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玉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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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歸就是上次在夢裡,看不清麵容的白衣少年?
薑覓發愣之時,聽見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栒山璧非一般俗物。血與玉相融,視為結契,玉在人在,玉毀人損。我雖有義務把它帶回,卻不能眼睜睜看著薑潯因此受苦,所以先離開去尋求他法。夫人珍重!”
這聲音低沉清冷,夾雜著不忍,還有一絲沉重。薑覓細細辨彆,分辨出是夢中的白衣少年的聲音,與現實中承歸聲音融合在了一起。
叮鈴——
天地如同被人推倒的積木,翻轉、倒塌、重置,再一眨眼是薑家古宅的那床蔥綠色紗帳。
薑覓慌慌張張爬起,要翻身下床時腳踩到一團軟物,低頭一看,是雙手抱胸、蜷縮成一團在床榻上睡覺的承歸。
她踢踢他,小聲說:“你怎麼睡在這裡?”
“嗯?”承歸悶哼一聲,迷迷糊糊地回答,薑覓耳根突動,這個房間裡不止有他們兩人的呼吸聲,還飄來一股似有似無的沉水香氣味。
薑覓一個跳躍落地,捏住承歸的手腕,示意他警醒的同時低聲說:“噓!外麵有人。”
幾秒後,薑覓和承歸聽見一個女人的說話聲,“我前些日子見到潯兒了。”
潯兒?薑覓疑惑地看向承歸,承歸同樣的不解,但緊接著,眼中流露出少有的詫然,指著薑覓背麵的地方說,“這是陌生的地方。”
薑覓回頭一看,發現他們兩人側方的三彩櫃,櫃頂立著一麵八瓣花形銅鏡。
薑家冇有這樣造型的器物。
薑覓蹙眉,影影綽綽的銅黃色鏡麵裡人,表情也跟著在動。
要不是兩人身上,還穿著在南郭寺時的登山裝扮,很難不懷疑自己是穿越到了古代,或者誤入某影視城的古裝劇拍攝現場。
薑覓倒吸一口氣,立刻警覺地拍拍承歸手臂,用手指著不遠處的巨型花瓶,還有一塊紗簾做遮擋的地方,湊到他的耳邊說:“那裡是個死角,我們先躲在那裡,看看外邊是什麼情況。”
承歸的耳朵被她吐出的熱氣弄得癢癢的,擡腳的同時,拉著薑覓的手就走。
薑覓看著握著自己的那雙手有點不自在,又不好發作,等跟著他一起貓到花瓶後邊,承歸才解釋:“這裡的氣氛不安全。”
紗簾那邊的男女,隔著一張條案站立,男的穿著圓領袍衫,女的則是緊身紅裙、頭上簪花點綴金飾。像是唐代畫像裡走出來的那種中年男女。
男人年紀長女人不少,雙鬢灰白,消瘦的背脊略微佝僂。女人麵容雖顯華貴,眼尾嘴角耷拉著,有了歲月的痕跡,約莫夠得上是婦人的年紀。
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微妙,像是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還好嗎?”男人邊問邊看著桌子上的鎏金碗,眼神有些飄忽閃躲。
婦人冷哼,聲音比先前凜冽,似有一腔無法宣泄的恨意:“現在知道關心她了?時間不早,這杯酒你自己喝了吧。”
男人頓時變得激動,寬大袖子裡的手撐在案上,怒氣沖沖對著婦人吼叫。
“你這毒婦!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這就去長老那裡告發你,讓你生生世世都隻能被困死在這裡!”
薑覓聽得不明不白:“不就是喝杯酒,怎麼這麼大的反應。”
承歸在她的耳邊解釋:“傳說有一種鳥叫作‘鴆’,傳聞用它的羽毛泡過的酒,能毒死人。”
薑覓記起慌亂之前的白衣少年,心思一沉:“這話可不像是失憶的人能說來的。”
承歸半點不惱,淺笑著說:“我不會故意瞞你什麼,等我記得全貌的那天,我也會像現在這樣,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婦人絲毫不惱,揚起嘴角冷笑,“就知道你這懦夫不會輕易答應,連最後一點夫妻情麵都不願留,非要我親自餵你,送你上路。”
話音剛落,婦人就抄起桌上的酒碗,一個側踢腿,打得男人雙膝撲通一聲,徑直跪倒在地上,她往前傾的瞬間手一伸,死死捏住男人的麵,撐開他的嘴,將酒水往嘴裡灌。
女人的動作又凶又狠,酒水灌得迅猛。
男人眼淚鼻涕、酒水唾液糊了一臉,被嗆得咳嗽不止。
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胡亂撲騰,啊嗚著還想說什麼,鼻子已流出紅色液體,身體不自然地抖動幾下,左腿腳往前一蹬,徹底不動。
薑覓於心不忍,想衝出去時,被承歸死死地按住,薑覓橫眉瞪眼說:“你都知道是毒殺了,還攔著我乾什麼?先救人啊!”
“不行!我能看見他們頭頂上的真火,雖然還冇有驗證,但他們大概率是看得見我們的。這種敵我不分,狀況未明的時候不能冒險。而且男人頭上的那味火隻剩下一點微藍的火苗,不管我們現不現身,他都會在十秒鐘內倒地不起。”承歸快速回答道。
“他本來就快死了,這隻是個幌子?”薑覓理了下思緒問。
“嗯,毒應該是提前下過的,但他自己不知道。”
很快男人的七竅滲出鮮血,舌頭耷拉,婦人如釋重負的鬆開手,男人嘭的一聲滑落在地磚上。
血腥混合著酒氣在房間裡散開,薑覓捏著鼻子說:“何必多此一舉……”
婦人看了男人一眼,將酒碗放回案上,用衣袖擦去案邊的水漬,從衣襟裡抽出一封信扔在案上,毫不遲疑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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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走後,承歸立刻衝到男人身邊,將男人扶住,並右手食指中指併攏點在男人額上天門的位置,兩秒鐘後,承歸問薑覓:“你有什麼想問他的嗎?也許有一次機會。”
“我們在一個空間裡?”薑覓不太確定地問。
“嗯,我能托住他的身體,你也試試?”承歸說。
薑覓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下男人的衣袖,指腹觸摸到布料上刺繡的針腳,“問問他是誰。”
“好。”承歸說著將指頭移到男人的頭頂,繃緊指頭頂住囟門半秒,男人猛地像是被什麼擊中一般,垂著手往上一擡,睜著滲血的眼珠子,淒厲喊道:“薑格初!你這毒婦……”
承歸又點了一下,搖搖頭對薑覓說:“冇來得及,元神散了。”
“沒關係,他說了女人的名字——薑格初。”
“薑格初……”承歸頓了下,“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是你們家的人?”
“說不好,非族長的名字,一般按字排輩,近些年裡冇有格字輩。”薑覓思索著,猛然想起最早做的夢裡,有個黑金華服的老婦人叫她格初……
她飛快整理思緒,將夢中的情形簡單說給承歸聽,最後總結:“情況和太平古宅那會兒有點像,我們大概回到了更為久遠時期的薑家之中,隻有這樣才說得。”
“你會害怕嗎?”承歸看向薑覓的目光中,有一絲絲擔憂。
薑覓沉默一瞬,深吸一口氣說:“說完全冇有是不可能的,但比起這些,我更好奇為什麼每次觸發事件的,是和薑家非親非故的你。來天水是為了給你找記憶,現在怕是又遙遙無期……”
“前半句的問題我解釋不清,但我很慶幸能和你一起。”承歸莞爾說道,而後右手攤開手掌,移動到男人麵上,輕輕往下一壓,幫男人合上鼓得充血的眼睛,並且擦乾淨他臉上的血漬。
這一幕,看得薑覓些許失神,低聲說道:“人都不在了……”
承歸冇有回答,走到案前,猶豫一瞬,拿起那位婦人留下的信封拆開。
他粗略看完,遞給薑覓:“是偽造的遺書。裡麵寫自己仕途不順,落得汙名,如今年過花甲,再難會有其他轉機,現不留戀世事,一心求得極樂。末了留名南宮,絕筆。”
“你能讀懂這些?”薑覓很意外,這筆法輕盈的楷書,認字不難,讀起來實在生澀。
承歸意外了下,“本冇覺得有什麼,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太正常。”
“算了,你說不清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我先查下他是誰。”薑覓的手摸到身上找口袋裡的手機,未果後警覺去碰後腰,依舊空空如也,不安地問,“你身上的東西還在嗎?”
承歸上下摸索一番,“隻有石頭了……”
“古怪的事一件接著一件,至少要先知道他是什麼人,才能弄清楚我們在什麼時間裡啊。”薑覓抱怨著,思忖起接下來的行動。
她倏地扯著承歸手臂說:“不對,我們不應該浪費時間在這裡坐以待斃,我們得先跟住那女的!那叫薑格初的人是現在唯一的已知資訊,得跟著她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在等我們發現,還有下落不明的薑二,或許這裡有他的線索……”
承歸說是,薑覓小心翼翼拉開木門探出頭,確認院子裡四下無人,追著婦人的蹤跡去。
哪想兩人剛走到月門,薑覓正在凝神聽著四周的動靜,承歸就吧嗒一聲撞上了灰牆上。
薑覓收回視線,發現承歸滿臉通紅,額頭上全是汗,忙問:“你怎麼了?這天不熱啊!”
承歸背靠著牆,雙唇泛白:“不知道,從進南郭寺開始,就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像是有兩股力量在我身體裡較勁。剛用了點氣力,所以……”
“生病了?這裡連藥都冇有,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得去……”薑覓著急道。
承歸吃力地擡起手,指向兩人對麵,看著那一株兩人合抱那麼粗的槐樹說:“彆擔心。現在是春天,草木茂盛,可以試著找藥。”
薑覓心知承歸是在安慰自己,勉強地點點頭,“你休息會兒,我聽聽動靜。”
薑覓閉上眼睛,聽到朝著左邊延伸出去的花園小徑有急促地腳步聲和極其細微的布料摩擦拖地的聲音,空氣中遠遠地帶來絲絲縷縷的沉水香氣。
她睜開眼睛,見承歸麵色恢複自然,“這附近隻有一個腳步聲,氣味也和先前的對得上。應該就是,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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