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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蓬客 蟬鳴年複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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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鳴年複年年

春節的熙攘恍若一場繁華的夢。

年後開春,短暫相聚的人們便又要回到各自的路。

送祁莘一行人離去時,莊冉清晰地記得,那一日在東街口的小院外,早春的楊柳拂過青石板路麵上踢踏欲行的馬兒,有尚帶著寒意的涼風吹過,沿街成排的桃花樹在風中輕輕顫動,桃花瓣遂皆被風吹起,後落水上,驚擾了湖中魚群,蕩起圈圈漣漪。

事實上早春的江南鎮從來如此,莊冉卻不由自主,在心中將那日單獨拎出。

馬車裡的虞老爺子頗有些不耐煩地望向車窗外。

虞珵卻仍倚在那馬車旁悠悠勸道:“爹,你說你如今向陛下致了仕,回京也閒人一個,鐘瑤他們不會總有那空去陪您,便隨我留這兒多好,每天有人陪您下棋喝茶的。”

然而無論虞珵如何勸說,虞老爺子也都是要回去的。

撂下馬車簾子前,老爺子最後瞥了眼虞珵身後的莊冉,眼底閃過動容。

卻沒想隔著木車廂,這古板了大半輩子的老爺子最後竟忍不住想要解釋起,聲音很輕,近乎耳語:“謹行,如今萬事了矣,你留在江南是極好,我便回京罷……”

話說半了,虞衡沒有繼續,想來終究還是覺得自己搞不來抒情那套。

馬車外的人沉默良久,一直到虞衡以為自己得不到回答,虞珵的聲音透過馬車廂的木板,傳到了車內等待之人的耳中。

虞珵輕聲笑了下:“爹,我就是替彆人當個說客,我知曉的,這一趟下江南玩得不錯吧,回京可千萬記得念我。”

說的什麼話。

虞老爺子腹誹了句。

和風中,馬車廂傳來不輕不響的“嗒”一聲。

這一趟從京而至的旅途來時三人,去時卻成四人。

另一輛馬車內,九華正同商初輕聲交談著,莊冉走過去時二人似乎在討論新歲賦稅之事,他並不太聽得懂,隻是交談聲止,莊冉站在馬車外頓了頓。

“——莊冉,莊冉?”

聽人喊自己,莊冉回過神來,遂無奈與自己搖了搖頭,擡頭見到九華困惑的神情,莊冉猶豫了下:“小九。”

素白的衣袂滑出車窗:“嗯?”

早春清晨的涼風沁入鼻腔,莊冉看著人頓了頓,深吸口氣,笑起來:“那荷花鎮邊上的老院我會經常去打掃的,你好好在京城待著,不要再擔心。”

九華愣了下,然而還沒等她回應,一旁的商初卻湊上來:“什麼老院,你們在說什麼?”

“你呀,淨顧著問旁的了,”莊冉笑了聲,擡手把商初伸出馬車窗的頭給按了回去,“就先前小九住過的一處院子,在旁邊鎮子的荷花塘那兒,下次有機會帶你去玩,回京以後一定要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知道沒?”

莊冉的衣袖蹭過了商初的腦袋。

而商初點點頭,笑了下:“行。”

莊冉的眼神閃了閃。

正是清晨時分,江南的露水尚未散去,從東而西,貫穿廬溪小鎮的水巷有鴨群遊過橋底,婦人在河邊清洗衣褥,莊冉站在那橋水前,隨初生的嫩柳一起被風吹起半邊長發。

小鎮不知何時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青瓦上的舊煙囪飄起炊煙,三兩個早起的孩子穿過大街小巷,腳步的“噠噠”聲從巷口傳到巷尾,“軲轆轆”往遠的馬車輪在青石板上留下淡淡的車轍。

莊冉彎眼笑著,眼底映過江南水的瀲灩。

是馬車上的商初瞥見江南的最後一幕。

在這年春天。

而偏卻又有那破壞意趣之人,騎著鬃馬踏過東街口外的長巷——

“師兄!”

“虞謹行!”

祁莘回身大喊,揮手與人作彆。

“還有小冉,大家後會有期!”

東風拂過麵頰,柳葉挽人衣袖。

站在綠柳樹下的虞珵撫了把遮擋在額前的碎發,叉著腰,無奈笑道:“混蛋玩意兒,那麼長的路,不坐馬車非要騎馬是逞什麼能?”

虞珵不知祁莘有沒有聽見,隻是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人和馬早已不見了影子。

他回身牽起了莊冉的手,擡眸時,見江南碧藍色的天實在澄澈。

爽朗的笑聲久回蕩在耳邊。

想來,倒也不失為一番意趣。

莊冉跑到邊九的身邊撞了下他的肩膀,笑起來:

“邊師兄,走啦。”

“老盧該要在家裡著急了。”

清晨稀薄的陽光穿過了水鄉烏篷船的船艙,碧綠色的湖水映過兩岸人家尚未摘下的紅燈籠與三兩行走的行人,年後短暫的沉寂也在起伏的灰塵與炊煙中恢複往日,莊冉做回了他的掌櫃,東街茶屋便又迎來了它每日被過往商客與鄰裡閒話包攏的日子。

再過不久,紅燈籠也該要在日漸褪去的色澤中被人們摘下青瓦,薄粉的桃花瓣被初夏已然繁茂起來的綠葉遮替,陽光刺透屋簷,又到了捲起衣袖,去嘗被透心涼的井水泡過的毛桃的時節了。

“虞珵,你知道嗎?其實邊師兄這回能在廬溪待這麼久,我有點驚訝。”

“鐘瑤也這麼說,”虞珵從背後替莊冉捋了捋耳邊的碎發,“他說師兄也沒有同他解釋,但不管怎樣,總歸邊師兄願意留下來,盧叔也能被更好照顧著。”

莊冉撐著櫃台的手無意識鬆了,被削去皮切成小塊的桃肉落到了台麵上。

盛夏斑駁的光影落在屋內低著頭的人身上,二層的茶屋外時有鳥鳴與知了聲,虞珵站在莊冉的身側,看不清他因低頭而被額發遮住的麵頰。

悶熱又帶了點潮濕的空氣泛在周遭,莊冉忽而擡起了頭,轉過身從木椅上起,他伸手將方纔落在了台麵上的桃肉塞進了虞珵嘴裡,踮起腳尖吻過他的唇側。

虞珵愣了下。

冰涼的桃肉咽過了喉,嘴邊有尚存幾絲涼意的甜漬,合著那張被漏進屋內的幾束陽光曬得發燙的麵頰,等回過神,虞珵站在原地,見莊冉已經跑遠。

“外頭那麼大太陽,跑哪兒去?”虞珵在身後喚莊冉。

“不用管我,小二再幫我看下店吧!”莊冉與身後揮手,頭也不回地道。

望著遠去的背影直至良久,虞珵才收回視線。

盛夏午後有一二在店中乘涼的客,歇完了腳,喚店家結賬。

虞珵低頭望著桌麵上的盤中被人拾了幾瓣的桃肉,在潮熱的空氣底,剩餘的已然泛褐,他一言不發地坐下,在被光與影籠罩的櫃台後,有些出神。

盛夏的蟬鳴聲愈發躁動。

莊冉拚了命似的往前跑,午後的日頭照得他睜不開眼,他索性低下頭閉起眼來。

往前跑,往前跑——

心裡憋著股無法宣泄的氣,無力感鑽進了全身的骨髓,汗水淌進了眼睛,額發成一縷一縷,被洇濕的衣衫黏著後背,他卻毫無所覺似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去哪裡。

“啪嚓”一聲。

莊冉踩到了路邊掉落的樹枝。

樹枝斷了,他也摔倒了。

趴在地上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爬起身。

膝肘間、額間一陣刺痛,叫莊冉驀地又跌坐回了樹根下,那陣刺痛卻恍若一道閘口,鼻頭姍姍來遲泛起一陣酸楚,良久,他小聲抽噎起來,淚水淌過沾滿了塵土的麵頰。

似乎非要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眼淚纔敢傾湧而出。

而他如今,又著實算不上體麵。

莊冉想要拿手揉一揉自己擦破了皮的額頭,然而滿手的泥壤,又隻得作罷。

淚水粘膩地粘在臉上,喉嚨乾啞充了血,穿堂的風吹過樹梢,莊冉不知哭了多久,方纔緩過神來,他無言走到小溪邊洗了把臉和手,又重新坐回了方纔的位置。

背倚著粗壯的樹乾,莊冉仰頭,見為自己遮出小片蔭蔽的繁茂樹冠,在風中發出“沙沙”聲響,桃子熟了,個個飽滿紅潤,並不隱秘地藏在其間,為內斂的暗綠裝點了嫣紅,於參差樹枝間輕輕搖晃。

他想要摘桃子。

莊冉忽而想。

於是他爬上了那棵有好些年歲的桃樹,長發被風吹起。

而天地間的風愈演愈烈,狂風倏然襲來,莊冉半蹲在樹杈間擡頭望天,陰雲短短幾瞬便籠罩了整片江南水,灼熱的日照消失殆儘。

不知想到了什麼,莊冉的眉頭輕輕蹙起,他手攏過自己方摘的桃,低頭望樹底,毫不猶豫地跳下,遂往家中趕去。

而不出莊冉所料,待回到東街,他尚未進家門,便見紅石同另外幾人準備出門。

“紅姐,”莊冉往院中竹框裡放下手中的桃,便上前追問,“老盧他還沒回來嗎?”

紅石點點頭:“小冉你——”

她卻連話都沒說完,便見方回到家的孩子又跑出了門。

頭頂的陰雲愈來愈厚,低壓壓籠罩住憂心的人。

莊冉跑在街巷上,狂風吹起張張樹葉,刮過他的臉,沒多久便有細雨開始滴落,尚在街上的人們著急往家中趕,斑駁的水痕在沒有瓦簷遮蔽的青石板路麵上鋪展開來。

有鄰裡與莊冉擦肩而過,問他著急忙慌跑到何處去。

“阿公,你有看到老盧去哪裡了嗎?”莊冉追問道。

“老盧?誒呦沒有看到喂,這刮大風的他跑去哪裡了?你彆急你彆急噢,你往前麵去,公公要麼幫你到那邊去再找找!我把老王也喊來!”

“沒、沒事,阿公你也趕緊回家吧,下大雨天的彆到時候被淋壞了。”

莊冉的聲音有些顫,他躊躇著,回首又看了眼老人離開的方向,遂邁開腳步朝前奔去。

莊冉的擔憂不是無緣由的。

事實上,老盧的病症從年前冬天開始便愈發嚴重,犯糊塗的時候愈來愈多,時常一個沒看住,人就不見了蹤影,老人家卻也並非有意為之。

不知是否感覺到什麼,老盧在年後的日子裡出門的次數比先前更頻繁了,他時常一個人走在廬溪的大街小巷,一出門便是一整個清晨或晌午,從東走到西,從巷口走到巷尾,有時他又會走到同他相識數年的街坊鄰裡家去,喝一口茶,再聊一聊侃。

大多數時候老盧總是不讓人擔心的,即便犯糊塗時也總是安安靜靜,也正因如此,他時常讓人辨不清到底什麼時候清醒、什麼時候糊塗,有時清醒著出門,糊塗著回來,有時又正好相反,唯一點讓人心擾——老人家出門時不願讓人跟著。

茶屋的人卻也不願因此拘束住老盧,老盧為何如今總要出門,為何他出門時總不願意讓人跟在身旁?老人家心裡想的什麼,大家夥兒都心知肚明。

慣常也不會出何事,晌午出門,到日落晚飯前,怎樣也都會回來,周圍都是街坊鄰裡,老人家走在道上,總有人照應著。

即便有時陰天下雨出不了門,老盧也總有老友會打著舊傘,提著好酒好菜來找他。

喝不了酒了,便多吃菜,酒替你喝了。

隻是這日大風颳得突然,雨眼看也越下越大。

老盧沒有回來,他去了哪裡?

莊冉隻希望這日老盧又是去了哪位老友的家中,或是行到半途被鄰裡遇見帶走了避雨,他不願意在家中等到雨停,等老盧自己回來,等他被街坊鄰裡送回,萬一呢?

萬一老人家這會兒還糊塗著,風颳得那麼大,不知找個人家避避該如何是好?萬一他沒有在路上遇到行人,雨下得路麵濕滑,一不小心跌進了河中又……莊冉不敢想。

“轟隆——”

一陣電閃雷鳴,雨下得越來越大。

雨水模糊了視線,方被汗水洇濕的衣衫又被淋了個透,莊冉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他吸了吸鼻子,卻一點兒不敢停下腳步,忙奔著老盧先前待過的人家都問了一圈,還有他時常會走的路……可是沒有,都沒有。

“你到底在哪裡……”

暴雨中莊冉有些力竭,他卯足了口氣,拚了命地大喊。

“盧叔!!老盧——”

“你在哪裡?!”

“你到底去哪兒了?!去哪兒……”

“你不要走啊!”

“快回來……”

“不要走!!!”

“回來啊……”

莊冉挨家挨戶問過了老盧的去向,有好心的鄰裡都幫忙出門尋老人去了。

陰雲悄然散去時,落日的餘暉再一次灑滿江南。

雨後不久的空氣潮濕帶著涼意,不顯得粘膩,穿堂的風微微吹拂起,鑽進莊冉的鼻腔,吸到口血腥味。

鬢角濕透的碎發粘在了莊冉的臉頰側,他扶著牆彎下腰,咳嗽起,又喘了好幾口粗氣,在將將要倒下時,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攙扶住了身子。

那陣焦急的腳步,他遠遠便聽到了。

“……小冉,小冉!”

莊冉眨眨眼,恢複了點意識,於是他擡起頭,見到了虞珵同樣濕透的衣衫與墨發。

撞在他的眼裡,叫他紅了眼眶。

“小冉,怎麼濕成這樣?你去哪裡了?我找老盧一路上都沒碰見你!”

莊冉癟了癟嘴。

似乎總是這樣,他也不知為何。

為何隻要虞珵站在他的麵前,他便半點兒委屈都藏不住?

所以他逃跑,逃跑……逃到最後,卻還是撞進了他的懷裡。

一個人時的堅強去了哪裡?

莊冉自認為,自己也算是個漂過五湖四海的人了。

為何見到你,總還是止不住地想要流淚……

莊冉一把抱住虞珵,通紅的眼裡嘩嘩流下淚來。

“虞珵,”他哭得哽咽,“我找不到老盧了,怎麼辦……”

老盧最後是在小鎮南街裡通往山坡上寺廟的道上,被虞珵和莊冉找到的。

老人坐在小道旁斜坡下的小片草地上,麵前是條水流不算快、卻有些深度的河流,他同趕來找他的孩子一樣,渾身也都濕透了,所幸看上去沒什麼大礙。

莊冉見到老盧坐在河流邊的背影時,心臟猛地一顫。

山上小道旁的斜坡表麵雖是泥壤和花草,不見大塊的山石,卻是有些陡直,莊冉不顧虞珵的阻攔想要下坡,然而這回虞珵沒有攔住。

腳下一個趔趄,莊冉滾下了斜坡。

“欸!”虞珵驚呼一聲,後腳便隨莊冉下了坡,在其將要滾入河中前攔住了他的身子。

身上的衣衫本就濕透了,又往雨後滑腳的斜坡上滾了一遭,莊冉滿身泥濘,他卻顧不得其他,方爬起身便衝到了老盧的身旁。

“老盧!”莊冉抓住老盧的肩膀使勁晃了晃,“你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

“為什麼?!”莊冉忍不住朝眼前的老人怒吼,“你不能聽話點嗎?就在鎮子上走走不好嗎?!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有多著急嗎?!”

然而回應莊冉的,是一張困惑的臉。

似乎直到這時,這個在河岸邊坐了不知多久的老人才意識到身邊來人。

莊冉的心倏地一空,抓住身側虞珵衣袖的手緊了緊:

“老盧……”

是了,跟個糊塗的老人發什麼火,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聽不明白,朝人撒氣換來不過一盆涼水,能怪誰……不知他今天認不認得我?

莊冉的心中酸楚,晃神地想。

山坡邊的野草被流水衝走,風輕而緩。

“小冉。”

莊冉一頓,盯著麵前突然出聲的人,沉默著上前雙手摟住了老人。

虞珵蹲在莊冉的身側,看不見他的神情,遂撫了撫那衣衫上滿是泥濘的背,而見老人展開笑顏。

“小冉,小冉……”老人不斷重複著嘴裡的名字。

莊冉遂有些哽咽:“老盧……你說你一個人,讓多少人擔心了,啊?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一個人為什麼要突然跑來這裡?下坡下來了傷了要怎麼辦?”

莊冉說著鬆開老盧的懷抱,便要去再看看老人身上有沒有傷。

老盧卻在這時抓住了莊冉的手:“小冉……”

莊冉一愣。

兩隻飽滿圓潤的桃子被塞進了手中,表麵濕漉漉的。

他擡起頭去看眼前滿臉笑意的老人。

老人提起了嘴角,歲月在其麵孔上留下的溝壑便愈發明顯,寥寥幾根黑發混在枯槁的白發間,沾在耳側,顯得略有些滄桑,而他側過了身。

莊冉這才注意到老人身後壘起的桃。

老人笑道:“小冉,吃桃。”

莊冉想起了許多年前——

藍色的晴空下從遠方吹拂來的風,同今朝雨後很像。

通往寺廟的山間小道上栽滿了夏日散發出陣陣鮮果香的大樹,而暖風中和著蟬鳴,陽光下綠油油的樹葉發出“沙沙”聲響,小小的孩子提著盛滿香燭的舊籃子,稚嫩的嗓音傳遍山裡。

“不要了,我不要了……”

小身影站在小道邊抽泣著,望向斜坡下赤腳的老人。

那帶著點兒笑的粗糲嗓音傳上坡:“哎呦沒事沒事,老盧沒事的,哭什麼,那麼好的桃子被水衝走該可惜了,小冉乖乖在上麵待著。”

老人安慰著小孩,複又彎下腰去,要夠那水中近岸的石頭裡被卡住的桃。

是頑皮的小孩兒上樹摘下的、失手滾下坡的桃。

從前尚是個孩子的莊冉不明白,老盧為何非要赤腳去撿一隻他無意失手滾下坡的桃,明明山裡的樹上還有很多數都數不完的桃子。

等到孩子長大,老人的頭頂又多了幾撮白絲。

那個記憶裡落進水中的桃,最終被老盧撿了上來。

老人將桃小心地揣進了衣襟,隨後手腳並用地爬上了坡。

那被泥土擦過、又被水洗淨的桃子隔著手帕被遞到了莊冉的麵前,他擡起頭,老人拿粗布衣袖擦了把額上的汗,笑起來:“小冉,吃桃。”

他又道:“你瞧瞧這,得虧是先脫了鞋,不然你阿雅姐給我納的新鞋要臟了,我早說我個老頭子破鞋穿穿得了。”

老頭兒樂嗬嗬,穿完鞋便牽著莊冉繼續往小道上走。

小孩還在哭:“都跟你說了我不要了嘛,你非要撿……”

一步一個小腳印,嘰嘰嚷嚷地便隨著身旁的大腳印走遠了。

徒留老樹添新芽,蟬鳴年複年年。

湛藍的天空轉過圈,晚霞融化在水中。

脆甜的桃咬在口中苦澀澀的,莊冉偏頭抹了下眼角。

他複又回頭,就著老人的手,一連咬了好幾口桃子,嘴裡鼓囊囊的,他深吸口氣,嚥下了口中的桃肉,擡頭盯著眼前人。

他朝老人笑起來:“咋那麼巧呢老盧,我也撿了桃子,我們一起回去吃好不好?”

老盧拍了拍莊冉的頭:“桃子那麼好,掉下坡的也要吃,該可惜了。”

“好好好,都吃都吃。”

“以後你想吃桃,我來給你摘,老盧你知道的,我最會爬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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