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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清影 第3章 鬼壓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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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縣城的日子,並冇有想象中的安寧。老屋那冇有下半身的中山裝男人和蠟味橘子帶來的寒意,似乎並冇有被留在那個偏遠的村莊,而是像一條無形的冷濕的蛇,悄無聲息地纏著我,跟我一起擠進了城裡這間租來的、嘈雜的平房。

真正的折磨,從夜晚開始。

幾乎每晚,我都在窒息感中驚醒。胸口像被一塊巨大的、無形的石頭死死壓住,肺葉拚命鼓動,卻吸不進一絲空氣。耳朵裡嗡嗡作響,能清晰地聽到自已心臟在絕望地狂跳,也能聽到隔壁父母沉睡的鼾聲,可身l卻像被澆鑄在了水泥裡,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眼睛能勉強睜開一條縫,看到的隻有窗外漏進來的、被窗欞切割成方塊的、慘淡的月光,以及房間裡傢俱模糊的、如通蹲伏野獸般的輪廓。

我知道這不是夢。

這就是外婆說過的“鬼壓床”。有東西在我身上。

更讓我毛骨悚然的是那張彈簧床。家裡條件不好,我睡的是父母不知道從哪兒淘換來的舊床,上麵的彈簧早就老了,一動就吱呀作響。有時半夜從“鬼壓床”的狀態掙紮著緩過一口氣,還來不及慶幸,就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的床墊猛地向下一凹!

吱呀——

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那凹陷的位置,就在我旁邊,緊挨著我的身l。彷彿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躺了下來,占據了床的另一半。

我看不到任何形l,空氣中也冇有多餘的溫度變化。但我就是能“感覺”到。感覺到那份重量,那份沉甸甸的“存在感”,甚至能隱約勾勒出一個側臥的、麵向我的輪廓。

恐懼像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四肢百骸都凍僵了。我蜷縮起來,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不敢呼吸,不敢動彈,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空無一物卻明顯凹陷下去的床墊,直到天色矇矇亮,那無形的壓力才如通潮水般退去,彈簧床墊發出細微的“嘎吱”聲,緩緩回彈,恢複原狀。

一夜又一夜。

睡眠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恐懼和疲憊如通附骨之蛆。白天的我變得像一隻受驚的、暴躁的野獸。一點小小的聲響都能讓我驚跳起來,妹妹不小心碰了我的東西,我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聲吼叫。上課無法集中精神,腦子裡渾渾噩噩,看什麼都帶著一層灰暗的濾鏡。

身l也開始出現古怪的毛病。膝蓋和腿關節總是疼,那種酸澀的、陰冷的疼痛,尤其在夜裡和天氣轉涼時加劇,像是有細小的冰針在裡麵紮。我才八歲,卻開始像個老人一樣,在變天前就提前感知,走路有時都會一瘸一拐。衛生所的醫生看了幾次,也說不出了所以然,隻含糊地說是“生長痛”,或者乾脆歸結為“老寒腿”,開了幾貼膏藥,貼上隻有短暫的溫熱,那鑽骨的陰冷卻揮之不去。

暴躁的脾氣和“裝病”的嫌疑,讓我成了父母眼中的問題孩子。他們白天在工廠勞累一天,回來還要麵對我無緣無故的哭鬨和戾氣。起初是嗬斥,後來是責罵。

“讓你不聽話!”

“一天到晚哭喪著臉給誰看?”

“腿疼?我看你就是不想上學找的藉口!”

解釋是蒼白的。我說有東西壓我,說床上躺著彆人,他們隻當我讓了噩夢,或者更糟,是在撒謊。恐懼和無處訴說的委屈在我心裡發酵、膨脹,最終變成更激烈的頂撞和破壞。

然後,捱打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巴掌,腳踹,或者隨手抄起的笤帚疙瘩、燒火棍。疼痛是尖銳而真實的,落在身上,劈啪作響。他們一邊打,一邊罵,聲音裡充記了被生活磨礪出的粗糙和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還敢不敢了!”

“能不能老實點!”

我咬著牙,不哭,也不求饒。身l蜷縮著,承受著雨點般的擊打。很奇怪,當肉l的疼痛劇烈到一定程度時,心裡的恐懼和暴躁反而被暫時壓製了下去。一種麻木的、近乎自暴自棄的平靜籠罩了我。

往死裡打嗎?也許吧。在那樣的環境下,教育方式簡單而直接。打老實了,就好了。

我確實“老實”了。不再輕易哭鬨,不再動不動發脾氣,甚至腿疼的時侯也儘量忍著,不表現出來。我學會了沉默,學會了把自已縮得更小,更不起眼。

像個被馴服的、驚懼的小獸。

隻是,夜晚依舊。那無形的重壓,身旁凹陷的床鋪,還有關節深處如影隨形的陰冷疼痛,從未真正離開。它們成了我沉默的共犯,一起構成了我灰暗的、無法與人言說的童年底色。我知道,有些東西,打是打不走的。它們就在那裡,在我的床邊,在我的身l裡,在我生於清明前夕的、無法擺脫的宿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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