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路人卻總被當成最強怎麼辦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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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美紀佇立在門廊的燈光下,望著鏡的身影徹底融入濃稠的夜色,最終連那點微弱的輪廓也消失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
“真是的……還是這麼突然。
”她彎下腰,動作輕柔地將鏡留下的拖鞋仔細擺正,指尖拂過鞋麵,燈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陰影。
甚爾高大的身軀依舊倚在玻璃門框邊,指尖的煙早已燃儘,隻餘下一點灰白的殘骸,被他隨手撚滅在手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嗤”響。
他望著鏡消失的地方,眼睛在陰影裡閃爍著複雜難明的光。
鏡……這個名字在他心底無聲地咀嚼著。
記憶的閘門無聲開啟,褪色的膠片帶著粗糲的質感和舊日黑市特有的腥甜鏽味,在腦海中閃現。
-【黑市·“野狗”酒吧】空氣裡常年漂浮著劣質酒精、嘔吐物和血腥氣混合的濁臭。
他剛完成一單“清理”工作,指關節還殘留著擊碎顱骨的微麻感,正準備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巢穴。
視線隨意掃過昏暗的角落,一個身影突兀地撞入眼簾。
吧檯最不起眼的角落,坐著一個少女。
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鬆垮地罩在她身上,身形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
她安靜得像一道凝固的影子,與周圍喧囂、貪婪、醉醺醺的汙濁格格不入。
她對麵,一個滿口黃牙、眼神閃爍如老鼠的詛咒師中介,正唾沫橫飛,手指激動地敲打著油膩的桌麵,顯然在試圖壓榨她那份可憐的任務報酬。
那中介臉上的算計和輕蔑毫不掩飾。
少女隻是聽著,漆黑的眼眸裡冇有任何情緒,既不憤怒也不焦急,彷彿談論的不是關乎生存的金錢,而是彆人的事情。
當時的他——禪院甚爾,隻瞥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又一個誤入歧途或走投無路的可憐蟲罷了。
這種在黑市底層掙紮的螻蟻,如同下水道裡啃食垃圾的老鼠,每天都在誕生,也每天都在悄無聲息地消失,連成為談資的資格都冇有。
不值得他浪費半分注意力。
唯一讓他注意力在那個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的,不過是她身上那股氣息。
——冇有咒力波動,或者說她的氣息“乾淨”得詭異,與周圍汙濁粘稠的環境形成刺眼的割裂。
這種“乾淨”在黑市裡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
他心底甚至掠過一絲冰冷的惡意:這樣的存在,在這種地方,活不過一個月。
或許明天,她的屍體就會出現在某個垃圾堆裡,成為咒靈或流浪漢的消遣。
弱小,本就是原罪。
再次“注意”到她,或者說以一種極具衝擊力的方式烙印進腦海的,是在那個後來被稱為“灰燼之夜”的現場。
黑市論壇上置頂了一條關於剿滅“人形兵器”的任務,酬金高的令人心跳加速。
任務標註是——特級。
起因是某個詛咒師集團一場失控的禁忌實驗。
一群融合了咒靈、咒術師血肉和未知咒具的“人形兵器”實驗品暴走,此時已經屠戮了一個偏遠的城鎮,再不進行清理,詛咒師集團的汙濁就要被迫呈現在日光之下了。
任務已置頂超過三天,無人敢接。
或者說,它消失又再次被置頂了三四回,所有接下任務的傢夥,都铩羽而歸,甚至付出了慘重代價。
他記得其中幾個id,實力至少都有一級咒術師水準,有一個前陣子還和他合作過的傢夥,實力不弱,單挑兩三個一級咒靈也能全身而退。
但那傢夥逃回來時斷了右臂,渾身是傷,嘴裡咒罵不休,說那些怪物每一個都堪比一級咒術師,更可怕的是它們會協同作戰,如同冰冷的戰爭機器。
因此,即便酬金豐厚得讓甚爾心癢難耐,他仍舊在一旁冷靜的觀望。
——直到一個id為“時”的人再次接下了這個任務。
“時”?那個隻接低級任務、酬金連他一次賽馬賭注都不夠的傢夥?甚爾對這個id有印象,不過是一次偶然的任務途中,他見過“時”提交一個低級任務。
他才知道,暗網上代號“時”的人就是當初有過一麵之緣、氣息“乾淨”的少女。
讓甚爾覺得有意思的是,當初覺得不超過一個月就會銷聲匿跡的傢夥,竟然能活到現在。
不過想到她接的那些任務,他又覺得瞭然了,少女的事隨之就被他拋之腦後了。
然而,那個從來隻接低級任務的傢夥,這次竟然接了這個明顯是高難度的任務。
是手抖了?還是她有什麼幫手?不管是什麼原因,確實勾起了甚爾的好奇心,他決定跟過去看看。
收屍是不可能收的,但是如果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撿個漏倒也不是不行。
然而當他跟隨著少女的行蹤到達現場時,一個讓他畢生難忘的畫麵定格在他的腦海之中。
現場一輛長途巴士已被一股蠻力掀翻,倒在路邊溝壑裡。
幾具形態扭曲的“人形兵器”正鎖定了車內驚恐的倖存者,狂暴的咒力如同實質的風暴,撕裂著空氣,蓄勢待發。
少女堪堪趕到,她麵無表情,甚爾卻能清晰的感知到那冰冷的怒意。
他看到她抬起了手,纖細的手指在半空中輕輕一握。
冇有驚天動地的咒力爆發,冇有繁複的術式吟唱。
時間彷彿被抽走了一幀。
下一秒,那一群咆哮著、膨脹著、足以將小半個城鎮夷為平地的“人形兵器”,動作驟然僵住。
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投入強酸的金屬,無聲無息地化為細微的黑色塵埃,簌簌飄落,最終隻在地麵留下一片深色的、不規則的印記。
絕對的抹殺。
那份力量帶來的、源於生命本能的戰栗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甚爾的脊椎,一路蔓延至骨髓深處,讓他這個早已習慣殺戮的“天與暴君”都感到了瞬間的窒息。
那份力量帶來的戰栗感,至今仍烙印在他的骨髓裡。
毀滅的塵埃尚未落定,少女的身影已經奔向那輛翻倒的巴士,動作溫柔的探查了車內一個女孩的狀況,確認冇有危及性命後,甚爾看到她打了個電話就離開了。
不久,救護車的鳴笛才刺破死寂。
那一刻,甚爾才知道,“時”接任務的原因,不過是為了巴士裡那個叫美紀的女孩。
-命運的絲線,以一種詭異而諷刺的方式,將他們纏繞在了一起。
後來,他因一次棘手的任務受了重傷,幾乎流儘了身體裡最後一滴滾燙的血,像條瀕死的野狗般倒在一條散發著腐臭味的陰暗小巷裡。
冰冷的雨水混雜著血水,帶走他殘存的體溫,意識在劇痛和寒冷中模糊,沉向黑暗的深淵。
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巷口。
——是那個被“時”保護著的少女。
意識斷絕前甚爾模模糊糊的記起來。
美紀剛結束深夜餐館的打工,臉上帶著疲憊,手裡緊緊攥著微薄的薪水袋。
她發現了他。
這個在餐館洗盤子洗到手發白、指節紅腫的女孩,臉上冇有一絲對陌生危險人物的恐懼。
那雙清澈的眼睛裡隻有純粹的擔憂和一種近乎天真的、不容置疑的善意。
她似乎是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但思考過後,她仍是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拖拽著甚爾這具沉重如山的軀體,一步一挪,將他帶回了她和鏡那間狹小得可憐的出租屋。
房間小得轉不開身,卻異常整潔。
美紀熟練地找出乾淨的布條和清水,無視他滿身的血汙和可能帶來的麻煩,仔細地為他清洗傷口、包紮止血。
那時的禪院甚爾,剛從禪院家那令人窒息的泥沼和黑市永無止境的殺戮血腥裡爬出來,滿身戾氣,對世界充滿嘲諷和不信任。
對美紀的態度,根本談不上友好。
他已經認出了美紀就是在那個記憶深刻的夜晚裡,那個翻倒的巴士裡,被鏡救下的女孩。
他也知道了,鏡就是“時”。
自從那次“人形兵器”剿滅任務結束後,他對“時”的好奇到達了巔峰。
他暗中跟蹤過幾次“時”,親眼看見“時”將靠近這個名為“美紀”少女的潛在威脅都一一清除——無論是低級咒靈、心懷鬼胎的詛咒師,還是巷子裡試圖搭訕的混混。
鏡就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美紀與那個充斥著詛咒和惡意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
可讓甚爾感到奇怪的,也是鏡的態度。
以當初“時”所完成的那個特級任務獲得的報酬,她們早已不需要住在這麼一間破舊的出租屋了。
可美紀表現的對此一無所知,依舊每日為微薄的薪水奔波。
而鏡在出租屋內看到他時,也隻是平靜地看著美紀笨拙地照顧他。
對於他這樣一個滿身血腥、危險程度遠超那些雜碎的“術師殺手”,冇有表現出任何阻攔或警告的意圖。
那眼神裡冇有認可,也冇有反對,隻有一種……觀察?或者說,一種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默許”?所有的一切就如同一團迷霧,甚爾根本不知道鏡在想些什麼。
隻有美紀,即便他用最惡劣的語氣驅趕她的關心。
她依舊每天準時給他換藥,分享食物,用她笨拙卻無比真誠的方式表達著關心。
她的笑容溫暖得像冬日裡穿透陰霾的陽光,毫無雜質,卻也毫無攻擊性,純粹得讓習慣了爾虞我詐的甚爾感到一種……無所適從的刺痛。
所以鬼使神差地,即便過了幾天,以他那非人的□□恢複力,傷口早已癒合到足以讓他行動自如,他仍舊選擇躺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繼續“虛弱”地接受著美紀的照顧。
夜風從敞開的玻璃門灌入,吹散了甚爾指尖最後一點菸草的餘味,也將他從紛亂的回憶中拉回現實。
美紀已經將惠的小被子掖好,安靜地坐回他身邊,依偎著他堅實的臂膀。
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是這冰冷世界裡最真實的牽絆。
三年過去,美紀青澀的臉龐在燈光下顯露出溫潤的輪廓,頭髮也長了不少,惠也從繈褓中的嬰孩一天天長大。
唯有鏡……臉頰輪廓絲毫未改,彷彿凝固在了時光之外的黑白照片裡,依舊是初見時那副少女模樣。
時間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跡,如同奔流的河水繞過一塊亙古不變的礁石。
美紀曾和他詳細說過那個愚昧封閉的山村,那些被當作“不祥”的孩子,以及鏡如同神明一般將他們從冰冷的“淨化”水潭中救出的往事。
美紀的敘述充滿了感激和後怕,認定鏡是出於正義感和同情心。
但甚爾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蹊蹺。
那個鏡?多管閒事?為了所謂的正義和同情?簡直可笑。
唯一的解釋,隻能是美紀。
在那個特定的時間點,在那個特定的地點,美紀的存在,纔是驅動鏡出手的核心。
不是為了救那些孩子,而是因為當時美紀也同樣身處險境,甚至可能被捲入了那場愚昧的“淨化”之中。
甚爾冷酷地推測:如果冇有美紀在場,鏡也許會如同看待路邊石子般,任由那些孩子沉入冰冷的水底。
她不是救世主,她是隻為美紀一人存在的“規則”。
這種認知,非但冇有讓甚爾感到恐懼,反而在這些年的共同生活中,滋生了一種扭曲卻異常牢固的信任。
他信任的不是鏡的“善良”或“正義”——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他信任的是她守護美紀的那份絕對意誌和足以碾壓一切的恐怖力量。
他知道,是鏡將美紀從山村那個泥潭裡拉了出來,並持續地為她構築著那道無形的堡壘。
而美紀,最終也將他這隻滿身泥濘、傷痕累累的野獸,拉入了這片由她的溫柔所構築的微光之中。
幾年來的接觸,從最初的試探、利用,到後來的共存、甚至……一絲微弱到連他自己都難以承認的、屬於“家人”的牽絆,鏡的存在,早已成為了他認知中這片由美紀所定義的“領域”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懷中美紀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似乎已經靠著他沉沉睡去。
甚爾的目光卻依舊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城市的低鳴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掩蓋著無數潛流的湧動。
近期,黑市裡有些風聲不太對勁。
孔時雨那個老狐狸,在最近的交易裡看似無意地提過幾句。
某些區域的低級咒靈活動模式變得異常活躍,甚至出現了本不該有的、低級的集群性。
更有些零星的、無法證實的傳聞,提到某些咒靈的行為模式似乎多了一絲……引導的跡象?像是被什麼東西無形地牽引著。
同時,有神秘買家在黑市上重金收購某些特定年份、特定地點產生的特殊咒物殘骸。
收購者身份不明,目的成謎,出手卻異常闊綽。
這些零碎的資訊,如同散落在陰影裡的拚圖碎片,原本引不起甚爾絲毫興趣。
他早已脫離那個隻為金錢和殺戮而活的泥潭,這些暗流湧動,隻要不波及到他劃定的這片小小領域,他樂得作壁上觀。
但此刻,鏡突然的進入咒術高專,結合她臨走前那句平淡的“有些在意的事”……一個模糊卻帶著強烈直覺的念頭,在他腦中逐漸成形。
鏡的“在意”,鏡的“入學”,黑市隱秘的異動,咒靈反常的聚集與疑似“引導”……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尚未浮出水麵的、危險的聯絡?鏡那深不可測的力量本身,是否就是吸引這些漩渦靠近的源頭?她主動離開美紀,離開這個她守護了多年的存在,是否也包含了不想將可能隨之而來的危險引向這裡的考量?夜色更深沉了,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
甚爾摟緊懷中美紀溫暖的身體,眼中那絲慣常的慵懶和漫不經心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頂級獵食者的、冰冷而銳利的鋒芒。
無論水麵下藏著什麼,無論那些異動與鏡有多少關聯,隻要不波及他劃定的這片領域,他可以當作冇看見,繼續享受這偷來的安寧。
但如果……如果那些東西膽敢將觸角伸向這裡,膽敢威脅到美紀和他的孩子……他伏黑甚爾的刀,從來不是為了守護世界,隻是為了守護這方寸之地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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