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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巴魯的貓 第144章 紫熱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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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風在身後嗚咽,元大都那金紅交錯的輪廓沉入地平線之下,如同一個短暫而虛幻的夢魘。司通踏上了西行的漫漫長路,年輕的元帝都那令人不安的繁華與潛藏的汙穢被拋諸身後,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被戰火反複犁過的荒蕪。

時值初春,但大地毫無生機。蒙古西征軍的鐵蹄如同巨大的碾盤,幾年間已將這片曾經富庶的土地——河中地區與波斯故地——踐踏得支離破碎。

村莊化為焦土,城鎮隻剩斷壁殘垣,灌溉係統被破壞,良田荒蕪,沙塵開始在昔日的果園與麥田間蔓延。司通沿著依稀可辨的驛道和商路疾行。

它的四爪踏過冰冷堅硬的土地,偶爾會踩到埋在灰燼下的白骨,人或牲畜的,已無從分辨。野狗和禿鷲是這片土地上唯一活躍的生靈,它們在廢墟間徘徊,啃噬著無人收斂的殘骸,發出令人齒冷的咀嚼聲。

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股複雜的惡臭:塵土、灰燼、腐爛的有機物,還有一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如同大量腐敗水果堆積發酵般的怪味,隱隱綽綽,卻始終縈繞不散,與記憶中蝠人及其造物的氣息同源,卻又更為稀薄、彌散。

越往西行,戰禍的痕跡越發新鮮,那股腐敗的甜腥氣味也越發濃重。有時,它能遠遠望見蒙古軍隊的斥候或小股部隊如同幽靈般掠過地平線,帶起滾滾煙塵。

它總是提前隱匿,避開這些死亡的散播者。它經過一座被徹底焚毀的大型城鎮。焦黑的木料與坍塌的土坯牆堆積如山,許多屍體未被清理,在春日漸暖的空氣裡膨脹腐爛,成群的老蠅嗡嗡作響。

但在一些斷牆殘壁上,司通看到了更為詭異的東西——大片大片彷彿被濃酸灼燒過的暗紫色汙跡。那顏色深沉得不自然,浸染進泥土和石料深處,即使風吹日曬也未能完全褪去。

它湊近嗅聞,一股強烈的孢子與壞死組織混合的惡臭衝入鼻腔,令它猛地打了個噴嚏,頸毛倒豎。

這些汙跡旁,往往散落著破碎的、非製式的武器,以及一些扭曲焦黑的、依稀能看出曾披掛甲冑的人形殘骸——或許是當地守軍最後抵抗的痕跡,但他們的死亡方式,絕非普通的刀兵之火。

司通的金色瞳孔中閃過一絲凝重。這不是戰場應有的痕跡。這是淨化後的殘留。蝠人在清除痕跡,或者說,它們在“收割”之後,處理那些已無用的“材料”。

數日後,它抵達一片相對平緩的穀地。遠處山麓下,隱約可見一個小村落的輪廓,幾縷稀薄的炊煙升起,顯示著微弱的生機。這在此地堪稱奇跡。

或許是因為它過於偏僻渺小,僥幸躲過了大軍主力的踩踏。司通放緩了腳步,警惕地靠近。村口歪歪斜斜立著一個簡陋的瞭望塔,上麵空無一人。

土坯壘砌的房屋低矮破敗,但大多完好。村中有一條淺淺的溪流穿過,水聲淙淙,是此地生命之源。幾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村民正在溪邊汲水,眼神麻木,動作遲緩,如同驚弓之鳥,對任何風吹草動都投去驚恐的一瞥。

司通隱身在一處坍塌的羊圈陰影裡,觀察著。這個村子能存續下來,恐怕並非全然僥幸。它嗅到了空氣中一絲極淡的、屬於血帳親衛那混雜著孢子與血腥的氣息,曾在此短暫停留,又離開了。

他們或許在此補充過飲水,或許……留下了彆的什麼。它的目光落在村口那眼唯一的水井旁。那裡似乎聚集了稍多的人,氣氛有些異樣。

幾個陌生的麵孔癱倒在井台邊,看上去比村民更加狼狽,像是從更西邊逃難而來的流民。他們蜷縮著,渾身劇烈地顫抖,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司通也能看到他們裸露的麵板下透出一種不祥的、蛛網般的紫紅色紋路,在蒼白或臟汙的麵板上格外刺目。

一個村中老者,或許是村長,帶著幾個膽大的年輕人,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手裡拿著破舊的陶碗,似乎想給他們一點水喝。其中一個流民猛地抬起頭,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劇烈咳嗽!

那聲音空洞而駭人,完全不似人聲。他猛地噴出一口液體,卻不是鮮血,而是粘稠的、在昏暗光線下泛著詭異熒光的暗紫色膠凍狀物質,濺落在冰冷的土地和井沿上,發出“啪嗒”的輕響。

圍觀的村民發出一片驚恐的低呼,猛地向後退去。那流民咳出這口東西後,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眼睛翻白,身體劇烈地痙攣了幾下,便徹底癱軟不動了。

麵板上的紫紅色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漆黑,並且迅速隆起,如同皮下有無數細小的蠕蟲在竄動。死亡的氣息,帶著那股熟悉的、卻驟然放大了無數倍的腐敗甜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魔鬼!是魔鬼的瘟疫!”
村民中有人尖聲叫喊起來,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離他們遠點!彆碰他們碰過的東西!”
老村長聲音顫抖,卻強作鎮定地指揮著,讓人將那幾具(以及即將成為屍體的)流民拖離水井,扔到遠離村子的一個廢棄窪地裡去。

沒有人敢再去碰那口井,彷彿裡麵已經充滿了無形的詛咒。司通的心沉了下去。它知道這是什麼。這不是天災,這是人禍。是蝠人刻意散播的毒種!

那些“神兵”在戰場上透支生命、快速癒合的代價,恐怕遠不止個體的死亡,更是這種扭麴生命能量與孢子結合、變異出的恐怖瘟疫!它悄無聲息地繞到村子側翼,靠近那個被拋棄了屍體的窪地。

惡臭撲麵而來。那幾具屍體已經開始發生可怕的變化,麵板迅速潰爛,流淌出更多的暗紫色膿液,膿液所及之處,泥土彷彿被汙染,顏色變得深暗,甚至冒出細微的、不易察覺的紫色氣泡。

司通強忍著生理上的厭惡,仔細觀察。它看到那些膿液中,有極其細微的、如同粉塵般的紫色熒光顆粒在微微飄散。孢子!具有極強傳染性的孢子!

通過咳嗽產生的飛沫,通過接觸,甚至可能通過空氣傳播!它立刻遠離這片死亡窪地,躍上一處較高的斷牆,俯瞰整個村落。絕望的帷幕,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降臨。

當夜,高熱如同無形的幽靈,悄然叩響了每一扇破敗的木門。最初是那幾個接觸過流民的村民。然後是他們的家人、鄰居。咳嗽聲此起彼伏,從一開始的壓抑,迅速變得狂暴而不可抑製。

昏暗的油燈光線下,一個個家庭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病人麵板滾燙,紫黑色的紋路在體表瘋狂蔓延、凸起,彷彿活物。他們渴得發狂,卻連水都無法嚥下,最終隻能在劇烈的抽搐中,咳出大股大股熒紫色的、膠凍狀的、散發著濃烈甜腥惡臭的膿液,直至生命耗儘。

死亡接踵而至。屍體來不及掩埋,隨意堆在屋角或門外,很快就開始腐爛流膿,汙染更多的地方。短短一夜之間,這個原本還有一絲生機的村落,徹底化為人間地獄。

哭喊聲、咳嗽聲、垂死的呻吟聲逐漸微弱下去,最終被一種更加恐怖的死寂所取代。隻有那甜膩的惡臭,濃得化不開,籠罩著這片絕望的土地。

司通穿梭在死寂的村落裡,如同一個冷漠的幽靈記錄者。它看到母親蜷縮著死在孩子的搖籃邊,父親試圖破門而出卻倒在門檻上。它看到絕望的人試圖喝下溪水,卻很快倒在溪邊,汙染了水源。

在一個倒塌了半邊的土坯房角落裡,司通停下了腳步。一個老婦人還未徹底咽氣。她蜷縮在冰冷的灶台旁,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罐。

她的眼睛渾濁不堪,幾乎看不到瞳孔,隻有一片死灰。麵板下的紫黑色脈絡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漆黑,並且開始潰爛流膿。她的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響,每一次呼吸都極其艱難,帶著明顯的液體攪動聲。

她似乎感知到了司通的靠近,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望向陰影中那雙金色的瞳孔。那目光中沒有驚恐,沒有祈求,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深不見底的絕望。

她乾裂烏紫的嘴唇哆嗦著,掙紮著想說什麼,卻隻從嘴角湧出一股粘稠的、泛著熒光的暗紫色膿液,滴落在她緊緊抱著的陶罐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她的手臂無力地垂落,露出了陶罐的內部。司通湊近,金色瞳孔驟然收縮。陶罐裡,殘留著少許暗紅色的、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漿狀物。

看上去像是變了質的蜂蜜,或者濃稠的血漿。但司通敏銳的感知力,瞬間捕捉到了那殘留物中微弱卻熟悉的能量波動——與元大都血帳親衛營地裡那汙穢血池的氣息同源!

與戰場上那些“神兵”身上透支生命的扭曲力量同源!隻是更加稀薄、混亂,夾雜著無數痛苦絕望的負麵情緒碎片。是稀釋後的“培養液”?

還是被汙染、分發給這些流民或村民的……“食物”?一瞬間,線索在司通腦中連線成一條冰冷的鏈條。蝠人及其爪牙,不僅製造殺戮,更在係統地散播絕望。

它們利用戰亂和流民,將這種混合了孢子與扭麴生命能量的“毒種”如同瘟疫般撒播出去。目的絕非簡單的屠殺。它們是在清洗大地,用極致的痛苦和死亡作為溫床,培育某種東西,或者更直接地——為它們那扭曲的族群培育下一批“血畜”!

那些在戰場上“不死”的士兵,他們的“恩賜”,需要後方無數平民用這種極其痛苦、絕望的方式償還!這條西征之路,已然成了一條用血肉與靈魂澆灌的、培育黑暗的“絲路”!

月羽最後純淨的哀鳴再次在司通意識深處響起,與眼前這極致汙穢絕望的景象形成殘酷的對比。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憤怒在它胸中升騰。

它必須找到源頭!必須阻止這一切!它最後看了一眼那死去的婦人和她緊抱的陶罐,猛地轉身,毫不留戀地躍出這座已然死去的村莊。它的步伐更快,更堅決,化作一道灰色的閃電,向著更深的西方,向著那片被死亡陰雲徹底籠罩的黑暗核心,疾馳而去。

身後的村落,徹底沉寂。唯有那甜膩的惡臭,吸引著越來越多的食腐飛禽,盤旋不去。紫熱之痕,已深刻於大地,並將繼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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