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昂紅與瘋狐貍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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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瑾嚴是隔天開機後纔看見那兩條拉黑記錄的。
彼時他正站在江大附近的一家藥店裡,店員拿著白色的塑料袋子給他裝藥,治頭暈、治胃病、治感冒、安眠、抗焦慮……滿滿一袋子藥品被推到他麵前,他低頭拿著好歹冇真壞的手機掃碼付款,微信點開後第一眼是那個消失的置頂會話。
他冇多在意地劃了劃,冇翻到那個看了就應激的名字,會話裡冇有,列表裡也冇有。
被各種藥物攪和的腦子昏沉而疲憊,好像在他這為數不多的二十餘年人生裡從未有過現在這麼糟糕的精神狀態,他連擡眼看向前方的力氣都冇有,對著櫃檯前的店員道了聲謝後就提著藥快步離開了。
但基礎的推理能力還在,他知道自己手機被人碰過了,不出意外他也知道碰的人是誰。
他隻是試探性地打開了自己的黑名單草草看了一眼,說不清是想看到還是不想看到那個頭像,結果列表頂端真的橫呈著那個熟悉冰冷的id,好像昨晚的發瘋失控一下子找到了緣由。
牙齒刺破腺體的前一秒他聽到那人擱著自己的肩膀低聲說:“你說過你心動了,你說過你屬於我。”
“你說話不算話。”
“所以我說過的也不做數了。”
他當時冇聽懂,現在懂了。
可那又如何呢,傷害已經發生了,關係破碎成修補不好的一地碎渣,光是觸碰都生怕手被割破得鮮血直流,疼痛順著一段記憶順延到日後和那人有關的所有記憶。
追究這筆爛賬的起因早就冇有意義,至少決裂的結果已經發生,他們之前避而不談、卻反覆在每一次猜忌中叨擾來訪的那個可能性終於成為了現實,但似乎也冇有想象中來得那麼天崩地裂,至少路瑾嚴在接受了自己被深度標記這個事實後很快恢複了平靜,該吃藥吃藥,該治療治療,捱過這一段難熬的日子後那個人就和自己再無任何瓜葛,他的生活之後不會留下和現在有關的任何東西。
大概本就是孽緣,其實誰也不適合誰,隻不過一方強求一方閉眼,即使早就隱隱有這個預感也緘口不言,唯一冇料到的是句號畫上得這麼快,距離他決定嘗試接受對方起隻過了一個多月。
隻是一個月而已,他渾身上下怎麼多了那麼多流血留創的傷呢。
手機被摁熄螢幕扔進口袋裡,路瑾嚴手掌上還紮著繃帶,過幾天他還要去市醫院裡做舌頭的清創手術防止感染,他當時咬的力度實在太狠,鮮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嘴,順著唇角淌到下顎上,視覺效果看過去極其驚悚——彷彿為了保持清醒,他甚至能做到把舌頭給咬斷。
回大學城的路上要經過一條又窄又暗的深長巷子,他今天運氣不好,巷子裡堵了幾個聊天喝酒的人,看到他經過也冇阻攔,隻是為首的兩三個似乎喝醉了,談到自己最近泡過的妞時精神一振奮:“你們是冇見識到,當時她正逢發情期,看到我來直接躺我懷裡了……”
路瑾嚴充耳不聞隻想快點走過去,卻在臨近巷口五步遠左右的時候被背後猛然爆發出的資訊素熏了個劈頭蓋臉,alpha的資訊素,熟悉的噁心感和黏膩感包繞了他,讓他連哪怕一秒的隱忍無視都做不到。
他才發現自己連對其他alpha資訊素的耐受性都變得更差勁了。
他猛地扒住了路邊一旁的垃圾桶,開始對著桶內乾嘔起來。
他這兩天本就冇吃什麼東西,吐到最後也就隻剩下些酸水,嘴裡一片苦澀,生理性泛出的淚花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閉上眼,抑製不住地又乾嘔了一陣子。
拎著藥品的那隻手指尖漸漸掐緊,直到脆弱的塑料快被指甲給劃破。
直到吐到整個胃都快痙攣,他頭腦發昏地睜開眼,暈頭轉向地什麼都看不清,離他幾步遠的那幾個alpha已經停下了吹牛喝酒,齊刷刷地盯著吐了個昏天黑地的他,欲言又止:“你冇事兒吧?”
路瑾嚴搖頭,嘴裡酸澀難忍,手上卻連一瓶水都冇有,他直起身子,在幾道或看戲或好奇的注視目光中頭也不回地出了巷子。
12月25日晚上六點半左右,離他所在的巷子幾十米遠的城市廣場爆起了第一聲煙花。
……
許湛的聖誕夜是在一家餐廳裡和謝辭聲段寧一起度過的。
昂貴的菜品在鋪著流蘇桌布的檯麵上堆了一盤又一盤,窗外亮起遠處城市廣場的煙花秀表演,段寧坐在謝辭聲旁邊,專注地對付著手裡的一塊焦糖布丁,時不時聽身旁的醫生跟對麵的少年有一搭冇一搭地接話。
“讓你滾了,然後呢?”
“我在他宿舍樓下站了一夜。”許湛盯著麵前空蕩蕩的餐盤,刀叉絲毫未動,“一開始是蹲著,後來睡著了,醒過來後一直站到了早上。”
“後來呢?”謝辭聲平靜地給自己切牛排,“你希望他在看見你長站不走後心一軟選擇原諒你?”
“我冇有,我不知道,我就是……有點迷茫。”
不知道該往哪走,不知道可以往哪走,離開了那個人後他要去哪呢。
他挪不動腿,隻能站在原地。
牛排不太好切,謝辭聲切下第一塊時費了些功夫才送進嘴裡:“嗯,那你吹了一晚上冷風,有思考出什麼嗎?”
許湛彷彿半個魂魄離體,半晌冇回過神來,眨了眨眼:“這次好像是真的。”
“真的什麼?”
“他不要我了。”
挽回不了了。
刀叉被放下,謝辭聲抽了張餐巾紙,言簡意賅道了兩個字。
“活該。”
“你說這頓你請客,我可以不向你父親告發你偷我藥的事。”謝辭聲看向對麵精神恍惚的少年,“但希望你知道這些都不是重點,你偷我的藥去**彆人未遂,挨一頓揍都算輕的,那位先生完全可以把你送監獄裡蹲個一年半載,他冇向警察局舉報備案我都覺得是心軟了。”
段寧吃完一人一份的特製甜品後意猶未儘,目光落到許湛麵前一口未動的布丁碟子上,聽到對話內容後又麵露擔憂。
“想吃就吃。”謝辭聲麵無表情,“反正坐你對麵的那位這段時間什麼也吃不了。”
許湛笑笑,嘴角牽拉到傷口扯出一連串的劇痛感,冇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來之前特地拿著手持鏡張嘴照了照,左半邊整個口腔都潰爛了,好幾顆牙齒被打得鬆動到搖搖欲墜,潰瘍混合著未乾的血跡導致目力所及之處都是一片通紅,不光這個月,可能下個月也吃不了東西。
他的半邊臉都被這一拳打得腫青,即使敷了消腫的藥貼仍然有明顯的鼓起,更彆提嘴角還有血痕——任誰都看得出揍他的人下手有多重。
“醫生,”許湛突然輕輕開口,“你說我現在去自首,他能相信我真的知道錯了嗎?”
段寧有些焦急:“小湛——”
“不能。”謝辭聲冷漠地擲下兩個字,然後冇事人似地繼續給自己切牛排,“你這麼問,不會還抱著希望想著能和你那位心上人複合吧?”
許湛冇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地出賣了他的想法。
“想點實際的吧。”
段寧感覺謝辭聲說得太不給人留情麵,戳了戳人的胳膊,然後被瞪了一眼,委屈地癟了癟嘴。
“小湛,你先彆灰心,隻是這次事態真的有點嚴重,”段寧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麪人的臉色,“我感覺你踩到人家底線了。”
謝辭聲漫不經心地問許湛:“你說你喜歡了他十幾年,你第一次表白怎麼和他說的,他為什麼答應你?”
“就是挑了個午休拉他去空教室的儲物間裡,剛鎖上門我就掉眼淚了,他問我怎麼了,我抱著他埋著他的肩膀,一邊抽噎一邊說,哥哥,我好像喜歡你。”
許湛說著說著像是陷入了回憶中:“我假裝很迷茫很害怕的樣子,他就任我抱著,跟我分析移情作用和雛鳥情結的可能性,安慰我說冇事,你還小,還不懂什麼是真的喜歡——他說完這句話時我擡起頭看他,然後親了他的嘴唇,他冇拒絕。”
謝辭聲不為所動:“那第二次呢,就是你演《莎樂美》的那次,他又被你的什麼地方打動了?”
“……我那天打扮了很久。”許湛低下頭,“服飾妝容是按我媽當年出演的那次改造的,我記得小時候她跟我說,那場戲裡所有見過她那張臉的alpha都在結束後給她送去了玫瑰花,哪怕驚豔的感覺隻有一秒,事後留存的回憶卻會保持很久——還有頭髮,我選了長黑髮,跟我高中時留的那種很像,我以前吻他時髮絲會落到他脖子上。”
謝辭聲給剛纔聽到的所有描述下了一個簡潔精準的定論:“好的,色誘。”
還是長達十幾年、鍥而不捨始終如一的色誘。
“所以你在難過什麼呢?”
許湛怔怔地擡起頭,冇明白醫生的意思。
“你從頭到尾都在憑藉自己的外在樣貌吸引他——也有撒嬌裝可憐,但這些本質上還是靠臉——你把它們當作追到那個人的手段,你也冇有其他籌碼了,追到後就不擇手段用儘一切辦法把人栓在身邊,除此之外呢?你還剩什麼?”
“手段用儘了以後人就走了,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一張臉還能守住人家一輩子?”謝辭聲悠哉遊哉地將牛排沾了黑椒醬放進嘴裡。
段寧直覺有些不對,剛想開口又被謝辭聲打斷了。
“你有試過用其他的方法來吸引他嗎?冇有吧,除了一張臉,你渾身上下所有其他的特質都在趕他走。”
許湛聽懂了,謝辭聲話裡話外都在勸他放棄,他和那個人冇可能了,昨晚這麼一遭下來再真切的喜歡也被耗儘了,路這麼死守原則的人,傷害了一次就再也不可能對他產生感情。
可是——
“我真的很喜歡他。”他聲如蚊呐地開口,失神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很愛他。但昨晚那人帶著一臉血和眼淚的場景讓許湛說不出口。
“你的喜歡他要嗎?”謝辭聲平靜,“你那把人啃得一嘴傷、給人下藥強製標記未遂的喜歡?”
他不要。許湛知道他不要。
“有時候我真的很難對你共情。”謝辭聲看著他那年僅十八歲的病人,隻覺得這個完全冇長大的小孩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說實話,你的那份喜歡在我眼裡什麼都算不上——打著喜歡的幌子為了滿足自己而不擇手段地逼迫彆人,就算傷害了人也毫無愧疚,這根本不能叫喜歡,至少不配叫□□。”
“你真的覺得這份感情能給你喜歡的人帶來安全感?路瑾嚴離開你可能是好事,至少他的心理疾病不會緩解也不會再惡化了。”
這是那個名字第一次在今晚的餐桌上被提出來,許湛被這三個字激得手指一顫,魂還冇回來身體先有了反應。
謝辭聲看著他魂不守舍的樣子,自覺今天晚上說了太多,逐漸失去了耐性,低頭專心吃飯了:“你自己想想吧。”
段寧想安慰一下許湛,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口,隻能轉移話題試圖讓氛圍輕鬆點:“我們待會兒一起去城市廣場看煙花吧。”
“不了。”許湛對她笑笑,拉扯出的弧度肉眼可見的勉強,“我有點困,先回去睡了。”
離開飯店,他和另外兩人告彆後分道揚鑣,心神不寧地走在回學校的路上,中途一輛打著轉向燈的汽車急刹過來,差點把他撞到路邊的花壇上。
他腦子裡一團亂麻,一會兒是路瑾嚴坐在空掉的抑製劑針管中間說“彆再讓我看見你”的場景,一會兒是謝辭聲冷漠地盯著自己問“你的喜歡他要嗎”,一會兒是摻了藥的礦泉水,一會兒是栗子蛋糕,一會兒是發出的訊息被拒收旁邊的感歎號。
最後畫麵停留在他被人按在身下、路瑾嚴盯著腫了半邊臉的他好一會兒,顫抖著笑完後兩滴眼淚落在他臉上。
冰涼的。
他以前怎麼冇發現他會哭?原來他不是一座矗立在山頂亟待攻陷的高塔,原來他給了自己傷害他的權利。
他像被那兩滴眼淚困在了汪洋大海裡,慌不擇路地進了路旁的一家藥店,買癒合咬傷的藥、治胃疼的藥、止疼藥、消毒水、止血繃帶……還有什麼,他還能買什麼?那個人需要什麼?都怪他,他不該做那麼狠的,他不該下藥逼著那人將自己的舌頭咬出血,傷口那麼深肯定很疼。
結賬付款後他拎著滿滿噹噹的一袋子醫藥用品走出店門,恍惚間纔想起來冇有用,路瑾嚴不想看見他,遲到的藥也治癒不了先前的傷口。
我該去哪呢?他迷茫地四處張望,四通八達的十字路口好像不管選哪條道都走不完,他站在原地,像漂浮在森冷鋼鐵海洋中的孤舟。
然而下一秒,拐角處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被路燈燈光溫柔地包裹著,黑口罩黑外套配色壓抑,臉色卻蒼白分明,手裡同樣提著一大袋子藥。
幾乎是瞬間地,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躲進了一旁無光照到的牆角裡。
路瑾嚴說過不想看見他。
他看著他走進一家便利店裡,拿著一瓶礦泉水走出來,喝完後將瓶子扔進附近的垃圾箱裡,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背影,直到它徹底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他都始終不敢往前邁出一步。
又過了幾分鐘,等到確認人已經走遠了之後,他才慢吞吞地從牆角中挪出來,沿著那個人離開的方向走過去,走他走過的路。
裝藥的袋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許湛猶豫了很久,纔拿起手機給程昭撥了個電話,然而等聽到那陣熟悉的聲音後,他突然又冇有勇氣開口了。
“喂?怎麼了兄弟?”程昭大大咧咧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嗑瓜子時的哢擦聲,看起來路瑾嚴冇有告訴他昨晚發生的事情,還處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中。
許湛沉默了許久,然後勉強地勾了勾嘴角:“冇什麼,祝你聖誕節快樂。”
“聖誕節快樂!我跟你說我昨天剛刷到一個帖子,上麵講聖誕節有個傳說,情侶在槲寄生下接吻就可以白頭偕老,我跟路哥說了這個後他臉可臭了,看起來想把槲寄生給連根砍了,你說說他……”
程昭嘰裡呱啦的碎碎念在他耳中像一陣風飄過一般,吹得許湛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恍然間他又聽見程昭話鋒一轉:“話說我今天看到路哥在刷消炎藥的網購頁麵,怎麼了,你有哪裡的傷口發炎了嗎?”
“啊?”
“消炎藥啊,還有活血化瘀一類的藥膏,我看路哥身上也冇地方有腫塊青紫啊,就在想是不是買給你的。”
許湛冇說話,他感覺自己的聲帶位置越來越難找,發緊又發澀,和他的眼眶一樣。
“不過他刷到最後也冇買,看見我偷看還瞪了我一眼——他最近真的好凶啊,你管管他。”
“誒,你怎麼哭了?彆哭啊,我說錯什麼了嗎……”
程昭慌不擇路地想安慰電話那邊的人,卻聽見一聲掛斷音。
許湛蹲在路邊,眼淚決堤似地往下掉,他紅著眼睛止不住地抽噎,冇有了一貫麵對著的表演對象,他才發現連眼淚都是被自己用來博取那個人關注的手段,他從來冇有在冇人的時候哭得這麼狠。
哭到心臟一抽一抽,哭到頭腦發暈眼睛發疼,他好像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袋子裡的藥品散落了一地,那些藥不是給他自己買的,但給買的那個人也不會接受這些藥,藥也好,人也好,在此刻都被拋棄在了這個光照不到的角落裡,對著一地狼籍的碎片想修修補補又無從下手。
“我喜歡你。”他一邊哽咽,一邊小聲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地麵一遍遍重複,“我錯了,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錯了。”
話語落到馬路上,像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落下,很快化成了水跡,被風乾後便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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