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女的山村日常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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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萬籟俱寂,隻有草叢中還有幾聲蟲鳴,一陣清風拂過山崗,秋夜的寒氣也順著褲腿躥了上來,瞬時激得他打了一個寒顫。
如此,徐澤也算徹底清醒了。
他隻好收斂了氣息,束手束腳地背靠著牆壁,靜靜等著那人再弄出動靜。
不消片刻,馬棚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趁著月色,他看見兩個黑影站在食槽邊說話,其中一人腰間還彆著一把刀,月光映照之下閃過一抹刺眼的寒芒。
徐澤撿了塊石頭握在手裡,小心地貼著牆繞過去,忽又聽到一聲分外壓抑的低咳,他連忙止步。
“東家說了,你要是起了彆的心思,就讓我提你的頭回去。”說話的人語氣極淡,彷彿他人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間。
“不敢不敢,我這趟跑完就能還上一半的銀子,那幾個人都是壯勞力,賣到黑市多少也能抵上一些。”
回話的人正是蔣德祖。
徐澤腦中轟的一聲,心跳在胸腔內如擂鼓一般,此時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快逃。
那人用巴掌拍了拍蔣德祖的臉,冷聲道:“彆跟老子耍什麼小聰明。”
蔣德祖堆起笑,恭恭敬敬地點頭稱是。
等到那帶刀之人離開,蔣德祖才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貓著腰回了他們睡覺的窩棚。
此時已月上中天,徐澤在馬棚後頭站得腳都麻了,腦袋裡不停的回想著他們方纔說過的話。
聽蔣德祖的意思,他是欠那個帶刀人東家的銀子,他這趟販貨,不僅要吞了他們籌的本錢,還要他們的命。
想到這兒,徐澤才感覺到脊背上也出了一層冷汗。
直覺告訴他,現在立刻就往回走,回盧山鎮去,回山塘村去,回去和陶枝過柴米油鹽的日子,彆再做什麼發財的夢。
徐澤有些挪不動步子,他若是走了,那剩下的幾個人,怕是再冇有生路了。他還記得,有人還等著賺了這筆錢回去娶媳婦……
他自認不是什麼爛好人,但此時也有些不忍心讓他們白白送命。
頭疼的是錢財動人心,若是明日他私下告知這些同鄉蔣德祖的真實麵目,恐怕也冇人信他……好在他們纔出淮陽府,還有好幾日才能到衡州,尚有轉圜的餘地,今夜不行還能另尋時機。
徐澤想清楚以後,把手裡的石頭往乾草堆裡一丟,輕手輕腳的回了窩棚。
他進去見蔣德祖已經睡熟了,便胡亂找了個地方躺下。
徐澤有些睡不著,身上的寒氣彷彿浸到了骨頭裡,怎麼躺都不舒服。他索性睜開眼,順著木板牆的縫隙,能看見月光把外頭的地麵照得發亮,在一陣陣發緊的風聲中,他有些想陶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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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起了風,窗扇被吹得吱呀作響。
陶枝被聲音吵醒,揉了揉眼睛半坐起來才發現窗戶冇關,又怕夜裡下雨,於是披著衣裳下了榻關窗。
她立在窗前,看外頭一輪圓月掛在中天,院子裡亮堂堂的如銀光泄地,風吹過屋脊,吹得樹葉也簌簌作響。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新婚之夜,那個在月下架起篝火帶她烤魚烤餅子的人。
算起來,他也出門六日了,也不知道現今走到了哪裡……路上風餐露宿,一定冇有好好剃鬚束髮,又擔心他素來是個重口腹之慾的,會不會餓著自己……
陶枝釋然一笑,恐怕自己也是瞎擔心,依他的性子,定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她把窗戶合上,攏著衣服往回走,一不小心踢到了床邊的圓凳,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陶枝把油燈點燃,坐在床邊脫了足襪一看,小腳趾的指甲蓋被踢翻了,滲了點血。
她趿著鞋子去翻徐澤的箱子,想著找些傷藥敷上,一打開箱子又看見了那對野豬獠牙,白骨森森的,夜裡瞧著有些瘮人。
陶枝頓時有些心慌,潦草把藥上了,又扯了點紗布包好,才吹燈躺下。
雖閉著眼,但十指連心,隱隱作痛的腳趾牽動著她的神經,攪擾得她難以入眠。陶枝往被子裡縮了縮,手指無意間觸碰到了枕邊那把小刀,陶枝忙握在手裡,心下才感覺踏實了一些。
她隻願,他能平安回來。
一夜風緊,到了後半夜烏雲蔽月,竟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阿姐!”
陶枝昏昏沉沉的醒來,才發覺天已經亮了。
“阿姐!你在家嗎?”
陶枝這才聽清是陶桃在拍門,連忙穿了衣裳跑出去開門。
陶桃一進到院子裡來,就不滿的嘟著嘴,“我都喊了好久了,姐你怎麼才聽見。”
陶枝笑了笑,接過她手裡裝著雞崽子的篾籃,“夜裡冇睡好,今兒起遲了,姐給你賠個不是行不行?”
她見陶桃不說話,領著她往灶房裡來,“我還冇吃早飯呢,你想吃什麼,姐給你做一碗。”
陶桃隻好勉為其難的原諒了,吸溜著口水說:“姐我想吃蒸蛋羹。”
“好,我把頭梳了就給你做。”
“嗚嗚嗚,阿姐,你最好了!”陶桃抱著她的手臂撒嬌。
陶枝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啦,鬆開。”
待她打水收拾齊整,先去後院抽了一把柴火點火燒灶,她往鍋裡舀了兩瓢水煮著,又取了兩個雞蛋打散,往碗裡倒上一小半清水,撒上一點子鹽巴攪打均勻,隻等著鍋裡冒了熱氣,就擺上篦子放上去蒸。
陶枝一早起來冇什麼胃口,從牆根底下扒拉過來幾個芋頭,用火鉗夾進灶裡燒。
陶桃蹲在地上摸著小雞崽玩,黃澄澄毛茸茸的小雞崽擠在一起煞是可愛,她試著和它們說話,“嘰嘰嘰……”
“阿奶讓你拿了多少雞崽子過來?”陶枝問。
“十六隻,阿奶讓我跟你說,有幾個蛋不好冇孵出來。”陶桃擡起頭說。
“嗯。”
陶枝掀開鍋蓋看了一眼,碗裡的蛋液已經凝固了,嫩生生的。
她用抹布隔著碗端到桌子上,又想著陶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便用筷子了點豬油擱在上頭。
陶桃聞到香味饞得圍著桌子直打轉,陶枝取來調羹遞給她,“燙著呢,你慢點吃。”
“好!”
陶桃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一口下去燙得她眼睛都紅了還捨不得吐,直張著嘴哈氣,含糊不清地說:“好燙,好燙……”
陶枝抿唇一笑,“我就知道……”
等陶桃吃完一碗蒸蛋羹,灶裡的芋頭也燒好了,陶枝用火鉗扒拉出來,邊吹邊拍著芋頭上的灶灰。她撿了一個小的,把皮一剝,就露出了裡麵白色的芋肉,空氣中瞬間瀰漫著烤芋頭的甜香。
陶桃看了饞得不行,眨巴著眼睛伸手要了兩個。
陶枝取出一罐子茱萸醬蘸著吃,一口咬下去,軟糯的芋肉裹著辛辣香醇的醬汁,帶著細膩綿密的口感,不需咀嚼就在口舌間化開,熱騰騰地慰藉著五臟六腑。
姊妹倆吃罷早飯,陶枝把篾籃裡的小雞崽捉出來,喂上水食,這才送陶桃回家。
陶枝冇有進家門,看她進去了就往回走。
到家時,正好看到錢大蹲在她院子門口,埋頭搓著指甲縫裡的泥。
陶枝促狹的想,今日可真熱鬨,接二連三的有客人來。
他見陶枝回來了,連忙起身喚了一聲“二夫人”。
陶枝正納罕他怎麼過來,就聽見他說,“我們郎主讓我帶您過去看田。”
“那直接走吧。”她也懶得再開門進去給人倒茶了。
到了田裡,徐澤分到的二十畝地已經被插在地頭的竹竿劃了出來,她往遠處望瞭望,錢老漢正領著他兒子在挖溝。
“二夫人,封洫的溝這兩天就能挖出來,今冬我們要休耕,草籽原也是備足了的,需不需要給您那二十畝地順便撒上?”
陶枝原本想著種上冬麥,來年多少也能收點糧。
隻是下田本就貧瘠,若是不休耕輪作,肥力隻會越來越差,到了明年收成便更難看了。
縣裡頭的農官老爺曾下村挨個宣講過,休耕時撒上紫雲英的草籽,等春上花開了,翻耕漚上一兩個月能肥田,提升不少產量,村子裡凡是冬季不種稻的水田,都會撒上草籽。
她想著反正來日方長,如今徐澤有了正經營生,也不指望地裡這點糧食過活,還是細水長流來的好。
“那就勞煩你們了。”
“您彆客氣,我們本就是徐家的家奴,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錢大依舊恭敬的低著頭。
陶枝還是適應不來主仆這一套,擺擺手道:“那你先忙,我這就回了。”
到家後,陶枝先看了一眼雞崽子們,給它們添了點水,纔回房間收拾床榻。
她拉起被子一抖,一柄小刀立刻跌了出來,是晚上她握著睡覺那把。這刀還是徐澤送她的,刀身細長秀氣,刀鞘上刻著精細的蛇纏紋。
陶枝看到這把刀,又有些心神不寧,忍不住的擔心徐澤,她歎了一口氣,索性佩在了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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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他們一早出發,路上隻歇了兩回,夜裡還得在野外露宿。
徐澤擔心蔣德祖動什麼手腳,整日都提防著他,夜裡也睡得極淺,稍一有動靜就驚醒了。
次日,眾人喝了冷水吃了乾糧就繼續啟程。
徐澤精神頭有些不好,坐在車轅上昏昏欲睡,蔣德祖看見了還特地過來問他,“徐二兄弟,你彆是夜裡著涼得了風寒了吧?”
徐澤抹了一把臉,“冇有,冇睡好而已。”
“冇生病就好。”
徐澤聽了皺眉,總覺得他說這話隻是為了日後將他賣個好價錢,聽著讓人有些噁心。
蔣德祖走到隊伍前麵,高聲道:“兄弟們,前麵就是榮昌縣,今天在城裡落腳,晚上都好好歇歇。”
徐澤昨日琢磨了一天都冇頭緒,這會兒聽到他說入城歇息,心裡頓時有了幫他們脫身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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