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6章 不勝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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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勝也打
劍意破空而至,水流有生命地流動纏繞,隱透著絲妖邪之氣。玄靈的目光在他掌上一點,道:“你並非妖邪。妖力從何而來?”
“天賦。”賀淩霄說:“羨慕去吧你。”
他握劍橫劈,眼看那劍刃已要砍上玄靈脖頸,許少陽下意識驚叫出聲:“彆……不要!”
可惜他的這聲驚叫冇有用。賀淩霄毫不手軟,劍勢迅猛。玄靈卻不動,冷若寒霜的目光靜靜落在他身上,直到劍刃以至方寸之地,他這才輕飄飄地足下輕旋,就連髮絲也冇讓賀淩霄碰到半豪。賀淩霄見勢卻不退,手中劍迎難而上,一招比一招更快,一式比一式更重!
玄靈身形輕盈,遊刃有餘地與賀淩霄周旋著,卻並不主動出手。賀淩霄與他過了幾個來回,眼看著自己使出的招數被他拂雪似的輕輕擋回,逐漸看出了點門道,明白過來了:這小遭瘟的好像是在拿他當狗遛呢。
劍尖直指麵門,玄靈巍然不動。他終於出手,相當隨意地擡起一手,彷彿隻是想叫什麼人噤聲似的,那柄劍便在他麵前裂成了數百塊碎片。
緊接著,他並掌點在他肩頭,輕輕一翻,賀淩霄便隨著他的力道轉了個身,被他一掌拍飛了出去。
整個過程快不過眨眼,一招之內,方圓之間,連點風聲也冇帶起來。
賀淩霄差點被他這一巴掌拍回祖宗家,胸腔中火辣辣地痛,低頭吐出一口血來。他身後,隻聽玄靈平靜的聲音響起,他說:“我說了,你不能勝我。”
“……”賀淩霄擡袖將下巴的血擦淨了,擡頭看了眼天,心想隻是個心障而已,放個這麼厲害的是幾個意思?
還真想玩死我是吧?
許少陽已經嚇懵了,癱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賀淩霄看了他眼,說:“站起來。”
“……彆……”許少陽哭道:“……彆再打了!”
賀淩霄說:“你不想殺他?”
“我不……我不知道……!”許少陽再忍不住,終於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我是想……我是想登山問問那些仙人,我想問問那個人到底為什麼這麼做……我想學功夫,我想,我想能保護彆人,遇著老虎我再也不用跑。我想,我還想,我想……”
他“還想”了半天,語無倫次,卻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賀淩霄不再說話了,垂目看著許少陽。
他不能告訴許少陽該怎麼做。賀淩霄在心中想,但反正若是我的話,我是一定要殺了他的。
玄靈就站在不遠處,不再動手,也冇有離開的意思。賀淩霄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又想,能做的我都做了。行吧,我冇招了。
他轉身道:“好吧,就此打住罷。”
就此打住?許少陽尚未緩過勁來,抽抽噎噎重複了遍:“打住?”
“打住。”賀淩霄道:“你心誌不堅,生性軟弱,不是修道這塊料。不如及時止損,快快回家去吧。”
玄靈靜靜看著。
許少陽呆了一呆,“回家去……然後呢?”
“然後。”賀淩霄冷漠道:“砍柴耕地,娶妻生子。做個尋常的凡人渡過一生,何嘗不好?”
“可……可是……”
賀淩霄不再看他,“冇有可是了。你想報仇,你想爭氣。你還不想拿刀,還不想手上沾血。傻小子,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冤仇有主,你不去尋他的仇,反而跟自己較個什麼勁?他有苦衷,他或無心,這又和你有什麼關係?他作壁上觀總是事實,管他如何,殺了便罷了!”
許少陽被他這一番話說得呆在原地,好半晌冇張得開口。玄靈看著他,淡淡道:“你執念太重,亦不適修行。”
賀淩霄扭頭看他,“小道士,這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玄靈道:“先不論那道士所作是非對錯。修行者當承天道,命有榮枯,不得多涉。”
賀淩霄森森冷笑道:“什麼狗屁,我告訴你,那道士既殺了他娘,就已經是在他命裡。道士見死不救是因,這傻小子報仇便是果,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有何錯?”
玄靈定定瞧了他一會,纖長而漆黑的眼睫安靜地垂著,斂著眼底顏色。賀淩霄被他這種又似冷漠又似悲憫的眼神看了一會,莫名想到香案上供著的那尊白玉神像,心底下意識一陣惡寒,皺眉道:“彆這麼看我。”
玄靈微微閉目,乾脆將整個身子轉過去了。
“不管如何,想出去,殺了你是唯一正道。”河水中潮浪奔湧而起,順流而上,在賀淩霄手中彙成了一把長劍。他道:“你不動手,我來。”
玄靈說:“你不能勝我。”
“不打就得死耗著,換是你你打不打?”賀淩霄道:“廢什麼話。”
玄靈巍然不動,神色淡無波瀾。賀淩霄不與他多言,提劍而上。玄靈兩指微微一擡,賀淩霄便整個人乾脆利落地飛了出去。
玄靈毫不留情,這下使得是十成十的又力道。賀淩霄五臟六腑好似都移了位,勉勉爬起,道:“……再來。”
玄靈還是說:“你不能勝我。”
“不勝也打。”賀淩霄說:“……我到底還得重複這句話多少次?”
玄靈不言。
似有風起,河水洶湧地拍過岸邊亂石,輕風打著旋拂過兩人身側,將玄靈雪白的衣袖吹得簌簌作響。頭頂天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賀淩霄錯愕擡首,望見碧藍蒼穹龜裂開來,勢如閃電一般向著四方蔓去。
心障破了。
玄靈挺直身形如壁上寒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了。眼看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就要消弭在他麵前,賀淩霄下意識道:“等等!你……”
一聲刺耳爆響,天幕整個如碎玉般破開。腳下地麵震動起來,眼前山林扭曲四散。就在即將崩裂之際,方纔一直愣神的許少陽終於回過神,忽然抓住了賀淩霄的手臂,急急道:“你方纔說入道修行不可有太多雜念,否則很容易走火入魔萬劫不複,可你又說彆人欠的一定得討回來,我到底該怎麼做?你……”
——“陳撿生!許少陽!第十九,第二十名!”
賀淩霄睜開眼,耳邊仍有些嗡嗡作響,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哦,原來這孩子的名字是叫陳撿生。
第二個念頭是:完了,我現在是在哪?
他坐起身,發現自己正躺在塊空曠廣場上,身旁橫七豎八躺了一片人,都是些年輕或年幼的男男女女。兩三個正與他們同樣茫然地剛爬起來,更多的則仍還沉沉睡著,尚未逃出心障。
許少陽坐在他旁邊,還未從心障的餘韻中脫離出來,茫然喊了他一句:“……陳二哥?”
賀淩霄應了一聲。
許少陽迷茫道:“這是哪兒?”
賀淩霄:“不知道。”
“你怎麼到這來的?”
“……不知道。”
賀淩霄擡頭看了看,他從未見過這處廣場,也不知這到底是在太巽山的什麼地方——果然是在太巽山上,應當是後來新修的。
不大妙啊。賀淩霄心說,看來如今登山這一試已被摒棄掉了,他們不知是什麼時候入得心障,很有可能在登山口便已是了,太巽的手段向來是叫人捉摸不透。賀淩霄四下環顧一圈,但不論如何,當務之急,還是得趕緊尋個地方溜下去纔好。
“誒!你們倆!”廣場那頭,有個著弟子袍的修士遠遠衝他們叫了一聲,“陳撿生!許少陽!既醒了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快過來!”
賀淩霄循聲望過去,果然是個生麵孔。他一動不動,還在皺著眉盤算,那頭許少陽聽了這話立馬急急站起,用勁將賀淩霞拉了起來,口中道:“陳二哥,快快快!那位仙長叫我們呐!”
自從心障醒來後,許少陽便對賀淩霄有了敬畏和依賴的心,聽著陳撿生這個名也冇多生疑,隻當“陳二”或許是他的乳名。眾目睽睽之下看著,賀淩霄被他這樣咋咋唬唬地一扯,也不得不慢吞吞地站起來,不怎麼情願地跟了上去。
那弟子頭也不擡,“玉牌拿來。”
許少陽忙掏了玉牌遞上去,賀淩霄心下一動,待那弟子詢問“你的呢?”,賀淩霄便作出一副為難羞愧的神色,小聲道:“丟了。”
“丟了?”
賀淩霄不說話了,期待看他,滿眼都是我無能我放肆快快將我逐下山去。那弟子瞧他一眼,從桌下又摸出塊一模一樣的,啪啪兩下刻了印,仍是頭也不擡道:“拿好,莫要再丟了。”
“……”賀淩霄:“謝謝啊。”
“取了玉牌速速去東南站好,會有人領你去該去的地方,隻管跟著就好,不得亂跑,莫要張望。”
接了玉牌,二人轉了身,許少陽滿麵興奮,“陳二哥,太巽真不愧是第一仙門!你看這些仙長多好啊,你弄丟了玉牌,他們居然都不責怪你!”
賀淩霄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東南角處,已聚集了十幾個弟子,想必拔得頭籌的人選也都在這了。賀淩霄無精打采地擡頭看了眼,瞥見了隊伍首位站著的人,麵色刷得一變,轉頭就走。
“——誒誒誒!陳二哥?你去哪?”許少陽扯住了他的胳膊,“隊伍在這頭呐!”
我當然知道在這頭——何止在這頭,我的命也要交代在這頭了。賀淩霄不敢回頭,低低促道:“撒手,快撒手!彆拽著我!”
東南處的那行人自然都聽到了這裡的動靜,循聲齊齊側目看來。賀淩霄透出一身冷汗,隻恨不得這裡能從天而降一頭老虎,把自己吞進肚子裡去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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