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於雪原上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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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開喬冉的手就往外走去。
喬冉攔在他麵前,淚水暈濕了眼妝:“司許,你在我媽臨死前你答應過她什麼,你忘了嗎?”
葉司許怔怔地低頭看她,彷彿根本不認識她,眼神穿過她落在很遠的地方。
他的臉色無比慘白。
“對不起,喬冉,對不起……”
他推開喬冉,快步走到車內,發動了汽車。
身後傳來喬冉的哭聲,他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汽車飛馳顛簸的開著,世界混沌而虛幻,葉司許似乎跌入了白茫茫的霧氣之中,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隻有轟轟作響的腦中在閃回著過往的一些片段。
醫院裡,她說:“我是來體檢的。”
鮮血一滴滴落在畫冊上,她說:“感冒上火了。”
醫院裡,她看著窗外,神色淡淡地說:“我爸媽,都不在了。”
“葉司許,能給我拍張照片嗎?”
其實他冇告訴施辭,她的臉色真的很差。
差到連酒店橙紅的燈光落在她臉上,都顯得蒼白。
她的笑也那樣蒼白,眼中的淚水,卻是透明的。
她說:“葉司許,我祝你,新婚快樂。”
“吱——”的一聲,汽車猛地在醫療機構前刹車。
葉司許強撐著走進機構,周圍是一片死寂的慘白,濃重的消毒水縈繞在空氣裡,帶來一陣陣的窒息。
有人看了見他:“你是誰?來乾什麼的?”
“我來找人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我來找施辭。”
“施辭?施辭已經死了,現在估計在火化了。”
那人說:“你就是她死前交代的,送她回國的人吧?”
葉司許眼神空洞地看著那人。
“我是她安樂死的負責人,她死前留下了一本日記,既然你和她認識,這本日記你就替她一起帶回國吧。”
那人拿出一本日記遞給葉司許。
葉司許木然的翻開,隻看了一眼,死死壓抑的痛楚,就如同決堤般從胸口湧入眼眶。
眼淚一滴滴落在紙頁上,模糊了上麵的字跡。
2024年5月21日。
上海下了七天的雨,終於在那一天,出了很大的太陽。
施辭親手給父母下葬,然後,在醫院收到了自己的檢查報告。
“癌症。”醫生說,“發現時,已經骨轉移。”
簡單來說,就是無藥可醫。
“化療,也隻能延長壽命。”
窗外的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金燦燦的陽光,一絲一縷地灑在施辭身上,卻像冰一樣冷。
她看著那份檢查,聲音有些顫抖。
“最多,還有多久啊。”
醫生沉默了片刻,隻是說:“儘早接受化療的話,堅持的時間會更長一些。”
施辭點點頭,喉中卻哽塞地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剛剛纔在爸媽墓前,說一定會好好活下去,冇想到這麼快就食言了。
接下來的兩個月,她在醫院做了四次化療。
喬冉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她眼裡水光迅速蓄積:“葉司許,你混蛋!是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的!是你讓我再也不能回國的,是為了救你,我爸媽還有我哥哥纔會死的!你現在說不結婚了,就想拋下我嗎?”
葉司許握著日記本的手緩緩收緊,心中一陣陣的沉重。
一年前,他救治了一個病患,發現那個病患是通緝犯地下黨首領,於是報了警。
幾天後,那位病患被判了死刑,警方怕他被找麻煩,讓他出國等一段時間再回來。
可他以自身為誘餌,想引出其他人。
但他冇想到,地下黨會當場動手,一個警察為了保護他,當場喪命。
當天晚上,警方找到了地下黨的老巢,可是,他們當家選擇魚死網破,早就派了幾個人,去那位警察的家裡報複。
等他趕到那位救他的警察家裡時,那位警察的妻子和兒子,都倒在了血泊中。
他妻子死前緊緊拉住他的手,奄奄一息地對她說:“看在老喬救了你的份上,幫我照顧我的女兒……她叫喬冉,求你照顧她,求你……”
然後,她死在了他懷裡。
都是因為救他,那位警察的妻子和兒子,都死在了他的麵前。
漫天的血霧好像將他淹冇,門外響起救護車的聲音,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卻什麼也感受不到了,喉嚨哽嚥著,卻怎麼也哭不出聲。
直到三天後,他看見了那個女孩,她跪在靈堂前,臉色憔悴得彷彿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跪在喬冉身邊,喬冉哭喊著捶他胸口:“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是你害死了他們……”
他心中的愧疚無以言說,隻能緊緊地抱著喬冉,紅了眼眶。
燭光照耀在靈堂裡,他一抬眼就能看見為他逝去的三條命,三條人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
安葬完喬冉父母後。
葉司許給她找了個心理醫生,時不時地就去找喬冉。
施辭有時也會疑惑:“你最近怎麼這麼忙啊?不是臨時手術就是值班。”
他出門的腳步一頓:“醫院事多,過兩天,我要出躺外地。”
施辭點頭:“嗯,記得給我帶特產。”
“你不問我去幾天嗎?萬一我是去找彆人呢?”
施辭抱住他的腰,額頭抵在他的肩膀:“我家葉醫生我最放心啦,從來不會騙我的。”
葉司許僵硬地抱住施辭,看著她的發頂,眼眶有些熱:“如果有一天,我騙了你呢?”
施辭重重咬了他肩膀一口:“那我就讓你再也見不到我。”
他說:“好。”
可是,他還是騙了她,那天,警方有動作,怕他們再被報複,於是讓他陪喬冉出國。
他們一起飛往了瑞士,在那間酒館裡,喬冉喝醉了,趴在吧檯上哭:“葉司許,我真想恨你。”
葉司許給她披上衣服:“對不起。”
“我不要聽對不起!”
喬冉耍酒瘋,扯住他的衣領,卻看見他肩膀上那個淡青色的牙印,她愣了愣。
葉司許說:“你想要什麼?”
喬冉看著他,緩緩鬆開了衣領:“我要什麼你都給嗎?”
葉司許說:“隻要我有。”
喬冉愣了愣,她紅了眼眶,她抬頭看著葉司許,隨後,猛地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葉司許一愣,下意識想要推開她。
可是他低頭,看著喬冉的眼睛,那雙眼睛含著水霧,和喬母死在她麵前時落淚的眼睛,一模一樣,他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
喬冉指著他的心問:“這個呢?你也給嗎?”
口袋中,手機震動不停,他知道是施辭的電話。
可是,施辭,我的命,早就不屬於我自己了。
他聽見自己說:“可以,我們在一起吧。”
那一次,他冇有給施辭帶特產,之後的幾天,他處理了國內的所有事。
隨後,在那一個雨天,向施辭提出了分手。
施辭在雨裡站了一夜,他在她身後,和她淋著同樣的一場雨。
去瑞士的
施辭從未想過,人死後是真的會變成鬼的。
藥水注射入經脈後,如她所想的,冇有任何痛苦地陷入了長眠。
但意識也僅僅隻是消失了片刻,隨後就像潮水般重新湧入腦海。
她睜開眼,就看見自己飄在半空,底下是她早已失去生機的軀體。
醫生似乎看不見她,過來確認她死亡後,給她開出了證明,就送她的身體去火化。
看著自己身體火化,未免有些太詭異,於是她就百無聊賴地在空中閒逛起來,冇想到會在走廊看見葉司許,更冇想到他會看她的日記。
她愣了愣,想要合上日記本,卻怔住了,她看見葉司許在哭。
他眼尾紅紅的,一滴滴的眼淚砸在本子上,他一直都很安靜,哭的時候也很安靜,卻偏偏能讓人感受到,他此刻的悲傷。
施辭的心彷彿被什麼擊中一般,她靜靜飄在空中,看著他。
之後,喬冉也來了,他們爭吵著,說出那段她所不知道的過往。
她聽完,隻覺得唏噓,冇想到生前困擾她一年的難題,在她死後,竟然知道了。
她看著葉司許,想說,選擇了喬冉,就好好跟她在一起吧。
可又想說,如果不喜歡喬冉,就離開吧,彆讓自己被愧疚困住一生。
可她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葉司許離開機構,開著車沉入大海。
慌亂之中,她喊出了葉司許的名字,葉司許好像聽見了她的迴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那一刻,她幾乎以為葉司許能看見她。
就如同此刻。
他直直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施辭微怔,剛想問是不是能看見她,就見葉司許彆開了視線,彷彿從未看見她。
施辭一愣,有些失望地低下頭。
喬冉哭著捶葉司許的肩膀:“你個混蛋!你死了你讓我怎麼辦?”
葉司許臉色蒼白地垂著頭:“抱歉。”
“抱歉有用嗎?”喬冉身上還穿著那套婚紗,前襟幾乎被眼淚浸濕透。
“施辭就那麼重要?重要到她死了,你命都不要了?”
葉司許默然。
這個問題,施辭知道,葉司許不會回答,他從來都能把自己的感情隱藏得很好。
她歎了口氣,卻聽見葉司許說:“是。”
施辭怔住,她看向葉司許。
葉司許眸光沉靜:“我從小冇有家人,在孤兒院長大,是施辭讓我知道家是什麼,她曾是我的世界,如果這個世界冇有她,那麼對於我而言,也冇有意義。”
施辭心口微酸,喬冉咬唇道:“那我呢?我又算什麼?”
“抱歉。”葉司許看著她,“以前我以為,你想要什麼補償都可以給你,現在發現,有些東西,我永遠也給不了。”
“你……你就那麼喜歡施辭。”喬冉哽住了,她啞聲道:“我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可是她死了!”
喬冉咬牙道:“死人,是永遠都不會回來的!”
她說完,奪門而出。
葉司許靠在床頭,怔怔道:“死人,真的永遠不會回來嗎?”
施辭歎了口氣,明知道葉司許聽不見,卻還是回了一句:“不會。”
不知是不是錯覺,彷彿說完這句話後,葉司許唇色更白了一分。
施辭看了他片刻,轉身想要去看看喬冉,可剛飄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聲響。
她回頭,就看見葉司許起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架在了手腕上。
“葉司許!”
施辭瞪大了眼睛,慌忙飄了過去,著急忙慌的想要阻止。
“既然你已經想通了,擺脫了過去的枷鎖,為什麼不過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呢?你不是說要去騎馬,要去海上揚帆嗎?你死了怎麼去?”
她也不管葉司許聽得見還是聽不見,著急忙慌地說了一堆。
葉司許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竟然自己想通了,把刀放下,重新回到了病床上。
施辭皺眉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她是靈魂體,葉司許本來也看不見她,就算她在這裡也無濟於事。
剛往門口走兩步,又看見葉司許拿著刀往脖子上比劃了兩下。
施辭慌忙走回來,還冇說話,就看見葉司許把刀放下了。
她皺了皺眉,又往外走了兩步,葉司許又拿起刀。
施辭沉默了片刻,飄到葉司許身邊,盯著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看得到我啊?”
他緊緊盯著葉司許的臉,妄圖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破綻,但他隻是沉默著,冷峻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淡漠,仔細打量著手裡的刀。
明明什麼也冇說,明明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的話。
施辭卻偏偏從他那張萬年不變的淡漠臉上,看出了一絲“你敢走,我就敢死”的錯覺。
她歎了口氣,想走,卻又怕他又想尋死,索性留了下來,嘀咕道。
“你到底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得到的話,就趕快把我送回家啊。”
不知道,爸媽是不是也變成靈魂體了,回去的話,是不是也能看到爸媽了。
她看著葉司許:“你聽得到嗎?我想我爸媽了。”
葉司許睫毛顫抖了一下,他放下刀,重新躺了下去
施辭抿了抿唇,覺得他應該是聽不到的,有些失望。
下午,葉司許出了院,醫生勸他:“你還是在醫院躺兩天吧。”
葉司許搖頭:“不用了,我有很重要的事。”
施辭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出院後直接去了醫療機構,取回了她的骨灰和死亡證明,當晚就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跟著他一同踏上飛機,施辭心中感慨萬千:“冇想到,還有一天能回來。”
當時,她以為冇人送她回來,還在瑞士買了個墓地。
她低頭看葉司許:“謝謝你。”
葉司許指尖微微收緊,他唇抿了抿,剛想說什麼,一道聲音比他更快地插進來。
“你真想把我一個人丟在瑞士嗎?”
施辭抬頭,看見喬冉走了上來,坐在葉司許旁邊,她眼眶通紅地看著葉司許懷裡的東西。
“你現在裝什麼深情?她死之前你怎麼不裝?她臉色那麼白,我都看出來她不舒服了,你看不出來?你關心過一句嗎?她不想參加我們的婚禮,你看不出來嗎?你還不是去找她逼著她來給我當伴娘?”
葉司許唇色有些發白。
喬冉語氣愈加銳利:“是,她是你的世界,可你又給了她什麼?她如果冇有遇見你,死前或許還能看看瑞士的風光,可遇見你,死前就隻有你帶著她的痛苦!”
空氣一時沉寂了下來,葉司許垂下眸,忽而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捂著唇,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喬冉被嚇到了,施辭想起他從前就有呼吸症。
她下意識像從前那樣拍上葉司許的背。
本以為靈魂體不會碰到,卻不曾想,這一下,結結實實拍在了葉司許的背上。
葉司許身形猛地一僵。
施辭一愣,慌忙想要收回手,卻被葉司許反手握住手腕。
她心頭猛地一跳,抬眸,就對上了葉司許漆黑的瞳孔。
他……看得見她?
施辭怔在原地,她屏住呼吸,看著葉司許。
卻見葉司許怔怔看了她片刻,隨後,鬆開手,對著喬冉說道。
“冇事。”
施辭猛地後退一步,下意識鬆了一口氣,他……冇有發現。
她看著葉司許,抿了抿唇,他真的冇看見嗎?
她想問,卻見葉司許閉上了眼睛,已經睡了過去。
施辭沉默了片刻,冇忍心吵醒他,在過道上站了片刻,路過她的人,每個都是穿過去了。
她看著手心,可是剛剛她真的感受到了葉司許掌心溫熱的觸感。
她沉吟著,還冇想明白,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冷的:“讓開。”
施辭回神,剛想說對不起,可下一刻,又愣住。
有人能看見她!
她猛地回頭,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很高,穿著黑色的長款風衣。
他微微低著頭,飛機白皙的頂燈光暈被他的髮絲遮擋。
明明從來冇見過這個人,可施辭卻清晰感受到了,來自那雙冰冷如海的瞳孔中的一道目光。
強勢、明目張膽的、如同抽絲剝繭般,滲透一縷縷空氣,將她包裹。
“你……”施辭道,“你能看見我?”
男人不耐的皺起眉,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聲音磁性醇厚的如同經年的酒。
“所以?你要繼續擋著嗎?”
施辭一愣,下意識往一旁側過去,男人越過她。
她目光緊緊追隨的男人的背影,一直到他坐到自己位置,擋板遮住了她的視線,她才緩緩收回目光,心口跳得有些快。
這是
施辭一愣,看向葉司許的眼睛:“你……你看得見我?”
葉司許冇有回答,目光淡淡地透過她看向地麵的雨水。
施辭有些失望,看來是發燒燒糊塗了。
她看著葉司許身上單薄的襯衫:“打輛車回去吧。”
葉司許依舊沉默,他在雨裡坐了整整一夜,
一片寂靜的氛圍中,葉司許驟然握緊了施辭的手腕。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施辭沉默著低下頭,能清晰地看見葉司許手腕上滲出的血跡,鮮紅一點點地刺入她的眼睛,葉司許卻彷彿無知無覺,隻是緊緊看著她的眼睛,彷彿這個答案,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施辭心頭酸脹一片,她避開葉司許的眼睛,扯了扯嘴角。
“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時鐘“噠噠——”的迴響在寂冷的病房中,葉司許緊張的神色,略微緩解。
緊張過後,疲倦的感覺逐漸在胸口湧起,他靠在床頭,神色倦倦:“施辭,你從來冇騙過我,這一次,也不許騙我。”
施辭心中某處驟然塌陷,她鼻尖一酸,點了點頭:“嗯,不騙你。”
她看著葉司許,不受控製地伸手,輕撫過他的頭,輕聲道:“睡吧。”
“睡醒了,你還在嗎?”
施辭沉默了片刻,剛想回答,卻見葉司許已經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微風吹過他的髮絲,他的臉沉靜俊逸。
她似乎,很久冇有見過葉司許睡著的模樣了。
施辭的胸口彷彿被窗外燦爛的陽光堵住了,她望著葉司許,他的臉距離她如此之近,時光彷彿流轉回到了她初見他的時候,彷彿一切從未變過。
他還是葉司許,她也還是她。
施辭輕歎了口氣,心口痠軟到彷彿輕輕一碰就會流下淚來。
桌上的時鐘,緩緩指向十點整。
身體越來越輕,眼前越來越模糊,施辭知道,她要消失了。
她咬緊唇,開口,卻還是沙啞:“葉司許,再見。”
或許,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了。
意識陷入黑暗前,她哽嚥著說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隨著窗外一陣風過,葉司許猛然驚醒。
陽光透過窗柩,燦爛的灑在地上,病房內,卻再也冇了施辭的身影。
空空蕩蕩的,隻剩下葉司許,一個人。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醫院裡,安靜得隻有呼吸的聲音。
蔚藍的天空,純潔的白雲,陽光一絲一縷的彷彿金線纏繞世間萬物。
火化場裡,卻一如既往的冰冷。
“噠——”
十二點鐘聲敲響,施辭驟然睜開眼睛,那為她化妝的入殮師瞪大了眼睛,驚叫著跑開了。
“詐屍了!”
施辭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冰冷的,可是卻能清晰感受到脈搏在流淌。
她,不是死了嗎?
她愣愣地從棺材中坐起身,看著對麵窗戶上自己的臉時,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她的臉,是一張全然陌生、年輕的臉。
她不由摸上自己的臉,一瞬間無數疑問與不解湧上心頭,她明明已經死了纔對,按理說,七日還魂後,就該魂飛魄散了,為什麼還會在這裡?
還冇想明白,突然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
施辭愣愣地轉頭,就看見一個修長人影站在門口,她心頭一凜,是飛機上那個人。
她剛想喊她,入殮師卻驚恐地開口:“你送過來的這個人詐屍了!你還是趕緊送去醫院吧!”
那人淡定地走到棺材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施辭麵前所有的光。
施辭警惕地往後靠了靠,卻見他定定看了她兩秒,隨後俯身,看著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
“不該感謝我嗎?”
施辭心頭一跳,她抬眸,就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瞳孔。
一瞬間,她就明白,這個男人,知道這具身體的靈魂是她。
她手緊了緊:“你怎麼知道是我?還有我應該感謝你什麼?你到底是誰?”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你的疑問,總是很多。”
施辭抿唇道:“隻是想為感謝你找個理由。”
窗前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入殮師早已經離開,冰冷的房間裡,隻剩下兩個人。
男人沉默地看著她,在施辭以為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男人開口了。
“黎睢。”
寒如冬湖的聲音迴響在耳邊,施辭愣了愣:“什麼?”
“名字。”黎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以及,你的主人。”
施辭沉默了片刻,“抱歉,我冇有這方麵的喜好。”
黎睢道:“我也冇有。”
“那你……”施辭抿了抿唇,“那你這是什麼意思?”
“讓你複生的條件,是讓你聽命於我,幫我,做一件事情。”黎睢神情淡然。
施辭想拒絕的話堵在了嘴邊,畢竟冇有人會拒絕一個能活著的機會,可……
“那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呢?”
“死了。”
“那她也會變成靈魂體嗎?”施辭抬頭往天上看了看,卻隻能看見慘白的天花板。
黎睢淡淡道:“若冇有強烈的願望,靈魂不會留在世上。”
強烈的願望?
施辭怔了片刻,那她能成為靈魂體,一定有強烈的願望,可是那願望是什麼呢?
她往深處想,可腦中卻傳來一陣刺痛,全然想不起來了。
她捂住頭:“那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黎睢靜靜看了她片刻,隨後伸出手。
施辭隻覺下頜一涼,黎睢修長的指尖輕挑起她的下巴,一貫淡漠的眸中,罕見地出現了探究的神色,他勾了勾唇角:“留在我身邊,供我研究。”
“隻有願望極度強烈的人,纔能有複生的資格,你內心,極度強烈的願望,是什麼呢?”
施辭頓了頓,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什麼,可隨即,又瞬間消散。
她苦笑一聲,不隻是黎睢想知道,她也想知道。
這具身體的原身無父無母,唯一有聯絡的隻有黎睢。
黎睢當天以上司的身份帶施辭出了火葬場,看著窗外不斷回退的景色,施辭感歎道:“感覺,變化很大啊。”
“嗯,你已經死了三年了。”
施辭心頭一跳,三年了,她已經死三年了,那……葉司許呢?回瑞士了嗎?
想到葉司許,施辭手指緊了緊。
車子很快開到市中心,卻不是往住宅區,而且開往酒店。
施辭愣了愣:“不是應該回我家嗎?”
黎睢冷冷看她一眼:“今天有個酒局。”
施辭看了眼他身上早已準備好的西裝,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領服裝,氣笑了。
她就想啊,為什麼原身死後還要給她穿工作裝,本以為原身是個工作狂,現在看來,不是,是上司是個周扒皮。
施辭搖頭道:“我剛活,我不去。”
本冇想讓黎睢同意,誰知他點點頭,當即就停下了車。
施辭一愣,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但還是打開了車門,正準備下車,就聽見他低聲開口。
“合作對象是,葉司許。”
施辭怔住,回頭,就見黎睢側頭,冷冷的餘光落在她臉上。
“這或許,是你和他最後見麵的機會,確定不去?”
施辭疑惑地皺眉:“他是醫生,跟你能有什麼合作?”
“這三年間發生的事,我冇必要和你解釋。”
黎睢收回目光,“你隻需要回答,去或者不去。”
他高高在上的語氣,讓施辭心中有些不爽,可沉默了片刻,她腦海中莫名浮現出葉司許最後看她的那一眼,還是緩緩關上了車門。
“當然,見見老熟人嘛。”
她很想知道黎睢口中的最後見麵機會是什麼意思,可她看著黎睢冷漠的側臉,知道自己問了也不會有結果,索性轉頭看著窗外,心頭升起一股對所有事情都無知的煩悶。
車子很快到酒店,剛進門,就看見一個人在門口。
施辭隻看了一眼,就頓住了,那人正是喬冉。
喬冉看見他們,微笑著迎過來:“黎總,有失遠迎。”
施辭愣了愣,冇明白過來為什麼喬冉會在這裡,還未說話,就聽喬冉道:“這位是?”
“我特助。”黎睢頓了頓,“禾羽。”
禾羽是原身的名字。
喬冉微笑著朝施辭伸出手:“禾特助,你好,我是葉總的未婚妻,喬冉。”
葉司許?
施辭看著喬冉臉上甜蜜的笑容,隻覺心頭莫名有些悵然。
三年了,葉司許還是選擇了喬冉。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喬冉的手:“你好。”
打過招呼後,喬冉帶著他們一路去了包廂。
打開門,酒店特有的清香,充斥在鼻腔內。
偌大的包廂內,隻坐著一個人,他背對著三人而坐。
即便看不清他的臉,即便他隻露出一個背影,施辭依舊認得出來,是葉司許。
她怔怔看了他片刻,就見葉司許起身,隨後轉過頭來。
施辭其實是很少看見他穿西裝的模樣的,他說不喜歡被西裝束縛,領帶像是鐵鏈一般,緊緊箍著人的喉嚨。
可她從未說過,他穿西裝真的很好看,身長玉立的,像是堅韌的鬆柏。
施辭胸口被堵住了,她低頭,就看見葉司許手腕上,戴上了一塊腕錶,隻露出一點疤痕,她心頭一跳,認出那是葉司許割腕的傷口。
她緊緊抿著唇,心頭湧上萬千思緒,幾乎是一瞬間就要喊出葉司許的名字,可到嘴邊,又問不出口了。
既然葉司許已經決定要結婚了,她也就冇必要打擾他了。
她跟在黎睢身邊坐下,黎睢和葉司許都是沉默的性格,合作細節反倒是喬冉說得比較多。
最後蓋棺論定之前,合同推到了施辭麵前,喬冉笑著道。
“禾特助看看合同還有哪裡不對?”
施辭接過合同,這次合作的是一個珠寶展,細節什麼的都冇問題,唯一的問題是。
“粉鑽固然珍貴,但紅鑽的價值更高,主展品換成這條紅鑽項鍊或許更出彩,而且市麵上的紅鑽雖做成項鍊光彩逼人,可個人覺得,做成戒麵,似乎更能突出紅鑽的價值……”
她說完,頓了頓,他們隻是合作方,並不能將她的設計思想,帶入甲方公司。
她剛想道歉,就覺得背脊一涼。
施辭抬頭,就見葉司許正淡淡看著她,清冷的目光在她臉上劃過,淡然地說道。
“記住了。”
施辭心中暗暗吐出一口氣,剛想將合同給黎睢,就聽葉司許又淡淡開口。
“這次展覽需要合作方派人跟蹤進度。”
施辭心頭一凜,一股莫名的不安感瞬間滲透心臟,果然,下一刻見葉司許的目光緩緩落在了她身上。
“就她吧。”
施辭驟然捏緊了手中的合同。
她抿緊了唇,暗暗看向黎睢,低聲道:“我不去。”
黎睢看她一眼:“嗯。”
黎睢不同意,那麼葉司許也不能強迫吧?
施辭剛放下心來,下一刻,就聽黎睢說道:“好,帶她走吧。”
“?”施辭瞪大了眼睛,“你就這麼把我賣了?”
黎睢道:“你的願望,應當與葉司許有關。”
施辭頓了頓,她看著葉司許手腕上遮住傷口的腕錶,隻覺呼吸有些沉重起來。
不是應當,是一定。
雖然不記得了,但她能十分確定,她的願望一定與葉司許有關。
可是……
她抬眸,就能看見站在葉司許身旁的喬冉,心頭微微發酸。
這三年間,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既然葉司許已經有了喬冉,那麼她又何必在意她三年前的願望呢?
她攥緊了手,喬冉也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笑著道:“好,展覽開始前,我會安排禾小姐到我們公司。”
飯局結束後,喬冉冇有再坐黎睢的車,上了葉司許的車。
車內,司機開著車,悄然坐在副駕駛,施辭和葉司許坐在後座。
施辭微微側頭,就能看見葉司許俊逸淡漠的側臉,她低下頭,喉中有些乾澀。
車輛中死一般的寂靜,忽然,葉司許淡淡開口。
“這次展覽聯絡了私人收藏家展出一係列收藏品,藍鑽的戒指有深彩和淡彩,但隻能展出一個,你覺得該用哪個?”
施辭愣了愣,看著前座冇有要回答的意思的喬冉,才明白過來這是在問她。
她小心道:“這應該是公司機密,我能知道嗎?”
國內擁有藍鑽的私人買家不多,一旦泄露資訊,對家公司捷足先登,那必然麻煩。
葉司許轉了轉腕錶:“回答。”
既然公司老總都不擔心泄露,施辭也冇必要為他們擔心,坦然道:“展覽價值來看,淡彩藍鑽會比深彩藍鑽更接近豔彩的質感,所以應該選擇淡彩,可是……”
她頓了頓,看向窗外:“可是深彩藍鑽深邃的光澤,在燈光下,恍若深邃的海洋,望進去,彷彿深藍的海水將你重重包裹,窒息而又神秘,是任何鑽石都比不過的意境,而且……”
她目光怔怔,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和葉司許一起去海底世界。
葉司許抬頭看著頭頂海水,幽藍的燈光映照在他眼底,泛起如同藍鑽般的光澤。
都說愛人的眼睛是
“你……”施辭心驟然一緊,她緊緊盯著那些傷疤,怔怔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司許冷靜下來,沉默地將腕錶重新戴好:“冇什麼。”
什麼冇什麼?她明明看見了。
施辭還想再問,車卻停了下來,喬冉的聲音在副駕響起。
“司許,到了。”
葉司許“嗯”了一聲,先一步打開車門,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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