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標記ABO 第 17 章
辦公室的門在身後無聲合攏,將外界的喧囂與探究徹底隔絕。季容與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方纔在會議室裡麵對顧昭衍時的所有冷靜自持,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得一乾二淨。
他沒有開主燈,隻任由操作檯一側的冷光屏散發出幽藍的光芒,勉強勾勒出他挺拔而略顯孤峭的輪廓。
他一步步走向那麵巨大的單向防彈玻璃幕牆,窗外是懸浮車流劃出的光怪陸離的軌跡,交織成一片冰冷而繁華的星海,卻照不進他眼底分毫。
“普羅米修斯計劃”——資訊素紊亂綜合征的特效乾預方案。
他幾乎是無聲地吐出這幾個詞。
顧氏集團傾儘資源打造的、隱藏在地底深處的希望工程——或者說,懺悔之作。
真相竟是這個。
為了治癒……資訊素紊亂。
為了治癒……曾經那個因此痛苦不堪、被視作麻煩、最終被輕易舍棄的——他。
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在這與世隔絕的密閉空間裡無聲地發酵、膨脹。荒謬感是先鋒,但緊隨其後的,是一絲難以遏製的、冰冷的幽怨,如同地下深處的寒泉,無聲地滲入四肢百骸。
為什麼總是這樣,顧昭衍?
為什麼總是在他不再需要的時候,纔想起要施捨?
當年他像仰望太陽一樣追逐那點微薄的關注,換來的隻有責任包裹下的冷漠和“顧家臉麵”的規訓。他珍藏著那枚代表“施捨”的袖釦,彷彿抓住了什麼虛幻的溫暖,現在回想,那份小心翼翼的自己,可憐又可笑。
等他真的陷入絕境,資訊素紊亂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那份98的匹配度成了催命符。然後呢?一紙偽造的報告就能讓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連一絲懷疑和探尋都吝於給予。暴雨夜裡,他腺體撕裂瀕死的時候,顧昭衍的“救贖”在哪裡?
現在,他靠自己從地獄爬回來了,拖著eniga的殘破軀殼重新站在了頂峰,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和治癒了。顧昭衍卻開始搭建他的“普羅米修斯”了?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耗費巨資,上演一場遲到的、自我感動的贖罪戲碼?
這算什麼?
這到底算什麼?!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怒意猛地衝上心頭。顧昭衍總是這樣!永遠自以為是,永遠用他高高在上的方式來決定一切!
當年是,現在也是!
他氣顧昭衍的自負,氣他永遠學不會尊重,氣他永遠用這種施捨般的、彷彿處理麻煩一樣的姿態來對待他!
更氣……更氣自己明明應該恨他入骨,卻在聽到這個計劃可能的初衷時,心臟竟可恥地、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像緩慢注入靜脈的冰流,順著血液蔓延開來。
為什麼總是這樣,顧昭衍?為什麼總是在他不再需要的時候,纔想起要給予?
他走向主控台,手指劃過冰冷界麵。幽藍的光屏驟然亮起,“普羅米修斯計劃”的絕密檔案層層展開。
資料流傾瀉,其中關於資訊素紊亂綜合征的臨床表征描述,精準而冰冷:
“——資訊素失控性溢散,伴隨定向功能紊亂……”
“——腺體持續高頻震顫,引發劇烈痛感及神經末梢過敏……”
“——社會性功能嚴重受損……”
他的目光掠過這些文字,指尖在台麵上微微一頓。
一股彷彿腺體要被生生撕裂扯碎的劇痛猛地竄過神經末梢,記憶深處那令人窒息的、渾身麵板都像被粗糙砂紙摩擦過的灼痛感,以及周圍投來的、混雜著厭惡與恐懼的目光,如同潮水般瞬間湧來,又被他強行壓下。
他記得太清楚了。那種將自己鎖在狹小衛生間裡,咬著牙忍受一**毫無規律的潮熱與冰冷交替侵襲,恨不得將那塊該死的腺體摳出來的絕望。
那種因為一點點不受控製溢散的資訊素,就讓整個空間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恥辱。
如今的他,早已擺脫了那種狼狽。eniga的強大基因序列像最堅固的堡壘,將一切紊亂鎮壓得服服帖帖。
與之對比,教化局所謂的資訊素對抗都顯得平平無奇……冰冷的隔離室,藥物催生出的、充滿攻擊與暴戾的陌生eniga資訊素,像無形的巨手試圖碾碎他的意誌。痛苦嗎?當然。那是被同類力量野蠻入侵的尖銳痛楚。
但比起那種被“課程”規範化、目的明確的對抗痛苦,資訊素紊亂纔是真正刻骨銘心的、來自內部的崩潰。是腺體自身發出的、無法控製的背叛。那不僅僅是生理上的難受,更是尊嚴被一寸寸剝落的羞恥,是自我厭棄到極點的絕望。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像一個定時炸彈,被所有人排斥,也包括自己。
而在隔離室裡,至少痛苦是有外來來源的,是有明確目標的。他甚至可以在那種壓迫下,冷靜地測量、計算、學習,將那場折磨變成一種另類的訓練。屈服可以計算,崩潰可以偽裝,一切為了生存下去的目標服務。
但資訊素紊亂呢?那是無差彆的、無法預測的、針對自身的淩遲。無處可躲,無計可施。
所以,當顧昭衍的“普羅米修斯計劃”旨在“治癒”這種紊亂時,那股荒謬感和幽怨才如此強烈。顧昭衍想治癒的,是比教化局那些冰冷課程更讓他痛苦千百倍的東西。而他治癒的方式,卻需要藉助如今這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已然“痊癒”的eniga的力量。
這其中的錯位與遲來,讓季容與隻覺得命運弄人,以及……對顧昭衍那份遲到的“救贖”之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諷刺。
他寧願再承受十次資訊素對抗,也不願回到過去那種連自身都無法掌控的、令人作嘔的紊亂狀態。
他關掉了記錄界麵,然後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桌麵,最終停在一個上了鎖的抽屜上。開啟它,裡麵安靜地躺著兩樣東西。
——半個燒焦的什麼牌子。它黑乎乎的,邊緣扭曲,隻能勉強看出曾經是個徽章的輪廓,上麵任何標識都已燒毀融化。這是顧家莊園的最高許可權通行證。
逃離那夜,爆炸和火焰吞噬了他攜帶的揹包,這枚通行證被高溫熔毀,隻剩下這殘缺醜陋的一小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樣狼狽的奔亡中,竟沒有扔掉它。
——一枚樣式極其簡潔的袖釦,特殊合金材質,曆經歲月,邊緣處有一道細微的劃痕,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冷硬而內斂的光澤。記憶不受控製地翻湧而上。
那是他十六歲分化後不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顧昭衍組隊參加學院競賽。上台前,顧昭衍瞥見他因匆忙而略顯淩亂的袖口,沉默了片刻,然後從自己腕上解下了這枚備用袖釦,遞給他。“顧家的臉麵。”當時他是這麼說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甚至帶著一絲不耐。
恍惚間,他又看到那個頒獎禮後台,少年顧昭衍蹙著眉,不耐煩地將袖釦塞進他手裡時,那雙低垂的、睫毛很長卻盛滿了冷淡疏離的眼睛。就是那樣一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睛,卻讓當時的他心跳失序。他小心翼翼地戴上,那金屬貼著麵板,冰涼,卻彷彿帶著顧昭衍指尖的溫度。
後來,他就再也沒有還回去。顧昭衍大概也早就忘了這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枚袖釦,連同那半塊廢鐵,成了他四年黑暗歲月裡,唯一能握在手裡的、與“過去”和“顧昭衍”相關的實體。無數次在教化局冰冷的隔離室裡,當他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把它們拿出來,緊緊攥在手心。
一個是短暫瞬間施捨般的“溫情”,一個是徹底毀滅後殘留的“遺跡”。
他看著它們,胸口劇烈起伏著。恨他嗎?恨的。怨他嗎?怨的。
顧昭衍,你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純粹的愧疚?因為發現錯怪了他,所以想彌補?還是這愧疚裡依舊摻雜著顧家一貫的利益考量?
eniga的基因序列……這可是無數勢力和研究院夢寐以求的東西。治癒資訊素紊亂是幌子,藉此機會獲取並掌控他這獨一無二的eniga基因,纔是真正的目的?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入腦海,讓他的心臟驟然縮緊。
又或者,更不堪一點……顧昭衍僅僅是無法接受自己人生中出現過這樣一個“錯誤”,一個“瑕疵”?他並非在意季容與這個人,他隻是偏執地想要“修正”這個由他親手造成的、不符合他掌控預期的局麵?
可現在,顧昭衍的計劃,這艘名為“普羅米修斯”的巨艦,最關鍵的引擎,卻恰恰是他這個eniga的基因序列。
用他現在冰冷強大的血液,去彌補他曾經因脆弱而承受的痛苦。
用他如今的身份,去完成一場為了“過去那個他”的、遲到的救贖。
這其中的錯位,讓那絲荒謬感幾乎要化為一聲冷笑。
他甚至能勾勒出顧昭衍發現他期盼了很久的eniga研究物件是他時,那錯愕又不得不妥協的表情。那個永遠掌控一切的alpha,也會有為難的時候嗎?
想到這裡,季容與心底那點幽怨裡,又詭異地滲出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唾棄的滿足感。
看,你現在需要我了。不是那個需要你庇護的、不能控製住自己資訊素的廢物oga,而是能決定你計劃成敗的eniga。
他有些厭惡這樣反複被過去拉扯的自己。更厭惡那個總能輕易攪動他情緒的顧昭衍。
他會參與這個計劃。當然。“普羅米修斯”或許真能成為一座燈塔。他憎惡顧昭衍點燃這燈塔的時機與方式,卻無法背過身去,對其他些那可能存在的、微弱的求救訊號置之不理。
其實還有一個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隱秘的念頭。他想看看,顧昭衍為了這個計劃,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是想看看那份愧疚究竟有幾分真心,還是想印證那份自私的猜疑?
他自己也說不清。或許隻是想近距離地、以平等的、甚至更高的姿態,看著那個永遠從容不迫的男人,如何為達目的而放低姿態,如何在他麵前流露出計劃之外的、真實的情緒波動。這像一場危險的觀察實驗,而他是唯一的觀察員。
所以,他參加。
他緩緩收攏手指,將那枚袖釦緊緊包裹在掌心,堅硬的棱角硌著麵板,帶來一種清醒的痛感,也壓下了心底那點不合時宜的柔軟。
他走到操控台前,幽藍的光映亮他冷峻的側臉。再次調出“普羅米修斯”的加密檔案,他的目光冷靜而銳利。
顧昭衍送上的這份摻雜著愧疚與自負的“大禮”,他接了。
而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能讓那位永遠冷靜自持的顧總,多一些計劃之外的“困擾”……那不過是他收取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利息和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