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時雨 距離
距離
常秋時一下就反應過來,這是何檸給她帶的早飯。
自從常秋時低血糖暈倒以後,何檸隔三差五會給她順手帶幾次早飯,雖然人有時候囉嗦了一點,但常秋時還是很受用的。
不過這算什麼,現在不尷不尬的,常秋時看著手心還熱乎乎的肉夾饃,感覺像握著塊燙手山芋。
但說回去,其實還是自己的問題,何檸本來也是好心,但現在要是直接和他道歉又顯得很尷尬很怪……
咕——
常秋時的胃突然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
常秋時的手下意識攥緊了,這是做什麼啊,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叫,太尷尬了吧!
後方忽然傳來一聲輕笑:“快吃吧,一會上早自習了。”
常秋時的眼睫毛微微顫了顫,回頭看向何檸,從桌洞裡拿出盒牛奶扔給他單方麵當作回禮,她說:“謝了。”
早自習放聽力可以說是雙重催眠,但今天常秋時卻清醒很多,也可以說是沒有什麼睡意。
那天常秋時其實說完那句話就後悔了,但是又拉不下臉來直接去和何檸道歉,其實她現在也沒有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錯,畢竟何檸這樣的天賦選手是體會不了她的感受的。
她隻是更多的是對於把何檸推開的愧疚。
但常秋時是一個彆扭又喜歡逃避的人,遇到問題都是冷處理,從小到大隻有等彆人來哄的份兒。
不過很多時候常秋時都臭著一張臉生悶氣好幾天了,彆人才慢慢察覺出來。
隨著常秋時慢慢長大,她也開始有了轉變,如果是她的問題,她就會去僵硬地、有些無措地去道歉。
第一節課的鈴響了,大家都不情不願的從桌子上爬起來,頂著一張苦哈哈的臉,塗風油精的塗風油精,去後麵站著聽的站著聽,不約而同的在心裡感歎高中怎麼這麼累。
時間過得倒是很快,轉眼間就第二節課下課了,這兩天陰雨綿綿,這個大課間還是不跑操。
常秋時醞釀了兩節課,等到下課過了兩分鐘,借著回頭看錶的功夫順帶瞥了一眼何檸在做什麼,何檸正在寫題,看起來好像沒有要外出的跡象。
還是趕緊說吧,一會萬一去接水了去乾嘛了,她還要再在腦海裡把話像顛勺一樣過兩遍。
常秋時思考了一秒,從桌洞裡又拿出來點零食然後回頭大喇喇往何檸桌子上一放,其實這些零食還是何檸之前送給她的,現在被她反過來當作賠罪禮了,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何檸停下筆,不明所以的擡頭看著她:“怎麼了?”
“常秋時!何檸!班主任找你們,現在讓你們抓緊去一趟辦公室。”
常秋時剛想說話,就被班長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打斷了。
班長剛從教室前門進來,大嗓門喊得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聚焦在常秋時和何檸身上。
常秋時應道:“來了,這就去。”
何檸把目光從常秋時身上移開,問班長:“什麼事你知道嗎?”
班長聳了聳肩一攤手:“不知道,不過看老季麵色不太好,你倆自求多福吧。”
常秋時心底升上來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她也沒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吧,總不能是晚自習回頭看錶被記了之類吧。
常秋時和何檸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不知所以。
季紅英辦公室內。
季紅英的視線從電腦螢幕上掃過來,手指敲了敲桌麵,說:“來了,那有板凳,拿過來坐。”
季紅英雙手交疊置於桌上,她問:“知道我今天叫你們倆過來乾什麼嗎。”
常秋時心裡忽然咯噔一下,她腦海中忽然有了一些縹緲的、不太實際的猜測,但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季紅英銳利的目光掃過常秋時和何檸,然後緩緩開口道:“有同學舉報你們倆談戀愛,有這回事嗎。”
空氣中忽地靜默了。
常秋時腦中“嗡”的一聲,她克製住下意識轉頭去看何檸的動作,垂在身體一側的手微微沁出了些汗意。
隔壁桌學生和老師的談話字字清晰的落入常秋時的耳朵裡,本來就有些宕機,現在思維更加混亂。
常秋時整張臉“轟”地燒了起來,她不太瞭解季紅英,或許隻是試探呢,於是常秋時佯裝鎮定道:“老師,我們隻是朋友,有時候經常一起探討問題而已。”
“是的,我和常秋時隻是朋友,就是關係比較好的同學而已。”何檸也開口了。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沒有回頭,常秋時卻感覺有視線凝在她的身上。
季紅英說:“我們都是從你們那個年紀過來的,青春期對誰有什麼好感很正常,不過你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學習。”
季紅英話音一頓,接著話鋒一轉:“你們倆覺得我沒有證據會叫你們來嗎。”
常秋時其實有些納悶,她本人都不知道談了,有什麼證據?
季紅英說:“要我幫你們回憶一下嗎,昨天的大課間,你們不要覺得那是個監控死角,學校裡的監控覆蓋很廣的。”
昨天的大課間……
常秋時想起來了……
是指何檸那天在角落堵住她質問她那天。
常秋時想了個蹩腳的藉口:“老師,我們之間真是純潔的友誼。那天地板濕滑我沒站穩他拉了我一把,純屬意外!”
“意外能湊得那麼近?”季紅英皺著眉,“還有之前我值晚自習班的時候總碰見你倆一起走,那天常秋時低血糖我看何檸挺著急的,自己的課也不上了。”
季紅英繼續說:“高二是承上啟下的關鍵期,早戀影響學習不說,傳出去對你們倆的名聲也不好。而且,常秋時,你這次期中考試掉了多少名次你心裡不是不清楚,不要把心思放在情情愛愛上麵。等你們上了大學,有的是時間談情說愛。”
“你們現在還年輕,不要因為一些低成本的付出就感動,什麼給你接杯水,給你帶零食,送你回家之類。正確的伴侶應該能夠給你提供好的情緒價值,和你一起共同進步。而且你們要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假說因為現在一些衝動的或者說不合適的行為影響了學習甚至說未來,你們覺得這是為對方負責嗎?”
何檸向前一步,開口道:“老師,是我的問題,我的動作可能有一些沒太注意分寸,給您造成了誤會,我們之間是很好的朋友,確實沒有早戀,之前也都是情急之下,以後我們肯定會注意的,不會給班裡造成不好的影響和氛圍。”
常秋時不免震驚地看了一眼何檸,她沒想到何檸直接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她們學校對於這種男女生交往過密的處理方式一向簡單粗暴,雙方叫家長談話然後停課五天。
秦琅華的目光犀利,充滿著探究意味,又一次掃視過他倆,然後說:“老師也是經曆過學生階段的,你們之間是好朋友還是彆的什麼,我看得很清楚,這個苗頭不該在這個階段冒出來,你們懂嗎?”
季紅英三兩句話便戳破了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
那層薄薄的,以“好朋友”為名的,不該被戳破也不能被戳破的窗戶紙。
常秋時和何檸一前一後,沉默無言地走出教室。
季紅英沒有說什麼彆的,比如說請家長或者停課之類,隻是敲打敲打,點一下他們。
這件事大可不必太過在意,雲淡風輕地開個玩笑,說一些互相嫌棄比如“老季真有意思,咱們倆之間怎麼可能呢。”又或者是“說什麼天方夜譚!就算是這世界上隻剩下你一個男生,隻剩下你一個女生,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就這樣說一些無傷大雅的話輕飄飄的揭過去就好,第二天大家還是好朋友。
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出聲,像是心照不宣的預設了什麼。
何檸走在後麵,看著常秋時瘦削單薄的像紙一樣的背影,那截白皙修長的脖頸隱在高領黑色毛衣之下,好像十分易碎。
讓人有一種想要瘋狂的,不管不顧的,將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情緒全部傾瀉而出,拉著對方與自己共沉淪的衝動。
可是他們之間隻是好朋友不是嗎,他們之間也隻能是好朋友。
他們回到教室的時候剛開始上自習兩分鐘,常秋時輕手輕腳的回到座位上,她有很多話想說,想拉著何檸說個明白,可是回過頭來想,她對於這份感情其實也理不清楚。
她也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單純的友誼慢慢開始多了些彆的什麼東西,比如說期待,又比如說是依賴……
可能是從上次何檸送她去醫務室,也可能是從那天除夕夜下見到何檸的脆弱的孤寂的一麵,也可能是很久之前暴雨下一起喂過的小貓……
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呢,談一場不顧一切的戀愛嗎?但是情感裡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未來也有太多未知的事情,她不想在無法做出切實承諾的現在埋下一顆定時炸彈。
而且,萬一隻是她自作多情呢。
這天之後,何檸和常秋時的傳聞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校園裡流傳。
在高二級部擔任物理老師的秦女士不可避免從其他同事那裡聽到些什麼,對常秋時發了好大一通火。
每次考試都會換位,兩個人的座位也被調到了天南海北,再也不是一轉頭就可以看見的距離了。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亦然。
其他人說不上來是怎麼了,好像也沒有吵架,但是總感覺有什麼改變了,像是突然之間生出了一層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