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33章 最後的倔強
頓巴特堡的天空被不祥的狼煙染成灰敗的顏色,空氣中彌漫著烽火與恐懼的氣息。風神大教堂那高聳的穹頂之下,往日肅穆的祈禱廳此刻擠滿了惶恐不安的民眾。低沉的啜泣、絕望的祈禱與孩子們不安的啼哭交織在一起,彙成一片令人心碎的哀鳴。人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向著風神那斑駁的雕像拚命叩首,祈求著神隻的護佑,能將城外的戰火與殺戮隔絕。
與殿內的喧囂悲慼僅一牆之隔,教堂後院卻是另一番景象。
百餘名風神騎士團的成員正在沉默中忙碌。他們身著閃亮的銀光鎖子甲,肩披象征純潔與信仰的雪白披風,本該是抵禦外敵、守護信眾的堅盾。然而此刻,他們卻在默默地整理行裝,檢查馬鞍,將一箱箱物資捆紮結實。氣氛凝重得如同凍結的鉛塊,隻有金屬碰撞的輕響和馬蹄不安的刨地聲斷續傳來。
西境第三區的聖團隊長,卡曼隆斯特爵士,站在他的坐騎旁。他那張曾經威嚴的臉上刻滿了疲憊,眼窩深陷,緊抿的嘴唇不見一絲血色。他有些焦躁地搓著手指,目光不時掃過那些正在裝載的行李,其中足足兩大馬車,捆紮得嚴嚴實實,裡麵是他積攢多年的私人財富,沉甸甸地壓在場每一個有心人的心上。
“停下!都給我停下!”
一聲怒吼如同驚雷,打破了壓抑的沉默。副隊長托尼大步流星地衝了過來,他的臉因極致的憤怒而漲紅,額頭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推開一名正在固定貨箱的士兵,徑直衝到卡曼隆斯特麵前,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卡曼隆斯特!”托尼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嘶啞,他伸手指著教堂前殿的方向,那裡隱約傳來的祈禱聲如同無形的鞭撻,“你聽聽!你聽聽那些聲音!他們是風神的子民!他們在祈求我們的保護!而我們在做什麼?我們在像竊賊一樣,收拾細軟準備逃跑?!”
卡曼隆斯特疲憊的眉頭緊緊鎖起,不悅地嗬斥:“托尼,注意你的言辭!”
“我的言辭?”托尼猛地踏前一步,幾乎要貼到隊長的臉上,眼中燃燒著被背叛的火焰,“我的言辭再難聽,也比不上你的行為醜陋!城牆之上,士兵和征召的農夫們正在用血肉之軀抵禦外敵!他們指望的是風神的騎士,是穿著這身聖鎧的我們!可我們呢?非但不去抗擊敵人,反而要第一個逃跑?這算什麼?這是對風神教義最無恥的侮辱!你會寒了所有信徒的心,你會徹底摧毀這座城市抵抗的信心!卡曼隆斯特,你們這不是撤離,是在謀殺!是在把整個頓巴特堡推向深淵!”
“夠了!”卡曼隆斯特彷彿被毒蠍蜇了一下,猛地爆發出來。之前的疲憊被一種氣急敗壞的猙獰取代,他“鏘啷”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劍,劍尖直指托尼,手臂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你這被熱血衝昏頭的蠢貨!我收到的,是來自風臨城教皇陛下本人的直接召喚!是教皇陛下命令整個西境所有風神教力量即刻撤離,回首都赴命!你是在質疑教皇的意誌?你是在背叛對風神的忠誠?!”
托尼毫無懼色,幾乎在同一瞬間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劍身反射著冷冽的光,與隊長的劍鋒在空中對峙。“忠誠?拋棄正在浴血奮戰的信徒,帶著你的金銀細軟逃之夭夭,這就是你對風神的忠誠?!教皇的召喚?我看是你卡曼隆斯特怕死,用教皇的指令來掩蓋你的懦弱和貪婪!”
兩人怒目圓睜,像兩隻即將撕咬的雄獅。周圍的騎士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知所措地看著兩位長官劍拔弩張的對峙。空氣凝固了,隻有兩把交錯的劍刃上流動的寒光,預示著可能爆發的血腥內鬥。
卡曼隆斯特的嘴唇哆嗦著,他想厲聲反駁,但觸及托尼那毫無畏懼、坦蕩如砥的目光,又瞥見周圍一些騎士眼中隱隱流露出的認同與鄙夷,他心底的某處似乎被刺中了。那滿載私產的車輪彷彿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在無聲地嘲笑著他。
對峙持續了令人窒息的十幾秒。最終,卡曼隆斯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和慌亂。他猛地收回長劍,狠狠插入劍鞘,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我不與你做無謂的爭辯!”他色厲內荏地吼道,聲音失去了之前的底氣,轉身不再看托尼,“全體聽令!出發!願意留下送死的,我不攔著!”
說完,他幾乎是逃離般地躍上馬背,用力一拉韁繩,驅使坐騎轉向。他不再回頭,徑直引領著大部分騎士和那沉重的車隊,踏起煙塵,朝著城北那扇遠離主戰場、相對安全的後門,疾馳而去。
托尼目送著那片白色的披風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街道儘頭。他猛地將長劍重重插回鞘中,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那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憤怒、失望,以及一絲決絕。他轉過身,麵向身後寥寥無幾、選擇留下的騎士,以及那從教堂方向傳來的、更加淒惶無助的祈禱聲。
當托尼和五名風騎士策馬衝入中央廣場時,這座曾經以風神鵰像為中心的繁華之地已淪為地獄。果然風神教的突然撤離,迅速崩潰了城牆上的信心,在又一次掠食者的上城圍攻間,防禦迅速潰散,人們開始驚慌向北集中逃離。
破碎的馬車橫陳在噴泉邊,貨物散落一地。遠處傳來掠食者特有的嘶吼,如同鐵片刮擦岩石般刺耳。三隻掠食者正在廣場東側追逐奔逃的平民,它們四肢著地奔跑的姿勢詭異而迅速,鱗片在火光中泛著油膩的光澤。
“以風之名,列陣!”托尼勒住戰馬,長劍出鞘。
五名騎士迅速在他兩側展開,形成一道鋼鐵防線。他們褪去了風神教會的綬帶,但銀甲上雕刻的旋風紋章依然清晰。此刻,這紋章不再代表那個腐敗的教會,而是他們心中真正的信仰。
就在陣型剛成之際,一聲尖叫從右側巷口傳來。一個女孩摔倒在地,她的母親拚命想拉她起來,而一隻掠食者已調轉方向,強有力的後腿猛地蹬地,直撲而去。
“弗萊德!”托尼大喝。
年輕的弗萊德早已策馬衝出。他的長槍精準地刺入掠食者的肩胛,但令人心驚的是,那生物隻是踉蹌一下,竟扭身用肌肉鉗住了槍杆。弗萊德果斷棄槍拔劍,就在這時,掠食者的尾巴如蠍子般揚起——
托尼的劍更快。
沒人看清他是何時下馬的。隻見銀光閃過,一截斷尾飛旋而出,墨綠色的血液濺在石板路上。
“注意它們的尾巴!”托尼擋在弗萊德身前,目光緊鎖受傷的掠食者,“它們又進化了,竟開始長出尾巴。”
更多的掠食者被吸引過來。它們開始圍著騎士們繞行,尋找防線的破綻。這些生物有著不符合常理的智慧,其中一隻突然撞翻附近的貨攤,燃燒的木料滾向騎士們的戰馬。
“下馬!保護民眾!”托尼果斷下令。
騎士們迅速組成圓陣,將逃到他們身後的平民護在中間。老騎士馬丁舉盾擋住飛來的碎石,他的動作依舊沉穩,但呼吸已見急促。
“隊長,左邊!”唯一的女騎士馬琳喊道。
兩隻掠食者同時發起進攻。托尼迎上前去,他的劍術簡潔而致命,每一次揮劍都帶著破空之聲。在與一隻掠食者錯身而過的瞬間,他矮身旋斬,精準地切斷了其後退的肌腱。
那生物哀嚎著倒地,但另一隻卻趁機撲向一個躲藏在水槽後的老人。
“不!”艾琳擲出她的長劍。
長劍貫穿了掠食者的胸膛,它踉蹌幾步,竟仍未立刻倒下,反而用最後的力氣甩出尾巴——托尼及時舉盾,鐵質的盾牌被甩出一個凹陷。
“它們比我們之前遇到的更強壯。”馬琳撿起地上的斷劍,臉色凝重。
托尼環顧四周。越來越多的平民正向廣場湧來,而掠食者似乎殺之不儘。在廣場儘頭,他看見了阿巴斯子爵的馬車正強行衝開人群,試圖向北門逃去。
“我們必須守住這裡,直到平民全部撤離。”托尼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記住,我們現在代表的不再是教會,而是風神真正的教義——保護弱者,堅守正義!”
他的話彷彿給了戰士們新的力量。年輕的弗萊德擦去臉上的血汙,重新握緊長劍;老馬丁默默調整著盾牌的角度;馬琳將斷劍綁在手上,做成臨時的拳刺。
就在這時,三隻掠食者同時從不同方向發起進攻。它們顯然意識到這些銀甲戰士是主要障礙,開始協同作戰。
“為了那些無法戰鬥的人!”托尼高呼著古老的騎士誓言,率先迎敵。
劍光閃爍,血花飛濺。騎士們背靠著背,彼此守護著盲區。老馬丁的盾牌擋住了一次致命的撲擊,弗萊德的劍同時刺穿了那隻掠食者的咽喉。馬琳靈活地翻滾到一側,用斷劍削斷了另一隻的後腿。
托尼則直麵最大的一隻——它比其他同類高出半個身子,額頭上有一道白色的疤痕。人與獸在燃燒的廣場中央對峙,周圍的喊殺聲、哭泣聲、燃燒聲彷彿都遠去。
當掠食者終於撲來時,托尼沒有後退。他向前踏步,身體微側,長劍從下向上撩起,一個簡單到極致的動作,爆發出能量流轉,凝聚了他二十年的苦練。
劍鋒精準地沒入掠食者的下頜,從顱頂穿出。
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剩下的掠食者似乎被震懾住了,開始緩緩後退,最終消失在燃燒的街巷中。
短暫的喘息之機。托尼拄劍而立,汗水混著血水從額角滑落。他望向身後——平民們正在騎士們的掩護下有序撤向北門。幾個城中的覺醒者也加入了護送隊伍,用他們的能力協助著撤離。
“我們守住了,隊長。”弗萊德疲憊卻驕傲地說。
托尼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燃燒的廣場,望向城市中心——那裡,風神教會的尖塔依然聳立,卻再也無法給他任何信仰的慰藉。
但當他回頭看向身邊這些滿身血汙卻目光堅定的同伴,一種新的信念在心底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