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01章 離彆的碼頭
空氣中飽含著鹹濕的水汽和離愁。鐵環城標誌性的大霧非但沒有隨著午後的到來而消散,反愈發的濃重,如同一塊巨大的、濕冷的灰色裹屍布,將整個碼頭籠罩。能見度極低,遠處的船桅和建築都變成了模糊的鬼影,人們的交談聲也因為這霧氣而顯得沉悶、壓抑。
碼頭上人聲鼎沸,但卻並非喜悅的喧鬨。卡佩利家族的衛士們喊著號子,將一批批沉重的木箱搬運上那兩艘新贈的內河大船上。箱子裡裝的是侯爵贈予佩恩的精品鎧甲、閃亮的武器、成堆的納晶,以及一切能想到的、確保女兒在遠方也能過上優渥生活的物資。這不僅僅是嫁妝,更是一位父親傾其所有的庇護。
侯爵本人,這位卡佩利家族的掌舵人,正緊緊握著大女兒的手。他鬢角已染霜華,但腰桿依舊挺直,隻是此刻,那雙慣於發號施令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柔情與不捨。
“父親,請您務必保重身體。”女兒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她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以免讓父親更添憂慮。
侯爵伸出寬厚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兩位女兒的頭發,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才沉聲開口:“傻孩子,該保重的是你。遠離家鄉,一切都要聽佩恩的安排。杜拉耶騎士和他手下的人,都是家族最忠誠的勇士,他們會用生命護衛你的安全。”他的目光投向一旁正在指揮安置工作的杜拉耶騎士,一位麵容堅毅、眼神銳利的中年男子。杜拉耶感受到侯爵的目光,立刻轉身,右手重重扣在左胸,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騎士禮,眼神中儘是誓死效忠的決然。
侯爵繼續叮囑,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耳語:“給你的那些人,不僅是仆人,更是你在新領地立足的根基。廚子知道你的口味,侍女懂你的習慣,那些戰士和他們的家屬,將來就是你的領民。記住,你代表的是卡佩利家族的榮耀與未來。”他將一個沉甸甸的、鑲嵌著家族紋章的納晶核錢袋塞進女兒手裡,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這番近乎“托孤”般的安排,讓周圍的卡佩利家族貴族們麵色凝重。他們紛紛上前,向小姐行禮告彆,言語中充滿了祝福,但眼神裡卻交織著擔憂,彷彿這不是一次尋常的遠嫁,而是一次前途未卜的遠征。整個送行場麵莊重得令人窒息,彌漫著一種近乎訣彆的悲傷。
與碼頭中心的沉重形成對比的,是稍遠處由肯特帶領的采買隊伍。這些即將隨佩恩返航領地的高武人群,享受著最後的購物樂趣。鐵環城特有的香料、精緻的銀器、柔軟的羊毛織物……他們興奮地比較著,討價還價,盤算著將這些家鄉沒有的特產帶回去與家人分享。肯特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作為本地人的向導,他大聲招呼著同伴,試圖用這種熱鬨驅散心中的一絲不安。然而,每當他的目光瞥向碼頭那凝重的核心,笑容便會微微一僵。
佩恩站在碼頭一側,不斷給上前見禮的卡佩利家族其他貴族們回禮。他的隊員們也因為即將回家而振奮,但他卻絲毫感受不到輕鬆。他的心跳得異常劇烈,像一麵被瘋狂敲擊的戰鼓,撞擊著他的胸腔。這種沒來由的生理反應讓他極度警惕。
“怎麼回事?”佩恩暗自思忖,眉頭緊鎖,“這種感覺……從未如此強烈過。”他天生神識雙魂,感知力遠超常人,此刻,他那敏銳的靈覺正瘋狂地向他發出警告。他閉上眼睛,努力擴充套件自己的感知。
在他的“視野”中,周圍不再是物理世界的景象,而是能量的流動。碼頭上人群的生命之火如同點點星光,而鐵環城本身則彌漫著一種惰性、陰冷的能量場,這很正常,是這座霧都固有的屬性。但今天,在這片固有的陰冷之下,他感知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一絲絲詭異、粘稠、充滿惡意的能量,正從城市的不同角落,如同受到無形磁鐵吸引的鐵屑,悄無聲息地向碼頭區域彙聚。它們像潛伏在深海下的毒蛇,緩慢而堅定地聚合,醞釀著某種未知的危險。這種能量屬性陰寒,卻又帶著一種扭曲的活性,讓他脊背發涼,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他猛地睜開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黴味的霧氣,試圖平複狂跳的心臟,但那股不安感卻像這濃霧一樣,死死地纏繞著他,越來越重。
他轉向身邊萊特,聲音緊張而顯得有些沙啞:“通知下去,加快裝船速度!讓肯特他們儘快回來,不要再逛了。這霧……有點邪門。”
萊特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緊握的劍柄,心中一凜,立刻領命而去。
佩恩再次將目光投向濃霧深處,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場看似普通的離彆,恐怕不會平靜地結束。陰影,正在看不見的地方悄然逼近。
鐵環城的風突起,裹挾著魚腥和垃圾的腐臭,吹過港口區泥濘的街道。在這裡,貧苦的流民像垃圾一樣堆積在每一個能遮風的角落,眼神空洞,等待著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明天。
一個流民蜷縮在一堆濕漉漉的麻袋後麵,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他的呼吸早已微弱得如同遊絲,渾濁的眼睛望著灰濛濛的空中,等待死亡的最終降臨。然而,死亡並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骨髓深處鑽出的詭異變化。
“呃……嗬……”
他的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怪響。
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抽動,起初很輕微,像是打冷顫,但很快就變得劇烈而扭曲。他的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彎曲,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他體內強行重組骨骼。他原本呆滯無神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渾濁的陰翳,隨即,那陰翳下彷彿有血絲滲出,迅速蔓延,直至將整個眼球染成一種不祥的、野獸般的赤紅。
“看……看他……他怎麼……”
不遠處,一個注意到異常,驚疑不定地指著,聲音顫抖。
在周圍零星幾個尚有意識的流民驚恐的注視下,那個扭曲者的麵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變得灰白、乾癟,如同陳年的屍骸。他的手指劇烈痙攣,指甲詭異地變長、突起,變得烏黑而尖銳,像是野獸的爪子。
這不是死亡,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變異。
他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動作僵硬而扭曲,完全違背了人體的常理。他佝僂著身體,喉嚨裡持續發出枯啞、斷斷續續的低吟,那聲音充滿了對血肉的原始渴望。他赤紅的眼睛掃過周圍那些因饑餓和疾病而同樣奄奄一息的流民,裡麵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隻有純粹的、狂暴的食慾。
恐慌像瘟疫一樣在流民聚集區炸開。
“怪物!他變成怪物了!”
“跑!快跑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
但逃跑已經太晚了。幾乎在同一時間,港口區各個角落,那些躺在地上、蜷縮在破棚子裡、倚在牆邊的無數流民,都開始出現了同樣的症狀。抽動聲、骨骼錯位聲、痛苦的嘶吼聲、以及變異成功後那嗜血的低吟,彙成了一曲地獄的交響樂。
數量越來越多,幾十個,幾百個……灰白色、赤眼的“人形野獸”紛紛扭曲地起身,它們茫然四顧,然後被活人的氣息所吸引。
浪潮,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