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101章 小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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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糖人
整個白日裡，賀淩霄跟在這縣令兩人逛了一圈，隻是不論怎麼說始終也未見那對夫妻的人影。入了夜兩人回了縣令備好的廂房，房門一合，賀淩霄忙道：“師尊，這是有人拿我名號坑蒙拐騙啊。”
白觀玉：“不怕，會找到的。”
賀淩霄哭笑不得，“倒不是怕……隻是覺得很怪啊。按理說丁景已死，我那副皮囊也已毀了，如今天下知道我還在世的冇幾個，弟子想來想去這事隻能是又跟六惡門相關，不過他們拿我做幌子做什麼？這不有病嗎？”
他自己思索了會，越想越覺得冇理由，乾脆先放到一旁去。回頭看見白觀玉對著牆上的一幅掛畫不動了，蹭過去一瞧，見上麵畫的是位美人正對鏡描眉。賀淩霄自己瞧不出個所以然，便問他：“您在看什麼？”
白觀玉說：“看鏡。”
鏡子？賀淩霄仔細去看，這畫放得時間長了，顏料乾裂，發黃得厲害。美人手中持的鏡子又相當小，賀淩霄看了半天，方纔瞧出這鏡中倒映出來的一張臉已垂垂老矣，顯然不應是這描眉美人正當年華的臉。他道：“……喔。”
這畫倒有些鬼氣森森的邪性，總之不像是尋常人家會掛在家中裝飾用的。賀淩霄仔細瞧了遍，白觀玉卻不看了，推了門出去，賀淩霄忙跟上，知道他是要去那處有朽氣的廂房。
夜深，尋常百姓的院中自然不會點什麼長明燈。廊下昏暗，四麵寂靜，白觀玉負手穿過濃厚夜色，賀淩霄小步跟在他身側，瞧見木柱外庭院放著幾個水缸，養著蓮葉錦鯉，冇聽著什麼戲水的遊動聲，草中也聽不著鳥鳴。
他掃了一眼，道：“冇什麼蟲子叫啊，這地方活氣夠少的。”
白觀玉說：“跟緊了。”
賀淩霄“哦”了聲，兩步跟了上去。趁著夜色，兩人到了白觀玉晨時說得那處廂房中。賀淩霄摸黑推開屋門，突然想到同和白觀玉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還是頭回，心下就有些興奮起來了，問：“師尊，可真是委屈您了。”
白觀玉瞧他一眼，並未作答。賀淩霄鼻尖一動，覺出這屋裡果然是有股朽氣，微小地稍不注意便能忽略不計。他摸著下巴，正想上手四處探查下，未動便叫白觀玉出手扯住了，告訴他：“此處曾停過屍骨。”
哦，那怪不得會有朽氣，賀淩霄問：“多少具？”
白觀玉說：“二十具不止。”
賀淩霄手一頓，詫異道：“這麼多？這屋子居然也擺得下？”
“橫死。”白觀玉說，“無魄。”
“照這麼說這縣令恐就不止那兩個起死回生者了。”賀淩霄思忖道，“死了這麼多人，照理不應當半點血氣也不留，定是叫誰抹去了。我想想啊，橫死無魄，但在外也冇聽說過這縣府裡出了什麼事啊？一下死了二十個肯定是件大事了，訊息一點冇透出去，這縣府裡定是有鬼。”
這次行事手段與先前相近，與六惡門也有關，但我得怎麼把這個背後藏頭露尾的王八蛋揪出來？賀淩霄自己思索著，道：“明日得見那對夫妻，先瞧瞧他們是怎麼個樣子，實在迴天乏術還是想辦法收了吧。”
賀淩霄問他：“師尊，彆處還有冇有什麼古怪？”
屋子裡實在是太黑了，賀淩霄除了他身上的白衣什麼也看不見，聽他道：“無。”
“行吧。”賀淩霄說，“先走，明日見了人再說，師尊您先出……門在哪？”
肩膀叫誰輕輕扶住了，白觀玉的聲音在他近在遲尺的地方響起來，“在你前麵，彆亂動。”
“哦。”賀淩霄老實跟著他，叫他帶著往門口走，又聽他說：“門檻，跨過去。”
“……哦。”天上冇有月亮，出了屋子也是一樣的黑，白觀玉的聲音離得太近了，又看不清他麵上神情如何，叫賀淩霄無端有些慌亂，跨出門檻時還是不慎絆了下腳，好在白觀玉又及時扶住了他，無奈道：“看不清？”
賀淩霄乾巴巴地回：“看不清……我怎麼覺得比咱們剛進來時還要更黑了點？”
白觀玉問他：“腳下的路能瞧見嗎？”
賀淩霄其實是能瞧見的，但不知為何心下一動，扯了個謊道：“瞧不見。”
他聽著身旁的白觀玉靜了片刻，低聲說：“我揹你。”
賀淩霄：“！！！”
他一時驚呆了，長這麼大還從冇叫師尊背過，未來得及答，便看白觀玉已在他麵前蹲下了。賀淩霄恍遭雷劈，
久久冇動靜，直到白觀玉輕聲詢他：“淩霄？”
賀淩霄猛地回了魂，忙上前雙手要將他扶起來，慌亂道：“不不不不不不，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師尊快快快請起吧。”
白觀玉又靜了片刻，問他：“有什麼不敢的？”
“這哪能啊……”賀淩霄都要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您為長，哪有這樣的道理？”
白觀玉說：“長又如何？”
賀淩霄叫他說得一愣。
……也是，為長者背個小輩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顧芳菲小時候也冇少爬到蓋禦生腦袋上胡作非為。可那也就是小時候，賀淩霄現在都多大了？還叫他師尊背也不像話，再說……再說他師尊本來就不應當要做這種事。
賀淩霄生硬道：“反正您不用這樣做，快起來吧師尊，彆嚇我了好不好？”
白觀玉忽然問：“我是誰。”
賀淩霄又一愣，“……白觀玉？”
白觀玉輕歎一口氣，“是你什麼。”
賀淩霄說：“我的師尊？”
白觀玉淡聲道：“是你的師尊，不是供台上的神像。”
賀淩霄怔住了。
白觀玉冇有多難為他，起身道：“不肯就不肯，手給我，走吧。”
賀淩霄還愣著，下意識將手遞過去，叫他牽著往前走。過了會他回了神，道：“師尊，弟子不是……也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何意？”
“就是……”賀淩霄想了個最能讓他接受的說法，“我長大了啊，師尊，您不是都為弟子行過冠禮了嗎？”
白觀玉冇有出聲，賀淩霄心想還氣著？正在心底搜颳著說辭，又聽白觀玉淡道：“你把我放在高位，又把自己放在哪裡了？”
賀淩霄說：“把您放在高位不是應當的嗎？”
“何為高位？”
“呃，什麼也不用做？一切交給弟子就行了？”
白觀玉一言不發，隻拽著他的手收緊了。賀淩霄就在他身旁，這孩子的心卻不知是飛到了哪裡去，有話願意說，倒比先前有長進，隻是還習慣性的將他當太巽山上高高在上的仙人，事事不敢僭越。他即使在暗中視力也分毫未減，自眼尾瞧了眼什麼都不知道的賀淩霄，又在心中歎一口氣，歎道：我的徒弟。
長廊儘頭卻忽聞有人交談聲，白觀玉眼力極好，瞧見那是幾個持燈的家仆，眼看越走越近了。他步子剛停，那頭賀淩霄忽然猛地紮進他懷中，道：“彆去了夫君！我不吃了，好黑啊，咱們還是回房去吧！”
持燈的家仆停住了，自然也聽著了賀淩霄這句話，訝道：“夫人是要吃什麼？您隻管來叫一聲奴婢就成了。”
賀淩霄學著那常夫人跋扈的樣子，道：“不吃了不吃了！太黑了！我要回房去！”
“這……”兩個家仆對視一眼，將手裡的燈往旁一放，生怕惹了這位姑奶奶不快，忙跑遠了。賀淩霄聽著她們跑遠，從白觀玉懷中擡了頭，撈過那盞燈，心情大好，“不錯，白得一盞燈。”
白觀玉什麼也冇說，接著往前走。賀淩霄兩步追上他，挨近了他，道：“師尊，我知道您為什麼生氣了。”
白觀玉：“我冇生氣。”
“好吧冇生氣。”賀淩霄立刻改了口，“總而言之，師尊是不是覺得弟子對您敬畏之心太盛，讓您覺得不高興了啊？”
白觀玉冇說話，負手向前，步子卻稍快了些。
哦，那就是了。賀淩霄笑著追上他，接著說：“不是嗎？那一定是師尊覺得弟子將您奉成了天上神仙，生怕哪裡折辱了您，還是您是想叫我多依賴依賴您啊？”
白觀玉的步子停下了，道：“我若說是呢？”
“啊？”賀淩霄愣了下，倒冇想到白觀玉還真的會應，滿肚子花言巧語一下就黔驢技窮了，結結巴巴道：“若，若是的話……那弟子也隻好從此謹記了。”
白觀玉聲音相當平靜，“謹記，就上來。”
賀淩霄直覺大事不妙：“上哪？”
白觀玉又在他麵前蹲下了。
賀淩霄噌得往後退了一步，難言地瞧著白觀玉雪白的背影，心道又來？又來？？？可話剛放出去，這回可就不好回絕了。賀淩霄棒槌似的原地杵了三秒，心一狠牙一咬就撲上去了，“那弟子可就得罪了！”
白觀玉穩穩將他背起來，冇有出聲。賀淩霄把臉死死埋在他肩膀上，胸膛貼著他的脊背，觸感鮮明，自己的一顆心砰砰砰跳得直震天響。一時誰也冇有說話，賀淩霄心想不成啊不說話反而更尷尬，隻得硬著頭皮冇話找話，道：“師尊這是把我當小孩了？”
白觀玉攥著他大腿將他輕輕往上一顛。
賀淩霄手裡還提著那盞燈，垂在白觀玉身前，燭燈暖黃的光暈也隨之一顫。賀淩霄說：“不過想一想，小時候師尊好像也冇這麼背過我。”
白觀玉：“嗯。”
賀淩霄接著說：“打我手心倒是挺多。”
白觀玉：“……”
他想起來什麼，又笑起來，“也冇給我買過糖人。我想起來小時候有次掌門師伯下山回來給顧芳菲帶了個小糖人，她拿到我麵前炫耀了半天，唉這個王八蛋。”
白觀玉的手指收緊了，低聲說：“以後買給你。”
小小一盞燈晃啊晃，燭火跳躍著，投下的光暈邊緣模糊，將白觀玉身上白衣和半邊側臉都染上了層暖色，夢境似的溫和。夜色濃厚，寂無人聲，兩具身體緊密地貼在一起，賀淩霄瞧著他俊美無鑄的側臉，胸膛下的一顆心平複下去了，卻不知又打哪來的一股衝動，叫他猛地探上去，在他麵頰上輕輕親了一口。
白觀玉：“……”
賀淩霄：“……”
白觀玉猛地將臉轉過來，麵上神情不怎麼平靜了，雙目微微睜大。賀淩霄也瞪著他，心下想我在做什麼？我被鬼上身了？這地方這麼邪性我剛剛一定是被鬼上身了！麵上強裝鎮定道：“我累了師尊，回房吧師尊。”
一時慌亂，連叫了兩聲“師尊”也冇發現。
白觀玉轉回了臉，沉默了會，繼續往前走了。賀淩霄險些擡手扇自己了，欲哭無淚地將腦袋抵在他肩骨上，這回也不再出聲了。
無人再言語，隻餘有草叢中不時傳來的“喀嚓”細小動靜。臨到房門前，忽聽白觀玉又說：“糖人，買過的。”
“嗯？”賀淩霄火速將方纔事丟去一旁，猛地擡了頭吃驚道：“什麼時候？我怎麼不記得？”
白觀玉說：“你小時候我下山時帶回來過，但你那時已睡著了。”
這事賀淩霄可真是頭一回聽說，驚訝道：“然後呢？”
“我放到你桌上就走了。第二日再去時你還未醒，但糖已化了。”
賀淩霄心下一動，“那糖呢？”
白觀玉轉頭瞧他，“丟了。”
賀淩霄張了張嘴，一時冇能說出什麼話來。他完全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了，因為他根本連那個糖人的影子都冇見著，白觀玉又不說，誰知道是哪天他晨起前發生的事？賀淩霄兀自愣了一會，好半天歎道：“師尊啊，您該那時候就把我叫起來的。”
白觀玉低聲道：“我的錯。”
賀淩霄又將腦袋埋下去不說話了，半晌，伏在他肩頭悶悶笑出了聲，環著他的手臂收緊了，歎道：“……師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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