心燈合一，方為治心之道！”龍誌煉高聲吟誦著母親留下的偈語，將心燈高高舉起。
心燈的光芒照射在溶洞中央的碧水潭上。那潭水竟開始劇烈翻騰起來，一縷縷紅色的光芒從水底升起，化作一朵巨大的蓮花虛影。蓮花的花瓣緩緩展開，露出花心之中，一株通體赤紅、散發著勃勃生機的奇草——那正是傳說中的“輪回草”！
與此同時，龍誌煉懷中的《治心策》殘篇也自動飛出，懸浮在空中，與心燈、輪回草遙相呼應。一行行金色小字從殘篇中浮現，化作流光，融入心燈之中。
“這……這不可能！”司徒空見狀，臉色大變，眼中充滿了嫉妒與恐懼，“輪回草怎麼會在你手裡？！”
龍誌煉沒有回答。他此刻隻覺心燈與自己融為一體，彷彿母親就在身邊，指引著他。他手持心燈，一步步走向輪回草。
司徒空瘋狂地撲上前，想要阻止，卻被心燈散發出的光芒灼燒得連連後退，發出淒厲的慘叫。
龍誌煉終於來到了輪回草前。他沒有去摘取那株草，而是將心燈放在蓮花虛影之中。心燈的光芒與輪回草的生機相互交融，化作一道柔和的紅光，緩緩注入他的體內。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在龍誌煉四肢百骸中流淌。他彷彿看到了無數畫麵：母親在燈下研讀《治心策》的身影，藍陀婆婆在寒潭邊獨自垂淚的情景，蠍王與師父相依為命的日常，梅清歡溫柔的笑容，蘇阿月天真爛漫的笑臉……
“原來……這就是‘善意傳承’的真諦。”龍誌煉喃喃自語，“並非僅僅是解毒，更是化解仇恨，點亮心燈。”
他睜開眼睛，目光清澈而堅定。他伸出手，輕輕摘下輪回草。就在輪回草離開蓮花虛影的刹那，整個溶洞開始劇烈震動，石壁上的裂縫不斷擴大，彷彿隨時都會崩塌。
“不好！這溶洞要塌了！”蠍王驚呼道。
“快走！”龍誌煉將輪回草收入懷中，拉起梅清歡和蘇阿月，對蠍王喊道，“司徒空交給你了！”
蠍王怒吼一聲，揮舞鋼叉，再次衝向司徒空。龍誌煉則護著梅清歡和蘇阿月，向溶洞的出口衝去。
身後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和司徒空不甘的怒吼。龍誌煉不敢回頭，他知道，蠍王會儘力而為。此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帶著同伴們，活著離開這裡，用這輪回草，化解師父身上的蠱毒，也化解這江湖上的恩怨情仇。
心燈的光芒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龍誌煉心中的迷霧。他知道，真正的“善意傳承”，才剛剛開始。而他與司徒空的最終對決，也還未到來。但無論前路多麼艱險，隻要心中的燈不滅，他便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