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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寺正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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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紅色的錦袍綿延開,其上翟鳥以金線勾勒,栩栩如生,像是要從漂浮的雲霞當中飛出來。

銅鏡中的臉精緻小巧,不似牡丹濃烈,卻如野花清麗,獨自傲然於山穀之中,另有一番景緻。

“郡主,這套婚服可太襯你了!殿下本就生得天生麗質,如今穿上這套婚服,更顯得膚白勝雪、仙姿玉貌,當真同那白璧一樣啊!”

宮裡來的女官驚歎道,郡主雖未在宮中長大,但這周身氣度卻全然不輸名門貴女。

她不儘餘力地誇讚道,但見林玉神色平平,不甚欣喜的模樣,以為她是覺得太過匆忙而鬱鬱不樂,連忙說道:

“郡主莫嫌時間太急,這個時日可是禮部協同欽天監一起擬出來的,是實打實的好日子。聖上也十分重視,這婚服不僅是織染局晝夜不停製作的,還用上了為數不多的宜春錦,如此,待郡主大婚那日,也不會覺著冷了。”

女官臉上掛著和藹的笑,說了很多。

可林玉反應平平,輕輕揉捏著平整的婚服,暗想:她約莫是想讓自己在定安帝那裡說些好話,可她的力氣用錯了地方。

蘭生從門外走來,附耳對林玉說話:“郡主,東陽回來了。”

聞及此話,林玉對女官道謝,“司寶大人辛苦,為送婚服專門走這一遭。婚服我很滿意,大人回去交差吧。蘭生,送大人出去。”

蘭生給過賞賜後,便送女官離開了。

林玉迅速換下婚服,腳步極快地往外走去。等見到東陽之時,竟發現還有另一人。

奚竹身著靛青暗紋織錦袍,雙手抱在胸前,目光遊離。他本想與樓姨先見一麵,可奈何不管怎麼說,東陽都死腦筋地不肯,隻說要等林玉來。

現下,林玉終於來了。她臉上妝容精緻,穿得是一件蒲紫彩繡忍冬紋雲錦裙,奚竹從來沒見過她作這副打扮,不由想起了今晨之事。

宮中派人送了婚服過來,他換過之後,看著鏡中罕見地沉默了。昨夜之事曆曆在目,他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是以今日神態疲倦,臉上也顯出一分灰暗來。

孟源卻以為他是太興奮了,“哥,你這樣可不行啊。我理解你的欣喜,可再如何不能影響外表啊,這婚服這麼好看,你卻這副沒睡醒的模樣。萬一林兄,不,郡主看了不喜歡怎麼辦?到時候上哪哭去,你說呢?”

奚竹心中一陣無奈,若他們之間的矛盾真是因為這副皮囊,那就好了。他無法跟孟源道明原委,但見他蠢蠢欲動的表情,突然問道:“我請教你一個問題。”

孟源本想為他再打扮一番,恢複以往的風度,未免郡主瞧了看不上,聞及此話愣住。

“啊?哥你問唄。”

“如果你很親近的人執意要做一件事,但此事極有可能會傷害她自身,你當如何?”

孟源不假思索道:“當然是讓她如願了。”說罷,他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湊近奚竹,在他耳邊悄聲道:“當初我在宮裡小住之時,曾見大姐去給姐夫送藥,但又原封不動地拿回來,問及緣由,才知道是姐夫不願喝。你看,這就沒有強求。”

他抱怨道:“大姐對姐夫,比對我還好呢。我生病了,她一絲仁慈都不會走,必灌我把藥喝光,太醫院那個藥,喝了之後,簡直讓人心肝都發苦。”

奚竹聽了才恍然發覺,原來他的經驗都是從皇後那裡得來的?可皇帝九五至尊,誰敢強灌他藥?這有參考性嗎?

雖如此想,他也不由反思,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

孟源好奇,繼續問道:“這個人是誰啊?要做何事?”

奚竹從沉思中抽離出來,胡謅道:“隻是話本裡的故事而已。”

他讓孟源離開,卻將此話暗暗記在心裡,縱使仍計較著昨夜之事,手腳還是不聽使喚來到了郡主府,並在此等待。

林玉當然不知道這些,她一爬起來就在試婚服、核對大婚細節,哪還有彆的閒心思?如今看到奚竹,不免意外,但馬上想到霞光閣主是他相熟之人,便也說得通了。

她徑直問東陽,“人在哪?”

因銜月是禁入京城之人,為求隱蔽,東陽將她藏於城外,於是便將林玉帶去了藏人之地。

奚竹一言不發地跟著。

-

城外,銜月手腳皆被綁住,神情並不慌張,反而平靜得早知道會有這一遭一般。

緊閉的木門傳來“嘎吱”一聲,幽閉的暗室中驟然投入一抹亮光。

她看到換作女子裝扮的林玉,嫣然一笑,“好久不見,林寺正……還有小奚。”

銜月素麵朝天,穿著簡樸,與林玉初見她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隻是她一開口,林玉就知道,她還是那個風姿綽約的霞光閣主。

林玉走近,輕輕地把她發絲上的塵土撚去,“是啊,好久不見。你說我是不是當初就該把你抓住,也生不出後麵的一切事了。”

她手上驟然收緊,目光一瞬間變得鋒利,就如從前在大理寺,無數次審問犯人那樣冷酷。

奚竹見此,心底一空,下意識要去製止她,可即便他的手已經觸到林玉的手腕上,她還是沒有放開。

銜月被扯住的頭皮發疼,但她咬緊嘴唇,從牙關中擠出的幾句話仍帶著笑意,“那可不一定。那時我說的話可與現在不同。”

這挑釁的話傳入林玉耳中,她心底的火便蹭蹭蹭地往上冒,手上動作失了理智般還要加緊。奚竹蹙眉,終究手上用勁,將她的手強行抽離開。

銜月麵上表情痛苦不堪,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發膚相連,這種感受不亞於刀割酷刑。

林玉冷哼一聲,甩開奚竹的手,厲聲道,“我問,你答。”

“霞光閣背後的人,究竟是誰?塗了佑幽汁液的麻布料,為何人所有?!”

銜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出一個名字:“定安帝。”

隨後,她麵色癡狂,目光裡燃燒著一種瘋狂的憤怒,說出的話也顧不上低迴婉轉了,“他欲求我霞光閣秘方,多年來不禁派人去桐遙尋找,此番得手之後,竟馬不停蹄就把霞光閣給踹了!虧他為一國之君,連這點肚量都沒有!霞光閣是我一點點打拚來的,他一句話就碾滅了,我怎能不恨!又為何還要為他遮掩!”

自林玉來此後,她一直都和當初一樣,但唯有這時,她瘋狂地控訴,和曾經那個霞光閣主無半分相似之處。

她恨意昭然,“所有麻布料都送往宮中,概因其價格低廉,但又富有佑幽特性,所以皇帝才獨自收入。至於他到底是做什麼,我就一無所知了。”

林玉卻知道他用來做什麼了——殺舅舅,殺兄長,殺她。

她注視著銜月,不放過她的一絲表情,“你為何會把一切說出?我如何信你?”

“我不是早說過了嗎?你現在問我,我說的會不一樣。”

銜月似乎冷靜了下來,恢複到正常狀態,自嘲道:“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隻有爛命一條。橫豎都是死,還怕他做甚?你信或不信,與我何乾?”

“你最好說的是真的。”

林玉留下一句狠話便離開了。

奚竹連忙扶住銜月,看到她風塵仆仆的模樣,擔憂道:“樓姨,我把繩子給你解開。”

銜月搖頭,製止住他的動作,虛弱道:“彆忙活了,我試過,解不開。”

奚竹看到她身上的結,愣了一瞬。隨後動作麻利地解開,對她道:“快走吧。”

銜月重獲自由,頗為感慨地看著麵前已長成人的少年,道了一聲,“好孩子。”隨後馬上離開了。

奚竹目送她遠去的背影離開,過了一會兒才默默追上林玉的馬車。

他神色冷淡,沉默不發,抱著劍坐在林玉一旁。

周遭無人,天地之間隻剩下車軲轆滾動的聲音。

在這片寂然當中,林玉冷聲道:“人你放走了?”

“嗯。”

奚竹嘴唇緊閉,從腹中發出一個音節。

此後一路,兩人相顧無言。

黃昏之時,馬車到了郡主府。下車之時,奚竹先下,手腕習慣性地擡起,但林玉未理睬他,徑直踩了腳凳率先進府。奚竹不顧她的漠視,冷著臉跟她同去。

到了書房,林玉坐下,緩緩擡起頭,對不請自來的奚竹嘲弄道:“怎麼?你要負荊請罪?”

奚竹往前走了幾步,手撐在亂七八糟的書案上,極想從麵前這個人身上找出曾經林玉的影子,但手掌之下的紙張觸感綿軟,麵前人麵色冷淡無情,不管他怎麼看,都找不出來。

他氣極反笑,“小玉,莫非你被人攝了心魄不成?”

林玉聽到此話毫不生氣,端坐原地,臉上掛笑點頭道:“是啊。被殺我家人、毀我血親的閻羅鬼附了身,若成為這樣,就能報仇雪恨,為何不呢?”

比起從前,她的容貌更加秀美,身份更為顯赫,“郡主”這個名頭帶來的恩賜,實在太多。可隻有她知道,瑜敏郡主就是一隻煢煢孑立的鬼。

她看向昔日的愛人,“怎麼樣?是不是後悔了?你也沒想到吧,我居然是這樣的人。”

奚竹卻道:“你明明就是故意讓我放走樓姨的,不然不會留我在那裡,你為何不承認?”

林玉發出一聲嗤笑,“你想多了。難道你覺得,我打得過你?東陽又打得過你?放她走,不過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一切了,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那我也是嗎?你就一點也不留戀?”

奚竹驟然問出,喉管湧上的酸澀化作實形,融入這句像極了請求的話中,如同一把看不見摸不著的刀,刺向林玉。

屋中迎來死寂的沉默,林玉下顎收緊,偏頭不願看他。

然而奚竹鐵了心要得到回答,單手捏住她的下顎,強迫她頭回正,與自己對視。

麵對他幾乎壓倒性的力氣,林玉沒有反抗,腦中閃過的卻是他們曾經相處的畫麵,七夕遊街、偷摸打人、山洞逃生、屋頂賞月……

一樁樁一幕幕出現在麵前,她才發覺,原來奚竹在她生命中已出現了這麼多時刻。

思及往事,林玉備受牽動,心中泛起柔軟的漣漪,不禁露出甜美的笑容,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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