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午後+番外 008
他說:我想要收拾你,你躲的了嗎?
我說:我不躲。
我知道,對他各種意義上的收拾,我都無法招架,也無從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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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化樓一層大廳裡,除了擺放在中央的一麵巨大鏡子,兩株一人多高的巴西木,再無他物。安靜,寬敞,鮮有老師經過,是用暴力解決問題的好地方。
我不喜歡把討論升級為暴力,這件事的起因也不值得。他如果不說那句話,我會息事寧人地道歉。但是,那句話,那個詞,讓我心慌得要窒息,令我激動得想用拳腳把它擊碎!
十幾個鋼琴係的男生散立在大廳的四周,準備隨時撲上來。眼光凶狠得恨不得當場殺死我,再把我獻祭給莫紮特的靈魂。
我背對著鏡子,看著一步步向我走來的小瓷人,他的臉因為背光而表情模糊。
他走到我麵前,迅速地抬起腿踢向我的小腹。我撤後半步,踢向他的小腿外側。兩條腿在空中相撞,發出“啪”的聲音。甫站定,我立即直直地伸腿踏向他的前胸。他的反映很快,不等我的腿抬高,狠狠地一腳跺在我小腿的門麵骨上。
典型的音樂學院派打架方式,手臂隻用來保持平衡,腿腳纔是攻擊防衛的武器。
我的腹部和右肋捱了幾腳,生疼。小瓷人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光潔如瓷器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到猙獰。
他一腳正踢,向我的胃部襲來。我看到了他鞋底的花紋。沒有辦法招架,我背靠著鏡子敏捷地向右撤身,躲開他的重擊。他的腳飛落在我身後的鏡子上,皮鞋與玻璃相擊的脆響之後,是鏡子“哢哢”的裂開聲。他沒有把腳收回而是改為側踢,我再向右躲閃時,看到齊歌的腿飛起,從下麵踢中小瓷人的膝窩。小瓷人中招後吃痛的抱著一條腿金雞獨立,鋼琴係的人緩緩向我們靠近……
這時,我聽到了身後玻璃跌落地麵的聲音,劈裡啪啦,不連貫卻一聲聲持續著。
突然被人往前推搡了一下,再回頭,看到了齊歌被鮮血染紅的手臂。地上的鏡子碎片也落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再一個個反射到其它的碎片上,竟是滿眼晃動的紅。
人聲嗡嗡,說些什麼我聽不清。
“彆傻站著不動啊!快送齊歌去醫務室!”馬瀟瀟推了我一下。他是和齊歌一起來的嗎?
我腳步踉蹌地跟著齊歌和馬瀟瀟往樓門口走,齊歌忽然站住,回頭對小瓷人說:“哥們兒!管好你的嘴!今天的事,純-屬-意-外!”
醫務室裡,我站在齊歌的身後,嗅著空氣裡的血腥味和藥水味,梗著脖子看著窗外枝繁葉茂的白楊樹,表情與動作都像極了刑場上準備就義的勇士。可惜,我隻做到了形似,和勇士們不同的是,我的心是虛弱的。因為,在我的眼裡,那碧綠的楊樹葉上也灑滿了令我心顫的紅色血滴。
校醫的話隱隱飄過來:“傷口太深,都露骨頭了……傷在小臂,不知道是不是傷到尺神經的運動枝……我幫你做簡單的止血和清創,你們快去大醫院……”
坐在駛往醫院的車上,齊歌臉色蒼白的嘲笑我:“就你這小身板兒,瘦得跟琴弓似的,還跟人打架呢!”
坐在前排副座的馬瀟瀟轉過頭看著齊歌,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
“真他媽困。”齊歌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失色的唇幾乎與臉色同樣蒼白,裹著紗布的小臂又滲出了暗紅。
“你先把汗擦擦,找個地方順著氣等我們。”在醫院的候診大廳裡,馬瀟瀟塞給我一包紙巾,憤懣地說,“早知道你暈血就不讓你跟著了,真礙事!”
馬瀟瀟拖著齊歌進了急診室,我坐在醫院的休息椅上,冷汗滴滴嗒嗒地落在手中緊攥的那包紙巾上。
“喂!你彆瞪著眼裝瘋啊!”馬瀟瀟用力推我的頭,又看了看被我額頭的汗沾濕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大聲說,“他沒事!沒傷著尺神經!傷愈後不會影響拉琴!”
我像踩了彈簧一樣跳起來,伸頭往馬瀟瀟身後找:“他人呢?”
“在觀察室輸血,傷口已經縫合了。”馬瀟瀟欣慰地笑著,“他讓我告訴你,要是還有口氣,就進去陪他聊天!”
看著病床上笑眯眯的齊歌,我手扶觀察室的門框,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隨後而來的馬瀟瀟把我推進了房間,按坐在床邊的方凳上。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暈血的毛病?”齊歌指了指身旁的血袋問我,“看見這個暈嗎?”
我恍惚著搖了搖頭:“以前沒有,我也不知道……”
齊歌躺在床上,衝馬瀟瀟擠了擠眼睛,壞笑著說:“幸虧他是個男的。要是個有暈血癥的女的,可怎麼辦啊!”
“你現在活過來了是不是?”馬瀟瀟笑著說,“這麼快就要實施打擊報複了?”
我聽不懂馬瀟瀟的話,腦子仍有點發懵。
“你不知道,剛才這小子打麻藥的時候,疼得哇哇亂叫,胡亂喊著非要好好收拾你不可!”馬瀟瀟主動為我解釋‘打擊報複’的起因。
齊歌曖昧的看著我,語帶雙關的說:“你自己說,我要收拾你,你躲得了嗎?”
“我不躲。”我看著齊歌黑亮的眼眸,發誓一般地說。我知道,對他各種意義上的收拾,我都無法招架,無從躲起。
“咦?你現在脾氣怎麼這麼好?這時候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剛才怎麼會衝動得和人打架呢?”馬瀟瀟不解地看著我。
“那場架,不能不打。”引起我衝動的原因,我死也不會說。
“切!你們這些北方人,怎麼也學不會君子動口不動手!”
馬瀟瀟這個浙江台州的小南蠻,又開始發表地方論的歪理邪說。
齊歌看了我一眼,說:“這說明我們北方人豪爽。”
“豪爽?恐怕是借豪爽之名行魯莽之事吧?”馬瀟瀟不屑地反駁。
因為不好意思拋下馬瀟瀟一個人,我們三個人一起回了學校。晚飯是我和馬瀟瀟從學四食堂打回寢室吃的,怕食堂人多,碰了齊歌受傷的手臂。
吃完收拾完,孫琛還沒回來,我們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馬瀟瀟坐在我和齊歌的對麵,斟酌著字句說:“齊歌,你拉小提琴也有十幾年了,怎麼一點保護手的習慣都沒有呢?大塊的鏡子往下掉,你為什麼伸手去擋而不用腳去踢?”
齊歌看著自己被包紮成白胖肘子的小臂,扁著嘴說:“誰知道?不是急瘋了,嚇傻了,就是鬼上身了!”
“齊歌,還有十天就是預賽吧?你打算怎麼辦?”馬瀟瀟提出一個很重要卻被我們遺忘的問題。
我看向齊歌,悔恨與內疚在心中絞成一團。
齊歌側過臉衝著我微微一笑,轉頭對馬瀟瀟說:“怎麼辦?涼拌!已經這樣了,我還能說什麼?讓係裡再重新安排人唄!”
馬瀟瀟板著臉嚴肅地說:“齊歌,我和於睫都是你的朋友,當著我們的麵,你能不能說句實話。”他頓了頓,咬了一下嘴唇,低聲說,“對不起,你從老師的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不是恰好經過。你和演奏老師的話,我聽到了。”
“靠!這種聽牆根兒的事,你也乾得出來?”齊歌仰天吹了口氣。
馬瀟瀟急忙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開始以為你們在爭吵,想進去勸解,沒想到聽見……”
“算了算了,聽到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齊歌搶過馬瀟瀟的話茬,“我是和演奏老師的意見有些分歧,心裡憋了火。看到於睫和鋼琴係的打架,一衝動就忘了保護手。媽的,空弦帶音是我的老毛病,一時半會兒怎麼改得了?這下也好,省得我被淘汰的時候他後悔用錯人!”齊歌滿不在乎地說。
我剛想數落他幾句,門被撞開,孫琛象一陣風似的刮進來。
“大哥哎,我半天不在你就受了傷,讓我這做弟弟的情何以堪?”孫琛捧著齊歌的白胖肘子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狀,害得我們三個人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你這死小子,上哪風流快活去了?拋下我們被鋼琴係的欺負。”齊歌假裝委屈地抱怨,配合孫琛的表演。
“都怪那個小妖精,硬拉著我看什麼經典電影回顧。回頭我就休了她!怎麼能讓女人破壞我們兄弟感情呢?”孫琛半蹲在齊歌腳邊,深情地說,“大哥的左手受傷了,我就是大哥的左手。大哥要拿什麼,我幫大哥去拿;大哥想做什麼,我替大哥去做!”
我們三個人同時哆嗦了一下,又是一人一身雞皮疙瘩。
“你剛從醋缸裡爬出來吧?”齊歌忍不住笑著踢了他一腳,“我現在要去洗澡,你侍候我?”
孫琛拍著胸脯說:“兄弟我當仁不讓!大哥讓擦哪兒我就擦哪兒,保證絕無偏差!”
齊歌瞟了我一眼,一臉邪氣地說:“我覺得,我養傷這段日子,應該讓那個害我受傷的家夥做我的左手,好好服侍我才對。”
“我覺得也是!”馬瀟瀟隨聲附和。
我坐著不肯動,因為我從齊歌的眼睛裡讀出了色情的意味。
“小子,還不快去。”孫琛用力把我拉起來,威脅道:“我哥為你受的傷,侍候不好他,我饒不了你!”
我慢騰騰地磨蹭到齊歌的身邊。馬瀟瀟塞給我一個塑料袋:“彆讓他的傷口進水。”
我低下頭解著齊歌襯衫的鈕扣,他帶有淡淡薄荷味道的鼻息軟軟的落在我的臉上、頸間,溫熱的癢。左邊帶血的衣袖在包紮傷口時已經被剪開,襯衫很容易就褪下來,露出他胸肌微凸的胸膛,肌肉的線條完美,緊繃的肌膚閃著健康的光。我早已熟悉那裡的觸感。
當我把塑料袋罩在他裹著紗布的左臂時,他輕輕吻我的額頭,呼吸有些短促。
“你彆胡鬨!”我警告他,解開了他的皮帶。
我克製自己不去看他胯下已經略微抬頭的地方,挽了挽袖子,拿起花灑試水溫。
他伸出右手從身後環住我的腰,吻我的後頸和耳垂。花灑從我的手裡滑落。他拉我轉過身,俯首含住我的唇,纏綿地吻。
“快脫!”他急促地說道,單手扯著我的褲子。
“你找死啊!”我踢了他一腳,雙手抓著褲子後退,“犯禽獸看清楚地方,這不是在家裡,外麵還有人!”
“你他媽少廢話!你不是說你不躲嗎?”他欺身上來拉我。
我退到了洗手池邊上,壓低聲音說:“我說的不躲不是指這個。”
“我管你指的是什麼。害我受那麼大罪,我今天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他抱著我啃咬我的喉結,我想推開他,又不敢亂動,怕碰到他帶傷的左臂,隻能小聲地和他商量:“齊歌,改天,改天回家我隨便你,好不好?孫琛和馬瀟瀟都在,他們聽到了怎麼辦?”
他吻著我的鎖骨輕聲地笑:“你彆叫那麼大聲,他們不會聽到的。”
“你這個混蛋!”我屈膝撞向他的小腹,“你流出來的血怎麼會是紅色的呢?是黃色的吧?”
我終究還是拗不過他,看到他用帶傷的左手解我的皮帶,我不得不自己動手。然後,雙手撐在洗手池上,屈起一條腿,借著沐浴乳的潤滑,讓他順利地進來。但是我實在是太緊張了,聽著浴室外麵隱隱傳來的音樂聲,馬瀟瀟和孫琛的說話聲,我全身的肌肉都繃了起來,怎麼也無法放鬆。
“你放鬆點啊!這麼緊讓我怎麼動?”齊歌伏在我背上氣喘籲籲地抱怨。
我扭過頭憤恨地瞪他,看到他臉上的汗水,惡意地想,活該,誰讓你在這種地方犯禽獸!
他的手伸到我前麵不輕不重的揉搓,我由於過度緊張,很快就泄了。他伏在我的後背上嘲笑我:“真沒用!”
他右臂扣著我的腰開始前後的衝撞,我的身體仍不能放鬆,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傾聽室外的動靜。他費力地動了幾下,無奈地丟盔卸甲。
他垂首在我的胸前,我拿著花灑幫他衝洗頭發上的泡沫。他突然含住我一側的乳首,略微用力的拉扯,我痛得弓起身子抽了一口冷氣。
“膽小鬼!看我將來怎麼收拾你。說好不許躲的,你彆耍賴!”他不滿地嘟噥著。
第二天的演奏課上,老師無限惋惜地當著全麵同學的麵數落了齊歌一頓。當老師講到“對於一個樂手來說,雙手比眼睛還重要”時,齊歌無所謂的挑了挑眉毛,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寧願沒手,也不想當瞎子。”
接下來,老師宣佈,由我代替齊歌參賽。這令我很驚訝。老師解釋道:“你的演奏技巧基本上已經精確到無可挑剔,致命傷是缺乏感情。雖然這和性格有關,也很難改正,但我希望你能從樂曲的理解開始,學習投入。你如果做不到,就隻能祈禱參賽的指定曲目不要是太煽情的作品。”
我感到壓力很大,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在演奏時溶入感情。在我眼裡,所有的樂曲都是音符的不同排列組合,我能做的,就是把它們準確無誤地轉換成琴聲。
預賽的指定曲目是巴赫的《恰空》,那是一首極看重演奏技巧的曲子,而且我曾經練過三千多遍,能夠順利通過是因為我運氣好。複賽的指定曲目卻是拉威爾的《茨崗》,長長的58小節無伴奏,需要獨奏者用小提琴的低音弦奏出剛烈、蒼涼的濃重調子。這首樂曲內涵比較深,是一首需要以情打動聽眾的作品,正好是齊歌的強項,我的軟肋。
演奏老師輔導我時,還算是客氣,但也常常搖頭:“弓弓飽滿,句句清楚,並不能最完美的演繹這首曲子,你要理解蘊含其中的感情……”
齊歌陪我練琴時,脾氣比演奏老師差遠了。他常常對著我大吼:“這算什麼?沒人要聽你的涼開水!”這樣的大吼,往往是由譜架被踢翻在地做尾聲的。有時是他踢,有時是我踢,學校琴房裡和我家裡的譜架,都難逃傾倒在地的噩運。
複賽那天,我正坐在後台發呆,齊歌衝進來拉起我就走,老師跟在我們身後大叫:“於睫,注意時間,很快就要到你了!”
齊歌把我拖進洗手間,拎著我的衣領搖晃著我的腦袋說:“你拉著一張苦瓜臉給誰看?不就是一個破比賽嗎?刷下來了就回家,誰還能吃了你?”
“齊歌!彆搖了,我頭疼。”我皺著眉閉上了眼睛。
齊歌馬上鬆開了手,用沒受傷的右手揉著我一側的太陽穴,緊張地問:“好點嗎?”
“嗯。”我呻吟著說:“肚子又疼了。”
“靠!真他媽多事!”齊歌咒罵著,慌忙騰出手幫我揉肚子,焦灼地問:“怎麼個疼法?是脹痛還是絞著痛?”
“是……是渾身上下肚子痛!”我笑著退後,撞到牆上的烘手器。“嗡”的一聲,一陣熱風透過後背把心烘得更暖,更燙。
“死小子!”齊歌把我從烘手器前拉開,伸手幫我整理頸間的領結。
他左臂的傷口已經拆線,但尚未完全癒合。看著他纏著紗布的左手臂,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齊歌,我知道我一定會栽在拉威爾的《茨崗》上,這個名額肯定要被我浪費。如果我不和鋼琴係的打架,如果你不替我擋那塊鏡子,如果你沒有受傷,你一定能通過複賽,你……”
齊歌輕咬一口我的嘴唇打斷了我:“再說這種喪氣話,我揍死你!”
“回去吧!快到你了!”他催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