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領主 第245章 祭拜
洛坎聖山靜默地矗立在王城風臨之側,灰白色的山體在初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某種冷峻而神聖的光澤。蜿蜒的山路如同一條垂死的巨蛇,匍匐在蒼鬱的鬆林之間。佩恩騎在他的戰馬“黑珍珠”上,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他身後的馬車裡,坐著他的未婚妻,珍妮絲·卡佩利。她偶爾會掀開絨布車簾,擔憂地望著前方那個挺直卻難掩沉重的背影。
越往高處,空氣愈發清冷,帶著泥土和古老岩石的氣息。終於,一處山路儘頭,一片開闊的台地映入眼簾。這裡便是洛坎聖山的安眠之地,曆代王室成員和王國傑出人物的長眠之所。沒有陰森之感,隻有一種被時光洗滌過,莊嚴且肅穆的寧靜。
巨大且曆經風雨侵蝕的石棺和雕像錯落有致地分佈著,有些上麵已經覆蓋了厚厚的青苔和暗綠色的地衣。一些更古老的墓碑上,古老的銘文幾乎已被歲月磨平。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在高大的紫杉木間發出短促的鳴叫,更襯得此地萬籟俱寂。
佩恩勒住馬,利落地翻身而下。他伸出手,將珍妮絲從馬車上扶下。她的手臂透過薄薄的裙袖傳來一絲溫暖,但這溫暖卻無法滲透進他此刻冰封的內心。
“在這裡等我。”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珍妮絲輕輕點頭,湛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理解與溫柔,她隻是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便安靜地退到了一旁,與侍衛們停留在墓地入口處的拱門下。
佩恩獨自一人,踏著布滿落葉的石板小徑,走向墓園深處。他的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彷彿承載著千鈞重擔。皮革靴底與石子的摩擦聲,是這片寂靜裡唯一的節奏。他最終在一座並不算特彆宏偉,但打理得十分整潔的墓碑前停了下來。
墓碑由整塊的黑曜石打磨而成,光滑的表麵映出他此刻凝重疲憊的麵容。碑上刻著簡單的銘文:
隆帝齊·鐵岩
騎士之師,王國之盾
願他的劍鋒永指榮耀之路
佩恩靜靜地站立了許久,隻是凝視著那冰冷的石刻文字。風拂過他暗金色的短發,揚起幾縷,又落下。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老師的形象——那個總是板著臉,眼神卻如熔鐵般熾熱的大師。是他手把手教會他如何握緊第一把木劍,如何在顛簸的馬背上保持平衡,如何在戰場上分辨風向,更重要的是,如何理解“忠誠”與“榮譽”那沉甸甸的分量。
“老師……”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幾乎被風吹散。他單膝跪了下來,伸出戴著皮質手套的手,輕輕拂去墓碑基座上飄落的幾片枯葉。這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我來看您了。”他頓了頓,彷彿在組織語言,又彷彿僅僅是在積攢勇氣。
他的嘴角試圖扯出一個笑容,但失敗了,隻留下一絲苦澀的弧度。短暫的沉默後,他胸腔微微起伏,更沉重的話語如同巨石般被推了出來。
“但是老師,我……我可能要讓您失望了。”他的頭低了下去,視線落在自己緊握的拳頭上。“王城之內,風波已起。關於爭端,已經不再是權利上的爭奪。有人……不止一方,在暗中編織羅網。試圖摧毀的是人類的未來。”
他的聲音裡開始滲入一絲壓抑不住的痛苦和憤怒。
“陛下已無退路,他嗅到了陰謀和血的味道。這一次,我不知道……不知道手中的劍,該指向何方纔能守護我想要守護的一切。”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住墓碑,彷彿能穿透那冰冷的石頭,看到恩師那雙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我很害怕,老師。”
“我害怕失去家族的榮譽,害怕讓跟隨我的人血流成河,更害怕……無法保護珍妮絲,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孤獨和無力。”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山間空氣,像是在汲取力量。
“所以,我來了。我來請求您,隆帝齊老師。”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懇切,甚至帶上了幾分顫抖,“請您,在那永恒的安眠之中,保佑您這個不成器的學生。保佑我,能看清前方的迷霧;保佑我,有足夠的智慧和力量,斬斷這纏身的荊棘;保佑我,能度過這次危機,守住……我身邊之人的平安。守護風領人類的希望。”
說完,他低下頭,然後,他拔出腰間的佩劍,將劍尖插在身前的土地上,雙手交疊按在劍柄末端,額頭抵在手背上,以一個最標準的騎士默禱姿勢,久久不曾起身。
風吹過墓園,捲起更多的落葉,在他身邊打著旋兒,彷彿無聲的回應。遠處,珍妮絲默默地看著那個跪在墓碑前、如同石雕般的背影,眼中泛起心疼的淚光。
不知過了多久,佩恩才緩緩站起身。他將佩劍收回鞘中,動作恢複了往日的沉穩。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隆帝齊的墓碑,他清晰地記得那年峽穀,老師那雙布滿老繭卻穩定無比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一股他從未體驗過的強大能量,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帶著不容置疑的意誌,緩緩注入他幾近枯竭的身體。那不是粗暴的灌輸,而是一種精妙到極致的引導與梳理。那股能量就是“氣境脈絡”的流轉,沿著他體內那些晦澀難明、從未被觸及的脈絡蜿蜒前行,所過之處,撕裂的肌肉在發癢,斷裂的骨骼在低鳴,淤塞的通道被勢如破竹地衝開。
正是那一次瀕死的經曆,因禍得福,隆帝齊老師毫無保留的療傷過程,成了他修行道路上最寶貴的一次氣境“傳承”。他對能量運用的理解,從此邁上了一個全新的台階,過往許多晦澀難懂之處,豁然開朗。前年,他一路攀升結紋中階,如今已初窺到,那層隱隱觸控堅不可摧的瓶頸——結紋境的巔峰,其最根本的基石,便是老師當年在他體內親手繪製的那幅“能量流轉圖”。
他的手緊緊按在腰間,那裡,一枚拳頭大小、通體烏黑卻隱隱有光華內斂的墨晶,正隔著衣物傳來一絲穩定的溫熱。這溫熱,是他全部的希望,也是此刻催命的符咒。他需要時間,真不想……真不想在這種時候,捲入一場毫無準備的生死之戰……
一股強烈的煩躁與不甘湧上心頭,幾乎讓他窒息。
他離巔峰境界,隻差最後薄薄的一層紗。他甚至能感覺到,腰間墨晶中那精純的能量,正是捅破這層紗的最後一股力量。他幾乎……幾乎就要觸控到老師曾經站立過的高度!
所以佩恩此時,才如此惶恐,如此患得患失。
死亡的陰影固然可怕,但更讓他恐懼的,是在距離頂峰僅一步之遙時隕落。是再也無法親眼見證老師曾向他描繪過的、結紋巔峰之上的風景。是讓老師當年的捨身相救和傾囊相授,最終變成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