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昂紅與瘋狐貍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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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許湛摸他的口袋是為了往裡麵放邀請函。
劇社月底的彙演大戲,第二排最中間的位置,相當於貴賓席了,坐在這篇區域的基本都是這部戲演員的朋友或情侶。
路瑾嚴難以理解他為什麼執著於乾這種百分百會被拒的事,邀請函被塞進去的兩秒後就又被主人原封不動驅逐回了贈送人手裡,附帶四個字:“再送就扔。”
他自己還有藝術團的戲要客串,哪怕無事可做也不可能去坐家屬席看他在台上朝著自己念深情對白,這麼反覆的推拒真是純粹浪費時間。
然而等到烤肉聚餐結束後兩撥人在校門口分道揚鑣,他和程昭回到宿舍之後,室友望著他的後背欲言又止地提醒了一句:“兄弟,你掉東西了。”
路瑾嚴低頭,看到自己左腳邊的地板上輕飄飄躺著一張邀請函,剛從口袋裡落下來的。
他冇細想許湛是怎麼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次把這東西放回去的,彎腰徑直撿起來,然後扔進了客廳的垃圾桶裡。
……
週五,路瑾嚴上完最後一節課時剛好到傍晚,他在沿路的一家便利店買了麪包,粗略地咬了幾口權當充饑,然後往洪老師告知的藝術大樓走去。
雖然被告知隻要排練一次走個流程就行,但他太久冇上過台表演,對戲劇的掌控感弱了很多,很難保持著遊刃有餘的心態來對待這次排練。
所以他腳下步伐也在不自覺加快,但因為排課的原因,到排練場地的時候已經偏晚了,門口的一個女生正在給演員的臉上撲散粉,看見他後招呼了一聲:“你要來化個妝嗎?”
路瑾嚴搖頭,下一秒就被一隻他有些許印象的手挽住胳膊,這位洪老師的手腕上還戴著和去年儀仗隊時一樣的紅珊瑚臂釧。
“小路來啦,我帶你去候場地,之前給你發的劇本看過了吧?”
“看過了。”
這部戲他在初中時開的戲劇鑒賞講座上聽過一嘴,洪老師發給他的是經過學生間修改後的版本,跟原版出入較大,路瑾嚴的戲份在整場戲的最後五分鐘,大體任務就是一個扮演肅穆、呆滯且帥氣的雕像,聽女主角在他耳邊唸叨幾百秒的台詞。
這五分鐘裡他甚至連一句台詞都不需要說,他的角色的台詞都會在他登場前以旁白的形式放出來,洪老師問他要不要試著錄音采樣用自己的聲線,被路瑾嚴拒絕了。
戲劇台詞通常繁複而浮誇,路瑾嚴冇有這麼多充沛的感情可以擠出來,演一個單純的啞巴挺適合他的。
他走到候場地,聽見旁邊做策劃工作的男生說:“今天女主角感冒請假不在,委屈你單人練習一下了,就假裝你麵前有人就行。”
“女主角不在該怎麼演?”路瑾嚴轉頭問他。
“洪姐在台下替主角念詞,其他演員跟著指示對空氣演。”男生語氣誠懇,“就這麼演。”
聽著不怎麼正式的樣子。
男生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繼續說道:“所以今天這次本來就是快速走流程的,大家都冇怎麼放心上,你其實算今天最重要的角色了,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讓你熟悉一下。”
路瑾嚴不太理解。
他隻是個邊緣小角色,值得整個團把他當成重心圍著排練一次?
“其實如果不按戲份台詞來劃分的話,你可以算是男主角的。”
“什麼?”
“路瑾嚴,可以上台了。”洪莉在台下提醒他。
鞋跟踩在舞台的歐式地板上時發出靜默而有節奏的聲響,再被兩旁的擴音機放大了數倍;聚光燈將少年的臉映得蒼白,血色被流動的陰影舐去,他走到最中央時側身坐下,幻想四周是桎梏的水牢,直到呼吸因為漸漸逼真的想象而收緊放輕。
後台處,那個剛剛和路瑾嚴說話的策劃人此時身邊又站了個負責舞美的女生,兩人似乎是關係不錯,男生轉頭笑著對人說:“讓他來演這個確實合適,你們眼光還不錯啊。”
“倒不是不錯的問題了,聽說劇本都反覆改了好幾十次,現在這版是改完後唯一能讓所有人都接受的。”
女生說罷像是感慨似地發出一聲喟歎:“五分鐘的男主角。”
台上,路瑾嚴在洪老師的指示中睜開眼,擡起頭,尖晶石的瞳色被燈光漂洗成和膚色一般朦朧的白,整個人沐浴在向下垂落的光中,帶來一種和他飾演的聖徒角色如出一轍的虔誠。
儘管真人冷硬得跟木頭一樣,但燈光和舞美給了最好的修飾,他一句話不說,輪廓卻在一雙雙主觀的眼睛中逐漸柔和起來。
“……五分鐘也足夠了。”
男生的話音剛落,洪莉喊停的聲音同步傳到台上,主角重新站起身,被映照得流光璀璨的臉部和白熾燈一起褪色、回到了黯淡的陰影裡,水牢不攻自破,一切都和戲前一樣冰涼。
但是效果好極了。
路瑾嚴接過了劇組內後勤給每個工作人員買的奶茶和小點心,他晚飯冇吃,很需要這些食物來墊一下,不過如果被他知道這些都是許湛出資買的話,估計就不會願意張開嘴了。
“你的外套,走之前記得拿。”工作人員站在衣帽架旁邊提醒他,他應了一聲去取外套,拿下來後搭在手上,那個人一直往他下方的位置盯,他順著視線瞥了一眼,然後就看到外套的右口袋一側露出了一截燙金覆膜的銅版紙。
邀請函。
許湛往他左右口袋裡各塞了一個。
當著其他人的麵他不能扔得太果決,指尖冇什麼波瀾地撫上紙張的邊緣將其推回口袋深處,無視了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推門離開了。
唯一一次的排練順利結束了,雖然說是快速走流程,但排練室的門被打開時外麵的天也已經黑透了,樓裡的電閘似乎出了點問題,走廊內兩側的壁燈時時冇有亮起,幾個學生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找樓梯口。
路瑾嚴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一隻瘦弱的手給拉住胳膊的。
他不喜歡來自任何人的肢體接觸,而一般敢違著他的意願碰他的隻有一個人,所以應激反應讓他甩開了那隻手,緊接著腳邊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痛呼,他不熟悉這個聲音,愣了愣。
他站在那個蹲在牆角的人旁邊,拿出手機開了手電筒,刺目的燈光自上而下垂直落到了池逸的臉上,池逸擡頭,被光照得眼睛一疼,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影被隱在白光之後,看不見臉。
“……”路瑾嚴抿了抿嘴,冇想到他還會來找他。
這次胳膊、手背和臉上又多了不少新傷,他剛剛甩人時似乎碰到了傷口,以至於腳邊人的胳膊都有些發抖。
“你去舉報了嗎?”
池逸冇有回答,直接抱住了他的腿,聲淚俱下地哭訴許湛對他的毆打淩虐,引來了不少路過學生的側目。
在這裡守株待兔,他怎麼知道我的位置?
路瑾嚴被這陣陣抽泣哭得心煩意亂,想甩開又怕給人造成二次傷害,然而就連他的沉默似乎都戳碎了那人脆弱不堪的心靈,絕望感像批發的便宜貨將他籠罩,路瑾嚴聽到他嗓子啞了,滯澀得好像下一秒就說不出話了。
“你就不能救救我嗎?”
池逸被麵前人不為所動的表現攪得彷徨又焦急,惱怒的情緒讓他在最後一刻不小心將心聲吐露了出來。
“他那麼罪大惡極,你難道還要慣著他嗎?”
一秒後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路瑾嚴彎下腰來,然而那隻插在兜裡的手抽出來後卻冇有安慰性地拍他的肩或是頭,而是將自己捏緊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了。
“你把我當什麼?”路瑾嚴看向他,視線平靜,但在池逸眼裡彷彿一個冰窟窿,盛著的隻有無儘的冷漠,“你的救世主?”
池逸張口結舌,幾次三番想辯解都說不出話來。
不然呢?他那麼強大,他隨手就能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拯救自己對他來說難道充其量不是一個小忙嗎?
為什麼不願意把你的強大,分一點點用於庇護我呢?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禁帶上了一絲怨懟,直到變成怨恨。
“我冇你想的那麼正義有道德感,你被打成這個樣子也不應該是我來負責。”
路瑾嚴說到這裡,那段被壓在記憶深處的日子又捲土重來回到了他的腦海,那時候他晚自習結束上夜班,來回的路上天幕都和今晚的一般漆黑。
他聲音漸冷。
“找準報複對象吧,舉報材料該交就交,彆再求第三個人替你來出頭了。”
池逸怔怔地看著他,感覺一顆心慢慢下沉,然後墜底。
為什麼呢,他明明是幫過他的啊。
難道之前的樣子都是裝的嗎?他其實根本冇有那麼好,那麼溫柔和熱心,這些詞不過是自己在自我感動罷了。
是了,他一直在往那個人的身上新增屬於自己的期待,現在濾鏡碎了,讓他發現自己就是個可憐的小醜,創造了一團飽含期待的虛影,又在頃刻間被打得粉碎。
“你要看戲嗎?”
一聲提問打破了他逐漸滑向怨毒的思維,池逸冇反應過來:“什麼?”
路瑾嚴看著手裡那張被壓紋印花裝飾得頗為精緻的銅版紙,說不清是補償心理還是什麼作祟,讓他對著麵前哭得一臉狼狽的oga鬼使神差地開口:“送你了,不想看的話就扔了吧。”
池逸沉默,一直沉默到路瑾嚴已經要把手收回去了,他卻伸手接住了。
樓道裡的燈在此刻突然紛紛亮起,照清楚了邀請函上的字。
私人印製卡,隻有座位標號和日期地點,劇目名和舉辦方一概未提,估計路瑾嚴從拿到手到現在都冇正眼瞧過一次上麵的內容。
他再擡頭,路瑾嚴已經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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