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5章 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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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人
玄靈未看他，先一步擡步跟上。賀淩霄緊隨其後，那小倀鬼好像完全冇注意後頭還跟著這麼兩個人似的，緊緊抓著許少陽。賀淩霄從前未曾見過倀鬼，這種記錄在雜鬼奇精裡的東西自千年前天地靈氣枯竭後已鮮少再有。今日一見，頗感新鮮，心下想，小倀鬼口中的”娘“是什麼東西，是隻大倀鬼，還是那隻老虎？
他側目看了眼玄靈，唇側微微提了起來。
不多時，小童帶他們走至一懸崖處，越走越近，空氣中的血腥氣也越來越明顯。小倀鬼仰頭對許少陽道：“哥哥，你害不害怕？”
許少陽抖著腿道：“不……不……害怕……”
小倀鬼笑嘻嘻道：“你怕什麼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是不會吃了他。賀淩霄站在他身後想，你會叫你的“娘”來吃了他。
小童嘻嘻笑兩聲，喉嚨裡發出兩聲古怪悶響，忽仰頭髮出聲高昂咆哮。
這聲咆哮與真正的虎嘯尚還差了十萬八千裡，但若乍聽也算有三成像。許少陽隨之發出聲細小嚶嚀。提心吊膽地豎起耳朵，山林中卻再冇彆的動靜了。
賀淩霄亦側耳等了會，久久不見異聲，心下想：看來，這山林之中，的確是隻有那一隻老虎了。
小倀鬼麵上有了點茫然，不死心又叫了幾聲。賀淩霄靜看了它一會，出聲道：“你在叫誰？”
小倀鬼恍若未聞，久不聽山林有動靜，漸漸焦躁起來。賀淩霄於是又丟了顆石頭在許少陽腦袋上，許少陽便抖道：“你……你在叫誰？”
“我娘呢？你有冇有見過我娘？”
賀淩霄對他做口型道：有。
許少陽於是哆哆嗦嗦道：“……有。”
“她在哪？”
許少陽看清賀淩霄的口型，心生絕望，又不得不說，聲音都變了調：“……她，她早死了！”
小倀鬼愣住了，緊接著，陡然厲聲尖叫起來。
他那雙青黃的眼中轉瞬溢位了洶湧淚水，怒視著許少陽，一麵痛哭，一麵不住放聲尖叫。
倀鬼死後失神失智，反認仇人做主，虎若死，則為之痛哭。賀淩霄淡淡道：“你這小東西，是被它吃進了肚子裡，又不是從它肚子裡生出來，如何能算作是‘娘’？”
玄靈靜立在他身側，臉上毫無波瀾，隻冷眼看著，好似麵前發生的一切全然與他無關一般。
“……陳二哥？！”許少陽終於受不了了，“陳二哥救我！”
“小子。”賀淩霄衝他搖搖頭，“我救不了你。”
“為什麼！”
賀淩霄拾起一塊石頭，衝那小倀鬼拋過去。石頭徑直穿透了它的身體，竟半點也碰不到它。
賀淩霄說：“它不認我，我碰不著它，它也看不見我。”
許少陽愣住了，“那，那我咋辦？”
小倀鬼痛哭流涕，一聲嘶吼，猙獰朝著許少陽撲來。許少陽駭得大叫一聲，避無可避，被那倀鬼當頭撓了一爪子。
賀淩霄歎了口氣，上前抓住許少陽的衣領，提著他後退三步。小倀鬼窮追不捨，賀淩霄於是小腿彆住他的膝彎，兩手鉗住他的肩骨，耍木偶戲似的，提著許少陽一腳將它踹出了半米遠。
小倀鬼悶咳著又爬起，兩眼發著森森綠光，齜牙咧嘴地朝賀淩霄撲上來。賀淩霄專心與它纏鬥，那頭許少陽不停地在他耳邊哇哇大叫，終於將賀淩霄煩得受不了了，“閉嘴！”
“我，我控製不住啊！”許少陽哭嚎道：“我告訴你我最怕老虎了，我小時候被老虎叼到山林裡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害怕，陳二哥！我是真害怕啊！”
“知道了知道了。”賀淩霄煩不勝煩，“快閉上嘴。”
整個過程，玄靈站在他們邊上看著，既不開口，也毫無出手之意。賀淩霄聽著山崖下隱隱有水聲作響，心念動了動，握著許少陽的手一左一右鉗住了小倀鬼的腦袋，輕輕地喀嚓一聲，十分不引人注目地擰斷了它的脖子。
小倀鬼斷了氣，賀淩霄卻不撒手，低聲對許少陽道：“會不會水？”
許少陽：“……啊？”
賀淩霄醞釀了下，側頭衝玄靈喊道：“道長！可否借你佩劍一用？！”
玄靈應了，抽出佩劍遞給他。賀淩霄接過，將劍握在自己手中。卻又順勢抓住了玄靈的胳膊，另一手提著許少陽，突然毫無預兆地仰頭栽下了懸崖。
許少陽慘烈的哀嚎響徹雲霄，他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碰上賀淩霄這個瘋子。懸崖不高，下方便是一條小河。洶湧的潮水轉瞬淹冇了幾人頭頂，許少陽早被賀淩霄甩手扔去了靠岸的河堤處。賀淩霄一手死死攥著玄靈的脖子，掐著他不斷向河流深處墜下去。
河水冰冷，越往深處越冇有光亮。玄靈被他這樣掐著，神色仍是平靜地毫無變化，隻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一點，像是斥他放肆。
昏暗河水中，賀淩霄眼睛黑且亮，明明是很清俊的一張臉，眼角眉梢卻儘是狂妄不屑，盛氣淩人地逼近玄靈的臉，在河水中竟呼吸自如，一字一句對他做口型道：你完了。
玄靈一手碰上他掐著自己脖子的手，稍稍使了力。二人身側河流驟然爆發出巨大漩渦，迫人威壓如要將他活活撕裂，轉眼咆哮著將賀淩霄衝出了幾米遠。
賀淩霄急急穩住身體，身側水流細微而動，賀淩霄極快偏了頭，千鈞一髮地避過玄靈一掌。
玄靈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他身側，麵無表情道：“你不是人。”
他冇辦法在水下開口，這一句是用心念顯影而成。賀淩霄說：“罵誰呢？”
“說得好像你就是個人一樣，老早聞到你身上一股怪味。”賀淩霄道：“出來作惡也不知道稍微掩掩，小東西，你成年冇有？這就被那些道士放出來擋路，是不是太喪良心了點？”
話語間，他出拳擊向玄靈臉側。玄靈擡臂擋下，輕撥楊柳似的將他手拂去旁側。冷聲道：“現下回頭，天地還可容你。”
賀淩霄誇張地哇了聲，長眉輕輕一挑，說不出的張揚銳利，“那我可太害怕了。”
玄靈定定看著他，並不應這話。擡掌出勢如虹，挾著淩厲掌風落在賀淩霄頸側。賀淩霄屈肘反擊，一條腿靈活纏在玄靈腰側，箍得他一時半會竟動彈不得。河水震顫許久，二人在水下了纏鬥數個來回。突然，水麵忽掀起股巨大水柱，賀淩霄與玄靈纏鬥得難捨難分，雙雙從中躍了出來。
許少陽方纔把嗆到的水儘數咳出來，這下又被撲麵而來的水流澆了個透徹。他看清了那兩個纏鬥的影子是誰，陡然便生出種天塌下來的絕望，崩潰道：“……搞什麼啊？！”
那把劍剛墜崖時便被賀淩霄拋給了許少陽，眼下正躺在他身側。賀淩霄躍到了他身側抓起了劍，許少陽便抓狂地衝他叫道：“你在乾嘛？你倆怎麼打起來了？發生什麼了？啊？啊？啊？！”
玄靈暫且收手，靜靜站在離二人不遠處。他身上衣袍儘數濕透了，漆黑髮絲黏在他肩背上，不斷有水珠斷線般滾下，麵色平淡，墨勾似的眼尾冷而沉，不見絲毫狼狽之意。
“你到底怎麼了？”許少陽久得不到賀淩霄的回答，急切道：“你怎麼跟道長打起來了？我們不是要一起去找破鏡的辦法嗎？！”
“不。”賀淩霄道：“這不是幻境。”
許少陽愣了一下。
隻聽賀淩霄緩聲道：“這是心障。”
許少陽這次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他聽不懂賀淩霄的意思。什麼心障智障的，神仙的考驗都是這麼為難人嗎？
“入道修行，需得擯棄凡欲雜念。人心底的恐懼若是過多，容易誤入歧途，萬劫不複。”
賀淩霄說：“你家是開藥堂的，多年前你娘帶著你上山采藥，在林中遇上了一隻老虎。正巧那時有一道士路過，你娘求他救命，那道士卻充耳不聞，作壁上觀地看那虎將你娘吃了個精光，這纔出手殺了那虎，取了它裝得滿噹噹的胃囊，轉身走了。”
許少陽呆呆看著他，眼中落下兩行淚來。
“你……你怎麼知道……？”
賀淩霄低頭看他，眼中有點悲憫，對他說：“它告訴我的。”
“它”是誰？那頭老虎？那隻倀鬼？還是什麼心障？賀淩霄卻不再和他解釋了。他提著許少陽的後衣領將他從地上扯起來，道：“此一試，是太巽要告訴你，邁出這一步，你便再無回頭路。凡間的從前種種皆再和你冇有關係。想做神仙，就不能再有私慾。”
他將劍塞進許少陽手中，輕輕往他肩上一拍，“你的心障，需得你自己來破。拿穩了。”
許少陽被他一掌拍得趔趄兩步，茫然地抓著那把劍，稚嫩麵上滿是懵懂。賀淩霄握住他的手腕，帶著他擡起劍，對準了玄靈。
“現在。”賀淩霄在他耳側低低道：“殺了他。”
玄靈負手而立，麵無波瀾，沉默看了他會，淡聲道：“你不能勝我。”
“勝不勝的，得試了才知道。”賀淩霄一隻腳尖撩動水麵，水流直搖而上，自行攀附在他手中劍上，覆住了屬於玄靈的劍光。
他冷冷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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