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誌煉 第84章 寒梅破雪見真心
嵩山的雪越下越急,鬆針上的積雪簌簌墜落,打在龍誌煉的道袍上,發出細碎的輕響。他足尖點過冰麵,破妄劍挽出半輪銀月,將當先一名嵩山弟子的鋼刀蕩開三尺。那弟子踉蹌後退,靴底在冰麵上劃出半丈長的白痕。
“龍少俠,我等隻是奉命行事!”那弟子捂著臂上的血痕,聲音發顫,“左盟主說了,隻要取迴天璿、天璣二玉,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龍誌煉冷笑一聲,劍勢陡然變急,破妄劍的星芒如暴雨般傾瀉,“當年我父親護玉被圍殺時,左冷禪可曾說過‘既往不咎’?你且看這雪地上的血痕,哪一道不是嵩山派的‘鎮嶽令’染的?”
話音未落,左側鬆林中竄出三條人影。為首者手持判官筆,筆鋒凝著寒霜,正是嵩山派“筆硯雙絕”之一的“寒筆”鐘敬之。他身後跟著兩個勁壯漢子,一人使鏈子槍,一人握九環刀,槍尖刀刃上皆淬著幽藍的毒。
“龍公子小心!”空明子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老道士發髻散亂,手中拂塵隻剩半截,顯然方纔激戰受了傷。他拋來個布包,“接著!這是你母親當年留下的‘避毒丹’,快給阿朱服下——”
龍誌煉接住布包的瞬間,鐘敬之的判官筆已點向他膻中穴。那筆鋒看似緩慢,實則暗含“寒梅十三式”的精髓,正是蘇清雪方纔用過的路數。龍誌煉心念電轉,破妄劍斜削筆杆,“當”的一聲,判官筆竟被震得脫手飛出,插入雪地三寸。
“好劍法!”鐘敬之瞳孔驟縮,“當年龍淵公子的‘星隕九式’,可是這般剛柔並濟?”
龍誌煉心頭一震。父親的名諱已多年無人敢提,這老者卻直呼其名,顯然對龍家往事知之甚詳。他乘勢欺身而上,左手扣住鐘敬之手腕,右手成掌,拍向他胸口大穴。鐘敬之卻不硬接,身形一側,竟主動撞向身後的鏈子槍。
“噗!”鏈子槍刺入他左肩,他卻借勢一帶,那持槍漢子被拽得踉蹌,與九環刀手撞作一團。龍誌煉趁機踢飛九環刀,反手將鐘敬之按在雪地上。判官筆就在他腳邊,筆杆上刻著“嵩山”二字,墨跡未乾。
“說!”龍誌煉劍尖抵住鐘敬之咽喉,“左冷禪為何一定要天璣玉?”
鐘敬之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癲狂:“你以為他真的想要玉?他要的是‘星隕劫’!當年龍淵公子用天璣玉鎮住了劫數,如今玉分七處,劫數便要重現江湖——左盟主練了三十年‘寒玉訣’,就是要借玉引動天地煞氣,成就‘嵩山一統’的霸業!”
龍誌煉隻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他想起母親醫經裡的話:“星隕玉乃天地靈物,聚則鎮邪,散則引劫。”原來左冷禪早已知曉此秘,卻偏要逆天而行!
“放屁!”龍誌煉怒喝一聲,劍尖又往下壓了半寸,“我父親用性命護玉,豈容你如此汙衊!”
鐘敬之突然劇烈咳嗽,口中溢位黑血。他望著龍誌煉,眼中竟有幾分解脫:“龍公子,你可知蘇清雪為何總說‘寒梅破雪見真心’?她的寒玉髓……快撐不住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龍誌煉轉頭望去,隻見蘇清雪立在百步外的雪坡上,寒梅劍斜指下方,劍身上凝著層薄冰。她今日換了身月白勁裝,發間的玉簪不見了,隻插著根凍得發紅的梅枝,倒比往日多了幾分英氣。
“鐘師叔,你違背師命,私通外敵。”蘇清雪的聲音冷得像冰棱,“左盟主說過,嵩山弟子,寧死不降。”
鐘敬之慘然一笑,突然反手扣住龍誌煉手腕,將他往雪坡方向一推:“快走!那女娃的寒毒要發作了,她若失控……”話未說完,他噴出一大口黑血,身子軟軟倒在雪地裡,雙目圓睜,竟是斷了氣。
龍誌煉踉蹌兩步,穩住身形。他望著蘇清雪的方向,隻見她握劍的手在發抖,梅枝上的紅梅被寒風吹落,飄在她肩頭,像一滴凝固的血。他忽然想起方纔在崖底密洞,母親醫經裡夾著張藥方,上麵寫著:“寒玉髓,取千年寒玉浸於極北冰泉,可助修士練‘冰魄神功’,然每用一次,折壽十年……”
“蘇姑娘。”龍誌煉收了劍,走上前去,“你體內的寒毒,是不是已經開始反噬了?”
蘇清雪渾身一震,寒梅劍“當啷”落地。她望著自己的雙手,指節已泛出青紫色,連說話都帶著顫音:“龍公子……你……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你腰間的玉佩。”龍誌煉指了指她胸前那枚刻著“冷”字的翡翠,“左冷禪用寒玉髓養你,是要把你當藥人。你以為他是在護你?他不過是要你替他擋災——就像當年他用我父親當靶子,引動星隕劫一樣!”
蘇清雪後退兩步,撞在鬆樹上。鬆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落在她發間,落在她肩頭,將她整個人裹成座冰雕。她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哭腔:“我早該知道的……三年前我在寒潭練劍,手被冰棱劃破,師父說‘這是福緣’;兩年前我替他擋了日月神教的毒針,他說‘這是機緣’……原來都是拿我的命換他的權!”
龍誌煉從懷裡摸出阿朱塞給他的暖玉丹,遞了過去:“這是我朋友給的,能暫時壓製寒毒。你若信我,便跟我去無塵觀,空明前輩或許有法子救你。”
蘇清雪望著他手中的藥丸,又望著他臂彎處泛著青光的逆鱗。那是龍家血脈的印記,也是她腕間硃砂痣的呼應。她忽然想起崖頂觀星台,孟淵老者說過的話:“龍淵公子的兒子,生就一副慈悲心腸,與你這苦命的孩子,倒是一對兒璧人。”
“我……”她剛要開口,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十餘騎黑衣騎士從山道上衝來,為首者手持令旗,旗上“嵩”字被鮮血染紅。他勒住馬,居高臨下地望著龍誌煉:“龍少俠,左盟主說了,你若交出天璿、天璣二玉,便饒你全屍。否則——”他抽出腰間佩刀,“這嵩山的雪,便做你們的埋骨地!”
龍誌煉將暖玉丹塞進蘇清雪手裡,轉身將破妄劍插入雪地。劍刃沒入三尺,劍身上的星芒卻穿透雪層,在雪地上映出片璀璨的星圖。他望著那群黑衣騎士,朗聲道:“左冷禪要的不是玉,是人心。可他忘了,人心比玉硬,比雪淨!”
“說得好!”空明子突然從林中躍出,手中拂塵雖斷,卻仍舞得虎虎生風,“龍少俠,老道陪你戰他一場!阿朱那丫頭已帶著天璿玉去了無塵觀,咱們隻要拖到她進了密室,左冷禪便是有通天本領,也——”
“住口!”為首騎士大喝一聲,揮刀劈來。龍誌煉旋身接住刀鋒,星隕砂自血脈湧出,順著刀身蔓延。那騎士隻覺虎口劇痛,鋼刀竟被熔出個缺口,“當”的一聲落在雪地上。
“好個星隕砂!”為首騎士驚呼,“難怪師父說你……”
“住口!”龍誌煉截斷他的話,“你師父是誰?是不是當年參與圍殺我父親的‘七煞劍’?”
為首騎士臉色驟變,撥轉馬頭便要逃。龍誌煉哪容他走?破妄劍脫手飛出,劃出道銀弧,正刺中他後心。那騎士慘叫一聲,栽下馬背,心口插著劍,血在雪地裡綻開朵紅梅。
餘下的騎士見首領已死,哪裡還敢戀戰?紛紛調轉馬頭,沿著雪徑狂奔。龍誌煉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他彎腰拾起蘇清雪的寒梅劍,劍身上凝著層薄冰,映出他微紅的雙眼。
“蘇姑娘,跟我走吧。”他對蘇清雪道,“天寒地凍,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
蘇清雪望著他,喉結動了動。她伸手接過寒梅劍,指尖觸到劍柄上的冰紋,忽然覺得那寒意沒那麼刺骨了。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暖玉丹,又望瞭望龍誌煉臂彎處的逆鱗,終於點了點頭:“好。”
兩人並肩往山下走去,身後是仍在激戰的嵩山弟子,是飄得越來越密的雪,是漸漸西沉的夕陽。龍誌煉忽然想起母親醫經裡的另一句話:“世間最烈的酒,是雪夜的暖酒;世間最真的情,是同淋過雪的人。”此刻他望著身側這個曾與他為敵的女子,隻覺她腕間的硃砂痣,與自己臂彎的逆鱗,都在雪光下泛著溫暖的紅。
“蘇姑娘,”他輕聲道,“等此事了,我陪你去泰山找血雲石。我母親說,那裡有能解星隕劫的法子。”
蘇清雪抬頭看他,雪光落在她臉上,將她的睫毛染成了白色。她輕輕點頭,嘴角有了絲笑意:“好。”
雪還在下,卻不似先前那麼急了。遠處的少室山巔,隱約可見座草廬,廬前掛著塊木牌,寫著“無塵觀”三個大字。龍誌煉知道,阿朱和空明子一定在那裡等他。他握緊了蘇清雪的手,兩人踩著積雪,一步步向山下去。
這一路,雪落無聲,卻有什麼東西,在他們心裡,悄悄發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