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女隻想種田 45 回京
-
45
回京
◎一夜白頭◎
大周朝北境的風,
裹挾著砂礫與血腥,日夜不息地刮過慶王周衡昌的帥旗。
那麵象征赫赫戰功的玄色大旗,被狂風撕扯得獵獵作響。
戰事已近尾聲。
十日內,
這位大周朝文武雙全的親王,
如同被無名業火灼燒的凶神般,親率鐵騎,不顧一切地發動了七次足以載入史冊的雷霆攻勢。
每一次,他都衝殺在最前麵,
墨色的鎧甲浸透敵血,又被新的血汙覆蓋,凝固成暗沉的紫黑色。
他的雙眼佈滿血絲,
那目光掃過戰場,
比北境的寒風更冷、更利,帶著一種不顧生死的瘋狂,
刺得北狄人幾乎肝膽俱裂。
終於,
北狄王帳在連綿不斷的打擊下,徹底崩潰。可汗的親筆降書,連同象征屈辱與賠償的禮單,被使者高舉過頭,
顫抖著呈送到慶王麵前。
帥帳內,燭火通明。
周衡昌端坐主位,
身姿依舊挺拔如槍,
墨色王服襯得他麵龐愈發蒼白,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也沉得駭人。
他接過降書,
指尖冰涼,
目光卻並未在那象征勝利的羊皮捲上停留片刻,反而死死釘在案幾一角,那裡空空蕩蕩,隻有一疊毫無生氣的軍報。
送降書和賠償清單的使者戰戰兢兢地被士兵帶下去,帥賬內氣氛有些凝固。
“京城那邊……”
周衡昌開口,聲音因連日嘶吼而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可有訊息傳來?”
跪在帳下的心腹將領,頭埋得更低,聲音艱澀:“回稟王爺,尚未有訊息。影八大人,亦無音訊傳回。”
“影七徹底失去了聯絡?”
周衡昌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他派出的最精銳的影衛,如同石沉大海,一個接一個地音訊全無。
帥賬內死寂般的沉默,比北狄的千軍萬馬更讓他心頭髮寒。他腦海裡設想過無數種京城的變故:愛妻文靜舊病複發?朝局動盪?兄長猜忌加深?
甚至想過皇帝對他兵權在握的忌憚,但他從未,也絕不敢去想那個最壞的可能,那個足以將他徹底焚燬的可能。
“影七大人,已經有近兩月冇有訊息傳來。”將領的聲音低不可聞。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周衡昌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案幾上的降書和賠償清單,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廢紙一般。
“傳我密令!”
周衡昌霍然起身,動作帶起的風幾乎將案頭的燭火撲滅,“大軍原地駐紮,受降事宜由副帥全權處置。立刻點五十親衛,備快馬,出發回京!”
“王爺!”
副帥錯愕地擡頭,苦口婆心勸道:“北狄雖降,然其心難測,您乃三軍主帥,豈可輕離離開。到時候,京城肯定有人蔘您……”
“好了!”
周衡昌厲聲打斷,那聲音裡的殺伐之氣讓帳內溫度驟降,“本王說了,此行乃秘密行動。即刻出發,延誤者,軍法從事!”
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光芒再次燃起,比戰場上更甚。
他等不了了,一刻也等不了了!
那無邊無際的、來自京城方向的死寂沉默,已化作無數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著他的心臟,幾乎將他逼瘋。
他必須回去,立刻!馬上!他要親眼看到他的靜兒!否則……他不敢去想那個否則。
夜色如墨,沉沉壓下。
五十餘騎快馬,如同掙脫了樊籠的凶獸,衝出剛剛沉寂下來的軍營,蹄聲踏碎北境的狂風,捲起滾滾煙塵,向著南方,向著京城的方向,亡命般狂奔。
馬匹在連續奔跑下,累得口吐白沫,一匹接一匹地力竭倒下。
親衛們沉默地換上備馬,繼續這瘋狂的衝刺。周衡昌衝在最前,墨色的披風在身後拉成一道絕望的直線。
凜冽的風刀割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快點!再快一點!
傍晚時分,第五匹神駿的坐騎,終於在距離京城最後十裡外的官道旁哀鳴著倒下,口鼻溢位
白色的泡沫。
周衡昌風塵仆仆落地,把愛馬交給屬下照料,他佈滿血絲的雙眼瞬間掃向不遠處一片茂密的樹林邊緣。
那裡,隱約有刀劍撞擊的銳響和壓抑的嘶吼傳來。
“第一小隊,跟我來!”
他低聲安排,腰間佩劍已然出鞘,身影如鬼魅般率先朝林中跑去。
密林間空地上,景象慘烈。七八個身著緊身夜行衣、麵覆黑巾的殺手,正在合力圍攻最後一道浴血奮戰的身影。
那人渾身是傷,深色的勁裝被血浸透,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他的動作已然遲滯,全靠一股不屈的意誌在苦苦支撐。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同樣裝束的屍體,他們流的血已經將草地染紅。
周衡昌瞳孔驟然收縮,那是影八!
冇有任何猶豫,周衡昌喉間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整個人率先衝上去。他身後的親衛如同猛虎下山,瞬間加入戰團。
慶王親自出手,其勢若雷霆萬鈞。
他手中的劍光不再是戰場上的大開大闔,而是化作一道道刁鑽狠辣的索命寒芒。
快、準、狠!
每一劍刺出,必帶起一蓬淒豔的血花。
圍攻影八的殺手們顯然冇料到,在這荒郊野外還會遭遇如此恐怖的對手,更冇料到來人竟是慶王周衡昌本人!
短暫的驚愕之後殺手們便是奮力的反擊,但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下,一切掙紮都顯得徒勞。
不過幾個呼吸間,最後一名死士被周衡昌一劍刺穿咽喉,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表情重重倒地。從一開始,周衡昌就知道,這些人留著活口也問不出有用的資訊。
周衡昌甚至顧不上喘息,幾步跨到那搖搖欲墜的血人麵前,一把扶住對方幾乎軟倒的身體,聲音悲慼:“影八!”
“王……王爺……”
影八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氣若遊絲。
他臉上佈滿血汙,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從左額劃至下頜,一隻眼睛已被血糊住,另一隻眼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看清是周衡昌後,黯淡的眸子裡猛地爆發出最後一點亮光。
他沾滿血汙的手,顫抖著,異常艱難地探向自己胸前被利刃劃開、血肉模糊的衣襟內側。
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動傷口,讓他身體劇烈抽搐。
他死死咬著牙,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終於,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物。
他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將那東西從破碎的衣襟裡摳了出來。
那是一張被反覆摺疊,此刻卻被大片深褐色血漬浸透的薄薄紙片。鮮血尚未完全乾涸,黏膩得幾乎要將紙片粘合在一起。
“京……京城……王妃……”
影八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肺腑中擠出。
他將那染血的紙片,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塞向周衡昌同樣沾滿血汙的手中。
周衡昌的手冰冷而穩定,穩穩接住了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紙片。
指尖觸碰到那黏膩溫熱的血液,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影八!”
他低吼出聲,目眥儘裂。
影八塞出密信的手,最後一絲力氣終於耗儘,頹然垂落。
他最後看了周衡昌一眼,那隻尚能視物的眼睛裡,帶著未能完成全部任務的深深遺憾,還有終於將訊息送達後,一絲難以察覺的釋然。
隨即,影八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儘的燭火,徹底熄滅。他身體一軟,徹底倒在了周衡昌臂彎裡,再無生息。
寒風嗚嚥著穿過光禿禿的枝椏,捲起地上零落的枯葉。
林中一片死寂,隻剩下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瀰漫在冰冷的空氣裡。
周衡昌抱著影八尚有餘溫卻已僵硬的屍體,一動不動。他緩緩低頭,目光落在手中那張被血浸透的紙片上。
黏稠的血塊阻礙了展開,他麻木地用另一隻沾血的手指,一點點、極其小心地撚開那脆弱粘連的紙張。
藉著淡淡的月光,紙片上那雖然被鮮血模糊、卻依舊能辨認的幾行字跡,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了他的眼底,烙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王妃突發急症……藥石罔效……薨逝於皇陵……”
“薨逝”!
這兩個字,像兩把淬毒的匕首,猛地捅進了周衡昌的心臟,然後狠狠絞動。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悲鳴從周衡昌的喉嚨深處擠出。
眼前的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色彩,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旋轉的黑暗。那黑暗如同巨大的漩渦,帶著無可抗拒的力量,要將他整個吞噬進去。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感覺不到冰冷的空氣,感覺不到臂彎裡影八屍體的重量。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識,都被那紙片上血淋淋的字句徹底占據、碾碎。
“靜兒……薨逝……靜兒……”他喃喃著,聲音輕得像飄散的煙塵。
下一刻,那具支撐著北境戰局、令北狄聞風喪膽的挺拔身軀,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骨頭與靈魂,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王爺!!!”
身旁的親衛統領見狀,連忙衝上來。他離得最近,在周衡昌身體失去平衡的刹那,幾乎是本能地爆發出全身力氣,他一個猛撲,用自己強壯的身軀險之又險地墊在了周衡昌身下。
砰!
沉重的軀體砸落,連同死去的影八,三人滾作一團。
親衛統領被砸得胸口發悶,喉頭腥甜,卻死死抱住周衡昌,大喊道:“王爺,王爺您醒醒!醫官,快叫醫官!”
隨行的親衛中,有人粗通醫理,連滾帶爬地撲過來,顫抖著手去探周衡昌的鼻息和脈搏。
“怎麼樣?王爺怎麼樣?”統領的聲音帶著焦急,臉上濺滿了不知是誰的鮮血。
“脈……脈搏極亂,似有淤塞……氣息微弱……”那親衛臉色慘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快,把王爺擡到前麵的客棧。動作要快!”統領安排著,同時小心翼翼地托起周衡昌毫無知覺的頭顱。
周衡昌的親衛們強忍著巨大的悲痛和恐慌,七手八腳地擡起如同山嶽崩塌般的慶王。
他們不忘帶上影八的遺體,踉蹌著衝出樹林,向著官道旁不遠處那點微弱的燈火,一家簡陋的客棧奔去。
夜,沉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客棧最好的那間上房內,燭火搖曳。
周衡昌被安置在簡陋的床鋪上,他麵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郎中剛剛被從被窩裡拖來,此刻老郎中正凝神屏息,指尖搭在周衡昌冰涼的手腕上,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然後,他長歎一口氣,提筆開藥方。
親衛統領和幾名親衛如同石雕般守在床邊,他們大氣不敢出,每一秒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空氣裡瀰漫著草藥味、血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濃重的夜色,終於被東方天際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撕開了一道口子。漫長的黑夜,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
床榻上,周衡昌那濃密如墨的長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接著,又是一下。
守在床邊的親衛統領最先察覺這細微的變化,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慶王那緊閉的眼瞼,終於極其緩慢地、沉重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卻空洞得令人心悸。冇有焦距,冇有神采,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暗,彷彿所有光都被吸走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和冰封的痛楚。
他茫然地望著頭頂簡陋的、被煙燻得有些發黑的帳頂,彷彿不認識那是什麼東西。
統領心中猛地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他小心翼翼地湊近,聲音輕得不能再輕,詢問道:“王爺,您醒了?感覺如何,要不要喝點水?”
周衡昌似乎冇聽見。
他的目光依舊空洞地停留在帳頂,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昨夜那染血的密信,那“薨逝”二字,如同附骨之疽,瞬間再次刺穿他混沌的意識,帶來新一輪滅頂的劇痛。
周衡昌下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擡起一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的手。
就在他擡手動作間,幾縷垂落在額前和枕上的髮絲,滑入了他的視線。
那髮絲,不再是記憶中熟悉的、深沉如夜的黑;而是,一種刺目的、毫無生氣的雪白!
周衡昌的動作猛地僵住。他混沌的眼珠,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動,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遲滯,最終定格在自己擡起的那隻手的手背上。
幾縷同樣雪白的髮絲,正纏繞在他冰冷的手指間。
那一抹霜雪般的白,如同最刺眼的閃電,驟然劈開了他意識中沉沉的迷霧和麻木的痛楚。
死寂的眼眸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繼而掀起滔天的巨浪。空洞瞬間被一種足以焚燬靈魂的劇痛和難以置信的驚駭所取代。
“嗬……”
一聲短促而破碎的抽氣聲從周衡昌喉嚨裡擠出。
他猛地用力,一把攥住了那幾縷白髮,力道之大,指節瞬間繃得慘白。他像是要確認什麼,又像是要扯斷這荒謬的噩夢,狠狠地將那白髮拽到眼前。
觸感真實。
顏色,更是真實得殘忍。
他僵硬得如同生了鏽的傀儡般,一點一點地轉過頭,看向床邊最近的那麵模糊的銅鏡。
鏡麵昏黃,映出一個模糊而扭曲的人影輪廓。然而,那一頭如雪的白髮,卻清晰地、刺眼地覆蓋在那人影的頭頂。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痛苦到極致、彷彿靈魂被生生撕裂般的低吼,終於從周衡昌的胸膛深處爆發出來。
那不是單純的悲鳴,那是所有希望、所有光明、所有支撐轟然崩塌後,靈魂被碾碎時發出的絕望哀嚎。
他猛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十指深深陷入那滿頭刺目的霜雪之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中最無助的落葉。
那低吼聲在喉嚨裡翻滾、破碎,最終化為無聲的劇烈痙攣。
燭火在牆壁上投下他劇烈顫抖、蜷縮成一團的影子,那滿頭白髮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冰冷的、絕望的微光。
親衛統領和旁邊的親衛,早已淚流滿麵。
他們看著那曾經頂天立地、如山嶽般不可撼動的王爺,此刻在白髮與劇痛的折磨下蜷縮顫抖,隻覺得心如刀絞,天地同悲。
統領撲通一聲跪倒在床前,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泣不成聲道:“王爺,王爺求您保重啊……”
他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迴盪,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周衡昌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上,身體仍在無法控製地顫抖。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五臟六腑,帶來更深沉的痛楚。
那滿頭刺目的霜雪,此刻成了他世界崩塌後最慘烈的廢墟標記。
不知過了多久,那劇烈的顫抖終於漸漸平息,隻剩下身體細微的、無法抑製的抽搐。他抱著頭的手臂,慢慢卸去了那幾乎要扼死自己的力量,頹然滑落。
他再次擡起頭。
臉上淚痕未乾,混著血汙與塵垢,在憔悴蒼白的臉上蜿蜒出狼狽的痕跡。
那雙曾令北狄膽寒的眼眸,此刻依舊佈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深處卻不再僅僅是空洞。那是一種被掏空一切後的死寂,一種被無儘冰原覆蓋的荒蕪,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寒冷。
痛楚並未消失,隻是被壓縮到了極致,凝固成了眼眸深處兩潭深不見底的寒冰。
周衡昌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目光落在床沿跪伏的統領身上,又掠過旁邊幾個同樣悲慼的親衛。
最後,那冰封的目光,停在了房間角落。在那裡,影八的遺體被暫時安置,用一塊乾淨的白布覆蓋著。
白佈下,是一個至死都在傳遞訊息的忠魂。
周衡昌的目光在那白布上停留了許久,久到空氣都彷彿凝滯。
然後,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撐起了身體。動作間,幾縷銀絲滑落肩頭,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刺目的軌跡。
他無視了統領伸過來想要攙扶的手,無視了身體的虛弱和沉重如山的悲痛。
他的視線,牢牢鎖定了那方白布。
一步,兩步,三步……
腳步虛浮,踉蹌得如同醉酒之人,每一步都彷彿踩在刀尖之上。
周衡昌走到影八的遺體旁,站定。他高大的身影在牆壁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微微佝僂著,帶著一種彷彿被徹底壓垮的沉重。
他慢慢蹲下身,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
周衡昌伸出那隻依舊殘留著血跡和冰冷的手,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拂過白布邊緣,最終停留在白布覆蓋的、影八胸口的位置。
那裡,曾經藏匿過那張染血的密信。
指尖觸碰到白佈下冰冷的軀體,那最後的溫度早已散儘。周衡昌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那冰冷的觸感再次刺穿。
他深深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這滿室的冰冷和絕望都吸入肺腑。
當他再次開口時,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喉嚨裡艱難地磨礪而出,冰冷,平板,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決絕。
“收拾……影八的……遺骸。”
“備馬。”
“回京。”
最後兩個字,輕飄飄落下,卻重若千鈞,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親衛統領猛地擡起頭,看著王爺那張蒼白如鬼、滿頭霜雪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凍結一切的死寂與冰冷,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張了張嘴,想勸阻,想提醒王爺的身體狀況,想說京城此刻必定凶險萬分,他們不能貿然進京。
然而,所有的話語,在對上那雙冰封深淵般的眼眸時,全都凍結在了喉嚨裡。
他家王爺眼神裡,冇有了瘋狂,冇有了暴戾,隻剩下一種冰冷得足以焚燬一切的,死誌。
親衛統領最終隻是重重地低下頭,哽嚥著應道:“是,王爺!”
他不敢再看那滿頭刺目的白髮,迅速起身,低聲而急促地吩咐手下行動。
客棧外,天色依舊陰沉,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
周衡昌在親衛的攙扶下走出客棧大門。寒風捲起他散落在肩頭的縷縷銀絲,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燃燒後冰冷的餘燼。
他翻身上了一匹新備的快馬。坐下的瞬間,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用鋼鐵般的意誌穩住了自己。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影八遺體被小心擡上另一匹馬的方向,那冰封的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劇烈地翻湧了一下,隨即又被更深的死寂覆蓋。
他猛地一抖韁繩,雙腿狠狠一夾馬腹。
“駕!”
嘶啞的命令破空而出,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決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