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52章 鄭渠連杵
呂不韋最終默許了“技予秦,不屠城”的約定。司空馬帶回的訊息和那雨夜河灘上的六個泥字,讓他看到了這隻“妖貓”深不可測的力量和潛在的巨大價值,也看到了約束其力量的可能。踏張弩和標準化生產被列為最高機密,全力推行。而“玄圭”在華陽宮的地位,變得更加微妙而超然,如同一個活著的禁忌符號。
司通暫時收斂了“墨科”的活動,將精力轉向另一個關乎秦國根基,也關乎無數黎民蒼生的領域——水利與農業。
此時,一項宏大的水利工程正在秦國腹地如火如荼地進行——鄭國渠。這條由韓國水工鄭國主持修建、意圖“疲秦”卻最終被秦國識破並反利用的超級水渠,旨在引涇河水灌溉關中平原北部廣袤的鹽堿荒地,變“斥鹵”為“沃野”。一旦功成,將為秦國統一天下提供取之不儘的糧草保障。
然而,巨大的工程量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其中,最耗費人力、拖慢進度的環節之一,便是渠岸和關鍵分水堰(如“瓠口”)的夯土工程。數以萬計的刑徒和征發來的民夫,喊著震天的號子,用最原始的木杵和石夯,一下下地錘擊著鬆散的黃土,使其變得堅硬如石,足以抵禦湍急的水流。效率極其低下,民夫在監工的皮鞭下日夜勞作,如同螻蟻,累死、病死、被塌方壓死者不計其數。
司通隨華陽夫人前往鄭國渠工地“巡視”(實則是呂不韋授意,試探其對水利工程的態度)。它蹲在華陽夫人華麗的軒車旁,金色的瞳孔冷漠地掃視著這宏大而殘酷的畫卷。
烈日當空,塵土飛揚。寬闊的渠溝底部,黑壓壓的人群如同蠕動的蟻群。他們分成無數小隊,每隊十數人,合力抬起一根需要數人合抱的巨木(夯杵),在監工嘶啞的號令下,喊著單調而沉重的號子:
“嘿——喲!嘿——喲!”
巨木被高高抬起,然後憑借重力狠狠砸向地麵!
“咚!!!”
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大地的震顫,鬆散的黃土被砸實一小片。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們黝黑的脊背上流淌,混合著泥土,結成厚厚的泥痂。許多人眼神麻木,動作機械,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塵土和絕望的氣息。
“太慢了…”司通心中歎息。它看到不遠處的涇河,水流湍急,蘊含著巨大的動能,卻被白白浪費。一個利用水力代替人力的構想瞬間成型。
當晚,它避開華陽夫人隨行人員的耳目,悄然潛入工地附近負責管理工具的簡陋工棚。找到一塊廢棄的木板和燒過的木炭。它開始畫圖。
第一幅:水輪。巨大的立式木輪,輪緣裝有擋水板(槳葉),架設在湍急的河流中。水流衝擊擋水板,驅動水輪旋轉。
第二幅:傳動機構。水輪的主軸上,安裝一個巨大的、帶有凸起木齒的驅動齒輪。旁邊是一個垂直的、帶有凹槽的從動齒輪。兩者通過木齒與凹槽咬合,將水輪的水平旋轉運動轉變為垂直的上下運動。
第三幅:重錘。一根粗壯沉重的巨木(或包裹鐵皮的硬木),頂端連線在從動齒輪的傳動軸上。當從動齒輪上下運動時,帶動重錘同步升降。
第四幅:夯土。重錘底部平整,對準需要夯實的土地。當重錘被提升到最高點後,在重力作用下自由下落,如同巨神的拳頭,狠狠砸向地麵!
一個利用水力驅動、能自動連續進行夯擊的機械——連杵機!圖紙旁邊,依舊留下了那力透木板的兩個炭痕大字:“墨科”。
第二天清晨,當負責工棚的小吏發現這塊畫著“鬼畫符”的木板時,先是一愣,隨即聯想到匠作府流傳的“墨科神跡”,激動得連滾爬爬地跑去報告監工禦史。圖紙被層層上報,最終送到了主持工程的鄭國和監工的秦廷禦史手中。
鄭國,這位心懷故國卻又不得不為秦國效力的天才水工,看到圖紙後,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言喻的精光!他撫摸著圖紙上那精妙的水輪和齒輪傳動結構,喃喃道:“以水代力…化天地之威為築壩之能…巧奪天工!真乃巧奪天工!”他立刻召集工匠,選取水流最急的一段支渠作為試驗場。
巨大的水輪被架設起來,沉重的驅動齒輪和從動齒輪在工匠們小心翼翼的組裝下咬合在一起。當湍急的河水衝擊水輪槳葉,驅動輪子開始緩緩轉動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哢噠…哢噠…哢噠…”齒輪咬合的聲音由慢變快,越來越清晰!隨著水輪轉速的提升,那根懸掛在從動齒輪傳動軸上的巨大重錘,開始被有力地提升、然後鬆開、自由下落!
“咚!!!”
一聲遠比人力夯擊沉悶十倍、震撼十倍的巨響轟然爆發!大地為之震顫!重錘落點處,鬆軟的泥土瞬間被砸出一個深坑,周圍的泥土被擠壓得堅硬如石!
“咚!!!”沒等人們從第一聲震撼中回過神來,重錘已經被再次提升、落下!
“咚!!!”“咚!!!”……
沉悶而極富節奏的巨響,如同大地的心跳,連綿不絕地在涇河岸邊響起!水輪不息,夯擊不止!效率何止提升了十倍!
“神機!墨科神機啊!”工地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疲憊麻木的民夫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監工禦史看著那台不知疲倦、力大無窮的“連杵機”,再看看旁邊堆積如山的待夯土方,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工期,終於有望了。
鄭國渠的工程進度,因“連杵機”的出現而大大加快。墨科之名,在萬千役夫的口中,從神秘莫測的符號,漸漸變成了帶來希望與力量的傳說。司通蹲在華陽宮的屋簷上,遙望北方煙塵升騰的工地,金色的瞳孔中映照著夕陽,也映照著那被水利之力改變的廣袤土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技術能興國,亦能成為枷鎖。它隻希望,這“連杵機”夯實的,是沃野千裡的根基,而非通往無儘征伐的血路。
鄭國渠的夯土聲還在關中平原回蕩,另一場無聲的災難卻已悄然降臨。一場數十年不遇的特大蝗災,如同黑色的死亡陰雲,從關東席捲而來,遮天蔽日,撲向剛剛看到豐收希望的秦國腹地。
華陽宮的園林也無法倖免。原本鬱鬱蔥蔥的花木,在蝗蟲貪婪的口器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光禿。宮人們驚慌失措地撲打、煙熏,卻收效甚微。華陽夫人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那令人絕望的“黑雲”,對懷中的司通歎道:“玄圭啊玄圭,這鋪天蓋地的蝗蟲,莫非是天罰?關中若絕收,恐生大亂…”
司通安靜地伏在她膝上,金色的瞳孔卻微微閃爍。它想起了當年在撞擊冬季後的地獄地球,與露西族群一起熬過的饑荒。想起了那些被恐龍吞入腹中,又在胃石裡奇跡般儲存下來、頑強發芽的植物種子…那些種子,來自尼巴魯,蘊含著適應極端環境、甚至吸收轉化輻射能量的奇特基因。
它體內,還珍藏著幾顆這樣的種子,如同最後的火種。或許…是時候了?
它悄然離開華陽宮,避開蝗蟲肆虐的路徑,來到鹹陽郊外一處相對荒僻、土質貧瘠、甚至帶著些許莫名灼燒感(可能是遠古撞擊遺留的微量輻射區)的坡地。這裡雜草稀疏,蝗蟲都懶得光顧。它用爪子刨開乾燥的土壤,小心翼翼地將那幾顆閃爍著微弱銀灰色澤的尼巴魯種子埋下。
沒有靈能催生,它隻能等待,並給予最原始的照料——在附近溪流中打濕皮毛,將水滴帶到種子旁。一天,兩天…蝗災越發肆虐,關中的田野一片哀鴻。就在司通幾乎要放棄希望時,埋下種子的地方,終於有了動靜!
幾株嫩芽破土而出!它們的形態與關中常見的粟(小米)苗有些相似,但葉片更加狹長、堅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銀灰色,葉脈在陽光下隱隱流動著極細微的、如同金屬般的光澤。它們生長的速度遠超尋常作物,在貧瘠的土地上展現出驚人的生命力。更奇特的是,當鋪天蓋地的蝗蟲掠過這片坡地時,竟對這些銀灰色的幼苗視若無睹,彷彿遇到了天敵般遠遠避開!
司通心中湧起一絲希望。它小心地守護著這幾株幼苗,看著它們迅速拔節、抽穗。結出的穗子也與粟不同,顆粒更加飽滿圓潤,外殼堅硬,呈現出一種溫潤的玉白色,隱隱透著一層內斂的銀光。
收獲的季節到了(雖然蝗災讓大部分田地絕收)。司通小心翼翼地將這幾株“銀穗”的種子采集下來,數量不多,僅有幾十粒。它將其中一部分,在一個深夜,悄然撒在了華陽宮後苑那片被蝗蟲啃食殆儘的花圃土壤裡。另一部分,則用油紙包好,趁著夜色,投入了鹹陽令(管理鹹陽民政的官員)府衙後院一個盛放廢棄簡牘的竹筐裡,旁邊用炭條畫了一個簡易的、指向種子的箭頭符號。
幾天後,華陽宮後苑的奇跡首先被發現。
“夫…夫人!快看!神跡!是神跡啊!”負責灑掃後苑的老宮人連滾爬爬地衝進華陽夫人的寢殿,激動得語無倫次。
華陽夫人匆匆來到後苑,眼前的景象讓她目瞪口呆:在那片被蝗蟲啃得隻剩下枯枝敗葉的花圃中央,一小片銀灰色的禾苗正茁壯生長!它們亭亭玉立,銀葉在風中輕擺,玉白色的穗子沉甸甸地低垂,散發著一種聖潔而奇異的光澤。周圍的枯黃與這片生機勃勃的銀綠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這…這是何物?”華陽夫人難以置信。
“是玄圭大人!定是玄圭大人顯靈了!”老宮人指著苗圃旁幾個淺淺的爪印,以及泥土上殘留的、與周圍不同的濕潤痕跡(司通運水的痕跡),激動地喊道,“蝗蟲都不敢靠近!這是神賜的嘉禾啊!”
幾乎同時,鹹陽令府衙也炸開了鍋。鹹陽令看著竹筐裡那包奇特的種子和那個神秘的箭頭符號,聯想到“墨科”傳說和宮中華陽夫人後苑的異象,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解決蝗災饑荒的關鍵!他不敢怠慢,一麵派人嚴密保護華陽宮後苑的“嘉禾”,一麵親自帶著種子和情況說明,火速入宮稟報。
訊息如同颶風般席捲了被蝗災陰雲籠罩的鹹陽!秦王(秦莊襄王,此時異人已即位)和相國呂不韋親自過問。在司通(玄圭)無聲的“注視”下,在“墨科”光環的加持下,這幾十粒珍貴的種子被當作“天降祥瑞”、“玄圭神賜”,由經驗最豐富的老農,在宮苑和幾處官田裡精心播種下去。
奇跡再次上演!這些被命名為“銀霜黍”的奇特作物,展現出令人驚歎的特性:
速生快長:生長週期遠短於普通粟米。
耐旱耐瘠:在貧瘠甚至略帶鹽堿的土地上也能良好生長。
抗蟲性極強:蝗蟲和其他害蟲對其葉片避之不及。
籽粒飽滿,產量不低:玉白色的籽粒脫殼後,米粒晶瑩,雖略帶一絲不易察覺的金屬味,但營養豐富,可飽腹。
更關鍵的是,它們似乎對關中某些地區土壤中殘留的、極其微量的異常“地火之氣”(古人無法理解的輻射殘留)有著獨特的親和力,長勢反而更好!
當第一茬“銀霜黍”在深秋時節收獲,金黃的粟米顆粒無收,唯有這銀玉般的黍米堆滿了倉廩時,整個秦國為之沸騰!
“神黍!玄圭庇佑!”
“天降嘉禾,佑我大秦!”
“墨科大人,真乃濟世之神!”
秦廷官方將“銀霜黍”的豐收定為“天降嘉禾”的祥瑞,昭告天下,極大地穩定了因蝗災而動蕩的民心。秦王下令在全國適宜地區(主要是貧瘠或有輕微“地火”的區域)大力推廣種植“銀霜黍”。司通當初撒下的種子,如同燎原的星火,在關中乃至更廣闊的土地上迅速蔓延,成為了災荒之年百姓的救命糧,也為秦國積累了更多的戰爭資本。
華陽夫人抱著司通,站在堆滿銀玉般黍米的糧倉前,看著宮人百姓臉上洋溢的感激和希望,感歎道:“玄圭,你真是本宮的福星,更是大秦的祥瑞。這銀霜黍…是月宮的恩賜嗎?”她輕輕撫摸著司通額間那永不褪色的銀灰毛發。
司通安靜地伏在她懷中,金色的瞳孔倒映著那堆救命的糧食。它想起了尼巴魯星的風箏電廠,想起了月羽金色的眼睛,想起了撞擊後地獄地球上露西族群捧著胃石中發芽種子的虔誠…跨越星河的種子,最終在地球的土壤裡生根發芽,哺育了它想要守護的族群。這算不算一種輪回?一種遲來的救贖?它不知道。它隻感到一絲疲憊,以及一種深沉的、混雜著希望的慰藉。技術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文明的火焰,在血與火的邊緣,在饑饉與希望的夾縫中,艱難而頑強地燃燒著。它的守望,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