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媒方越ARjc匣諍 291
遇事不露怯,是成功的第一步
宋明遠一向善於洞察人心,此刻對上李茂才,說話神色誠懇,字字句句似乎都替他著想。
李茂才很快便被他牽著鼻子走了,放緩語氣問道:“不知宋大人可有何高見?”
宋明遠見李茂才已然入套,臉上笑意更深,語氣卻愈發懇切:“李大人,如今州府糧倉空虛,藩庫更是早已見底,這是全城皆知的事。”
“若強行征調糧草錢款。”
“一來百姓怨聲載道,白白給人希望,卻叫人失望,這種感覺,最叫人難受。”
“二來也未必能湊夠數目,如今朝廷是什麼德行,國庫有沒有銀子,您應該比我更清楚。”
“到了那時候流民安撫不成,反倒惹得百姓怨聲載道,隻怕大人的烏紗帽怕是也保不住。”
李茂才眉頭緊鎖,這等場麵,他想一想就覺得害怕。
他沉著臉,沒好氣道:“那依宋大人之見,這事不也是無解?”
“既然如此,那今日又何必找我?”
“來日朝廷追責下來,我難辭其咎,你也討不得好。”
“當然不是。”宋明遠搖頭,麵上滿是誠懇,“自古以來,朝廷賑災多是采用開源節流、靈活施策等法子賑災,想來這些辦法,李同知也都用過,不過是收效甚微而已。”
李茂才下意識點點頭。
他雖是貪官,雖是奸臣,但亦是想一步步往上爬的。
早在大雪簌簌落下之前,這朝廷吩咐下來不要緊的做工就已停了,也由他出麵,要求富商捐糧捐錢,甚至還組織了流民修水利等工程,用極少的口糧抵靠報酬,既救災又興基業。
他能在西安府為官多年,可不是一點本事都沒有的。
隻是那些流民卻是太多太多,根本救不過來。
宋明遠對上李茂才那好奇且無奈的眼神,緩緩道:“這些日子我時常出入福滿樓,也聽那些達官顯貴說起過。”
“在這這雪災剛鬨出來,您就逼那些達官顯貴捐錢捐物,惹得他們苦不堪言。”
“我若是他們,即便有家財萬貫,也會藏著掖著,顯而不露。”
想想也是,這李茂才平日本就沒少訛這些人的錢。
收了錢不做實事也就罷了,還對他們坑蒙拐騙,就算訛人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若是西安府的達官顯貴,也會一個勁裝窮藏銀。
“宋大人這話是何意?是說我為官不仁嗎?”李茂才一張口,就叫起苦來,“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那些流民。”
“大人這話,下官並不讚同。”宋明遠淡淡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睛,“縱然是商賈,縱然是有錢有勢之人,他們的錢也是辛辛苦苦賺來的,為何要拱手讓給那些流民?”
頓了頓,他更是道:“在那些生意人看來,救災治國是皇上和朝廷該想的事情,他們該繳的稅已經繳了。”
“好事輪不上,鬨出壞事來。”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誰能甘心?”
說著,他又道,“我若是大人,不僅不會上門訛詐,還會說服那些富商,請他們以工換糧。”
這些日子,宋明遠看似閒來無事,日日四處轉悠,實則一日都沒閒著。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城西那塊有片廢棄的織造坊,城郊還有幾萬畝荒田。”
“流民之中多有青壯勞力,婦人亦能紡織,荒田還可放牛牧羊,為何李同知不聯合西安府的富商組織起來,以工換糧?”
李茂才聞言一愣,眼中泛起些許亮光:“以工換糧?宋大人不如詳細說說。”
宋明遠心中早有謀劃,此刻不急不緩開口:“那織造坊雖已廢棄,但機器尚可修複,隻需派人修繕幾日便能使用。”
“若我沒有記錯,這西安府中亦有布商,可聯合他們先墊付些棉花、絲線,待流民織出布匹,再以市價折抵糧食。”
“至於城郊荒田,正好分給流民開墾,由西安府的富貴人家提供種子,待秋收之後,收成定然遠大於如今施粥賑災的銀錢。”
“這既救流民於水火,又讓西安府的富商有利可圖。”
“如此一來,既不用官府出一分錢一粒糧,又能讓流民自食其力,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茂才連連點頭,忍不住笑了起來:“宋大人果然高見。”
“也難怪小小年紀就高中狀元,隻是我近來公務繁忙,隻怕沒時間陪宋大人一同前去遊說西安府富商,這事兒……”
宋明遠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當即接話道:“這事兒自然不必李同知出馬,我自會安排妥當。”
他太清楚李茂才的為人——
有功便是李茂才的。
若是失敗,便讓彆人背鍋。
但如今救災刻不容緩,他沒時間與李茂才計較這些。
宋明遠該說的話已說完,很快便帶著吉祥匆匆離開。
倒是李茂纔看著他的背影,露出幾分冷笑。
陳三忍不住道:“此等法子,先前郭大人也提過,您也試過,為何不與宋大人說明,這法子您之前已用過了?”
“我為何要提點那宋明遠?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李茂才說起宋明遠,眼中閃過幾分不耐,不說對他恨之入骨,起碼也是想將這人碎屍萬段,“不是說他聰明過人,連章首輔都對他另眼相看嗎?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麼能耐說服西安府的那些富商。”
“這有錢人可都不是吃素的,腦袋一個比一個好使,裝起窮來更是一個賽一個,怎會相信宋明遠的三言兩語?”
宋明遠坐上馬車時,窗外又有簌簌大雪落下,雪花一片接一片。
他微微歎氣:“縱然那些流民已經離開了廟宇,隻怕他們如今走投無路、食不果腹,又要死傷無數了。”
吉祥在一旁也跟著歎氣:“二爺。”
“那李茂才謀害流民一事,就這樣算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宋明遠就冷聲開口:“自然不能這樣算了。”
“他殘害流民數千,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是與他算賬不急在一時,留著他還有用處。”
“李茂才貪生怕死,又有把柄在我手上,我還能暫且拿捏住他。”
“若此時將他砍了腦袋,朝廷定會重新派一個人來,這人若比李茂才更狡黠,處處與我作對,那纔是得不償失。”
當務之急,是安置這些流民。
宋明遠坐上馬車,神色不悅。
等他再次下馬車時,已至一座府邸之前。
雪花簌簌揚揚落下,晃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他知道,這倒春寒厲害得很,興許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所以他得抓緊時機。
宋明遠瞧見門上兩個破敗的燈籠,朱門早已掉漆,可牌匾之上的‘王府’二字仍是蒼勁有力,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王亮王老爺倒是裝窮的一把好手,才過了年,連燈籠與對聯都捨不得換新。”
“隻怕,裝的太過了些!”
李茂才都知道這些商人難以對付。
他宋明遠又如何不知?
若有人想變著法子從他兜裡掏銀子,他也不答應。
可今日,他不是來訛王老爺銀子,而是前來實現共贏的。
吉祥剛上去敲門,就有一個年邁的門房迎了出來:“不知二位找誰?”
吉祥自報家門,門房聽見‘宋明遠’這名字時,神色微微一變,當即就道:“原來是宋大人來了!”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隻是……隻是我們家老爺自年前就病得下不了床,病的厲害,還請宋大人莫要見怪。”
“您放心,等我們家老爺病好後,定會上門拜訪。”
這話,他說得十分熟稔。
宋明遠一聽便知,從前登門之人定是不少。
宋明遠卻不理會他的話,抬腳就往裡走。
“王老爺病了?”
“那我更要進去看看了。”
“說起來,我家中幼弟在京城師從名師,耳濡目染之下,我對些疑難病症也略知一二。”
“王老爺自從去年就纏綿病榻,想來是西安府的大夫醫術不精,正好我今日替他好好看看……”
門房頓時語塞。
他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說得非常直白了,這位年紀輕輕的宋大人,怎麼就聽不明白?
這位宋大人,竟與貪生怕死、貪財好色的李茂才李同知完全不一樣!
這門房雖年邁,卻是個聰明人,不然王亮也不會將他放在這個位置。
他當即偷偷給身旁的小門房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將此事告訴王亮。
那年紀小些的門房借著如廁的名頭,偷偷撒丫子跑開,抄了小路,連忙將方纔的情形告訴了王亮。
王亮如今已年過六旬,正讓小廚房燉了燕窩粥,一勺一勺喂著小孫子喝,嘴裡還唸叨著:“你呀,若是再貪玩、不肯好好吃飯,以後就把你送到流民堆裡去,看你還敢不敢糟蹋東西!”
他懷中的小孫兒不過兩三歲,胖嘟嘟、圓乎乎的,因家裡有錢,眾星捧月般長大,一向有些挑食。
王亮正含飴弄孫、開懷不已時,聽聞宋明遠登門,頓時神色一變。
“這宋明遠怎麼來了?”
“從前我就聽說過他的名聲,隻怕這人來者不善!”
他當即把小孫子交給乳孃,連聲吩咐:“快!快些準備!”
不過須臾之間,他又是在臉上擦粉,又是換上磨破袖子的舊衣,連那兩三歲的小孫子也換了一身家常布衣。
屋內的丫鬟婆子躲了一大半。
熏香、糕點也全部換成了粗劣之物。
等宋明遠進來時,王亮已穿著一件磨破袖子的衣裳,病怏怏躺在床上,一副時日無多的模樣。
宋明遠何等聰明,一進來就察覺不對。
桌上放著早已風乾的橘子。
案幾上擺著開裂變色的糕點。
他忍不住在心裡想——
王老爺,這戲會不會做得太過了些?
這王亮好歹也是西安府首富,日子竟會難過成這樣?
王亮一看到宋明遠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年郎,懸著的心很快放下,咳嗽幾聲道:“宋大人來了,草民身子不好,有失遠迎,實在罪過。”
話音未落,他便劇烈咳嗽起來。
一聲接著一聲,恨不得將肺都咳出來。
想當初李茂才幾次登門,見他咳成這樣、臉色難堪,都離得遠遠的,說幾句話便匆匆離開。
宋明遠淡淡笑道:“王老爺客氣了。其實我早就想登門拜訪,隻是一直忙於公務。”
“今日聽說您身子不好,故而前來看望。”
話落,他就瞥見門口有個胖乎乎的小孫子探頭探腦,那孩子圓乎乎的,一看就是日日錦衣玉食,心中愈發篤定王亮在裝病。
笑了笑,他又道:“王老爺的病一直未見好轉?”
“唉,是啊。”王亮裝模作樣地抬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哽咽道,“說起來也是我年紀大了,各種毛病都出來了。”
咳嗽幾聲吼,他又道:“早些年家中生意不好,我整日走南闖北,饑一頓飽一頓,徹底傷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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