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標記ABO 第 31 章
絕對的黑暗。
絕對的寂靜。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隻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成為丈量虛無的唯一標尺。感官剝奪禁閉室,這是教化局用來“打磨”那些最不馴靈魂的常規手段之一。
季容與靠坐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雙眼閉合,並非休息,而是為了更清晰地思考。eniga強大的身體素質讓他能夠承受這種程度的生理剝奪,但精神上的壓迫感依舊無孔不入。
但這一次,與四年前那種充斥著痛苦和迷茫的封閉不同,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將外界發生的一切——謠言、證據、梁院長的暈倒、特管局的介入——像拚圖一樣在腦中反複組合、推演。
輿論風暴、內部泄密、梁院長的突然暈倒、自己被迅速移交教化局……這一連串的事件銜接得過於流暢,流暢得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顧昭衍。那個alpha現在如何了?麵對這樣全方位的攻擊,他是否焦頭爛額?以他的驕傲的性格,恐怕正暴怒地試圖掌控一切,卻又處處受製……
想到這裡,季容與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自嘲的弧度。
都這種時候了,自身難保,竟然還在擔心那個間接導致自己身陷囹圄的人。
真是……可笑。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天,或許是兩天,禁閉室的門無聲滑開。外界微弱的光線湧入,刺痛了他早已適應黑暗的雙眼。
門口站著一位穿著教化局高階研究員白袍、麵容慈和卻眼神銳利的中年beta——正是他在教化局期間實驗室的導師,葉孺。
“時間到了,容與。”葉孺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跟我來。”
季容與沉默地起身,長時間的靜坐和輕微脫水讓他腳步有些虛浮,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他跟著葉孺穿過熟悉的、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白色走廊,來到一間安靜的談話室。
“坐吧。”葉孺指了指椅子,自己在他對麵坐下,仔細打量了他片刻,才緩緩開口,語氣帶著困惑和一絲責備,“容與,我收到訊息時很驚訝。你為什麼會捲入‘普羅米修斯’計劃,還鬨出這麼大的風波?”
季容與擡起眼,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解。
葉孺給他倒了一杯溫水,看著他慢慢喝下,才歎了口氣再次開口,語氣帶著不解和一絲責備:“容與,我一直以為你是這一批eniga中最清醒、最懂得權衡利弊的一個。為什麼這次偏偏如此不智?”
季容與擡起眼,看向導師。
葉孺看著他茫然的神情,眉頭也皺了起來,繼續道:“我給你的那封推薦信,是寫給‘雅典娜’專案組的。那是一個純粹的理論研究專案,環境簡單,遠離紛爭,以你的能力足以勝任,並且能讓你安穩地度過適應期。你為什麼……偏偏要去蹚‘普羅米修斯’這趟渾水?”
季容與端著水杯的手猛地一頓,溫水險些晃出!
“雅典娜”專案?
不是“普羅米修斯”?
他金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愕然,向來平淡的聲線帶上了急迫的追問:“導師,您的推薦信……是推薦我去原副院長手下的‘雅典娜’專案組?”
葉孺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一愣,肯定地點點頭,語氣帶著理所當然:“當然。原文林是我正兒八經的師弟,為人踏實,專注理論,‘雅典娜’專案環境純粹,正適合你過渡。至於‘普羅米修斯’?”他皺了皺眉,臉上露出一絲不讚同,“那是顧氏那邊主導的生物機密專案,涉密等級很高,連我都隻是隱約聽說過名字,具體內容並不清楚。我怎麼會推薦你去一個我都不瞭解底細的專案,豈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
季容與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緩緩下沉。
梁玉山院長……
當初,是梁院長親自來接他,言辭懇切,讚賞他的才華,表示正是看到了葉孺導師的極力推薦,邀請他加入“普羅米修斯”計劃,並給了他首席顧問的職位和極大的許可權。
他當時並未多想,以為導師的推薦信中提到的專案,自然是指向這個與他專業對口、又能發揮他能力的專案;師弟,自然就是來接他的梁玉山院長。
可現在……
“導師,”季容與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您和梁玉山院長……”
“玉山?”葉孺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些微疏離,“他算不上我師弟,隻是當年在研究院時,他的導師辦公室就在我隔壁,算是認識。我們研究方向不同,理念也合不來。他那人……野心太大。怎麼,是他去找的你?”
季容與沒有直接回答,但冰冷的臉色已經說明瞭一切,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
他清晰地記得,是梁玉山院長親自接待的他,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極力邀請他加入那個名為“普羅米修斯”、號稱能改變無數資訊素紊亂患者命運的宏偉計劃。那份厚厚的專案計劃書和聘用合同,也是梁玉山直接遞到他麵前,指著簽名處讓他簽下的!
當時他沉浸在獲得自由和新的複雜情緒中,加之對梁玉山院長的身份天然帶有信任,並未深究專案來源的細節,隻以為是導師推薦流程中的正常銜接。
現在想來……
為什麼極力邀請他加入一個如此高度保密的新專案,卻甚至沒有什麼調查和表格要填?
為什麼那份合同……簽得如此順利,幾乎沒有任何波折?
刹那間,許多被忽略的“巧合”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聯起來——
梁院長恰到好處的暈倒,讓他臨時接管研究院,成為眾矢之的;
內部泄密的證據直指他的許可權;
特管局恰到好處的介入;
一個模糊而可怕的猜想,逐漸在季容與的腦中成型。
梁玉山……
導師的師弟……
偽造推薦意向?
“普羅米修斯”的真正目的?
甚至……自己與顧昭衍那被重新翻出來、加以利用的過往……
他看著導師擔憂而不解的麵容,緩緩放下水杯,指尖冰涼。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從踏入“普羅米修斯”計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為某人龐大棋局中,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
他不僅是一顆棋子,更可能是一枚……從一開始就被設計好要犧牲掉的棄子。他從一開始,就是梁玉山選中的目標。利用他的eniga身份,利用他的能力,利用他與顧昭衍的複雜關係,將他打造成一把雙刃劍,既用來推動“普羅米修斯”,又在關鍵時刻,用來刺向顧昭衍和這個專案本身!
好深的心機,好大的局!
而佈局者,很可能就是那位看似溫和儘責、此刻正躺在醫院裡的——梁玉山院長。
——
幾經周折,動用了不少關係和籌碼,顧昭衍才終於獲得了進入教化局探視季容與的許可。穿過層層森嚴的閘門和冰冷的目光,他在一間狹小、隻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的探視室裡,再次見到了季容與。
季容與依舊穿著那身灰色的教化局統一服裝,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了些,但眼神依舊平靜,甚至比在外麵時更添了幾分冷寂。他看到顧昭衍,金色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沒有驚訝,彷彿早已料到。
“你怎麼樣?”顧昭衍拉開椅子坐下,聲音因為連日奔波和焦慮而顯得低沉沙啞,目光快速掃過季容與全身,確認沒有明顯的傷痕。
“死不了。”季容與的回答簡短而冰冷,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疏離感,“eniga的身體,沒那麼脆弱。顧總費心了。”
顧昭衍被他這態度刺了一下,眉頭蹙起:“我在想辦法儘快把你弄出去。特管局那邊雖然麻煩,但並非鐵板一塊,周家還在周旋。輿論的風向也開始轉變……”
“出去?”季容與打斷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然後呢?回到那個把我當成棋子,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局裡?”
他擡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顧昭衍,問出了一個盤旋在心頭許久、卻在此刻不合時宜的問題:
“顧昭衍,在你心裡,我們兩個,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
顧昭衍被他問得一怔,隨即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現在是什麼時候?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嗎?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語氣不由得帶上了一絲焦躁和強硬,“當務之急是把你從這裡弄出去,解決外麵的麻煩!”
“麻煩?”季容與的聲音也冷了下來,“對你而言,我隻是一個需要被解決的‘麻煩’的一部分嗎?還是說,我依然是那個需要你‘顧總’來定義關係、安排去處的附屬品?”
舊日的傷疤和此刻的困境交織在一起,讓季容與的語氣變得尖銳。他厭惡這種被掌控、被定義的感覺,尤其是在他剛剛看清自己可能一直身處一個巨大陰謀之中後。
“季容與!”顧昭衍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前傾,白蘭地的資訊素因為情緒波動而有些失控地彌漫開來,帶著壓迫感,“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任性!我冒著風險來這裡,不是為了跟你吵架的!”
“任性?”季容與也站了起來,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周身那股冰冷的eniga氣息雖然被環境抑製,卻依舊帶著無形的抗力,“顧總,你是不是永遠都覺得,隻有你的判斷是對的,隻有你的安排是合理的?四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為什麼兩個人一見麵就開始吵架?
狹小的探視室裡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彼此壓抑的呼吸聲。
顧昭衍看著季容與蒼白的臉和那雙帶著倔強與一絲不易察覺受傷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重了,尤其是在季容與身陷囹圄的時候。
季容與也彆開了視線,緊抿著唇。他並非想翻舊賬,隻是那種不被理解、不被平等對待的委屈和憤怒,在壓力下不受控製地爆發了出來。
他明明在所有人麵前都隱藏地很好,為什麼一看到麵色擔憂的顧昭衍就不自覺地說出一些傷人的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帶著一絲尷尬和後悔。
過了好一會兒,顧昭衍才緩緩坐了回去,揉了揉眉心,聲音疲憊而沙啞:“……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季容與沒有看他,但也重新坐了下來,目光落在桌麵冰冷的金屬紋路上。
“……我也有錯。”他聲音很低,幾乎聽不清。
又一陣沉默後,季容與深吸一口氣,他重新擡起頭,看向顧昭衍,眼神已經恢複了之前的冷靜,但多了一絲凝重。
“顧昭衍,有件事,我覺得不對勁。”他壓低了聲音,“我懷疑梁玉山院長。”
顧昭衍瞳孔微縮:“梁院長?他怎麼了?”
“我導師葉孺的推薦信,本來是推薦我去原文林副院長手下的‘雅典娜’專案。是梁院長截留了資訊,親自找到我,把我劃進了‘普羅米修斯’。”季容與語速很快,卻字字清晰,“而且,他暈倒的時機,太巧了。”
顧昭衍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梁玉山?那個看起來溫和儘責、此刻還躺在醫院的院長?
他腦中飛快地閃過探望梁玉山時,對方鏡片後那轉瞬即逝的、讓他心裡留下印記的冰冷笑意……
懷疑的種子,在這一刻破土而出。
他看著季容與冷靜而肯定的眼神,心中的煩躁和焦慮奇異地平複了一些。他們似乎……找到了一個可能的方向。
“我知道了。”顧昭衍沉聲道,眼神變得銳利,“這件事,我會去查。你在這裡……儘量保護好自己。”
這一次,他的語氣裡沒有了之前的命令和焦躁。
季容與微微頷首。
探視時間結束的提示音響起。
顧昭衍深深看了季容與一眼,轉身離開。
而季容與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那因為爭吵而產生的鬱結,也消散了些許。
至少,他們不再是各自為戰。那個隱藏在幕後的陰影,似乎終於露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