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38章
“你是誰？”
顫聲問出這句話的丹粟，心中已有了一個猜測。她知道，一直有人在暗地看守柳姿樓。
對麵男子有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靜靜地盯著她。
夜色寂靜，連個蚊蟲聲都沒有。大理寺就在眼前，牌匾在黑夜中清晰可見，彷彿帶著致命的吸引。
去吧。
隻有一步之遙了。
你快自由了。
丹粟心中突然生出超脫的勇氣，掙脫男子的禁錮，往前跑去。
兩步過後，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把她的手臂往後拽。順勢，她躺倒在身旁人的懷中。
在身體相接的瞬間，她看見了掩在麵罩下一道長長的傷疤。
丹粟毫不猶豫，將左手緊握著的釵子狠狠刺向黑衣人的肩頭。釵頭改過，鋒利無比。
他的肩頭很快滲出血。
一聲悶哼從男子口中傳出，丹粟忽略掉被汗水浸濕的後背，神色自若說道：“這釵子上有毒，你放我過去，我自會為你解毒。”
她沒有等到男子的妥協。
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好像聽到了一聲歎息。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被送回到原先的地方。”
丹粟眼含困惑，這個疑惑至今也未解開，“身邊的姐妹說，我暈倒在池旁，是一個宮女發現的，並把我送了回去。”
林玉追問：“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是一直在背後窺探你們的人嗎？”
丹粟搖頭：“我一直不知他到底是誰。後來我也沒有機會再去皇城，那個人自然也沒出現過了。直到前些日子，沙棠出事，林大人你把金二梅提走，我才找了個機會把玉佩送過去。”
“或許是那些人的監視減弱了，”林玉若有所思，“丹粟姑娘，你曾經與那黑衣人接觸過，你可摸到過他的衣服？”
她從懷中掏出一小塊黑色布料：“可與這種類似？”
布料不大，卻平整，一看便知是被主人好好收撿著的。
丹粟接過，摩挲許久。過後，輕輕點了下頭：“不錯，這麵料十分特殊，年頭太過久遠，我有些記不清了。但我敢肯定，至少有一半可能。”
聽到此回答，林玉的心砰砰快跳。
這是當初殺害舅舅的仇人身上的，亦是崔府黑衣人的那種……是巧合嗎？
還是說這事不僅與霞光閣有關，還與柳姿樓背後的人有關？崔府又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這些線索彷彿一張無形的大網，糾纏混亂，令人看不清源頭。
“那其他人呢？她們也沒有成功報過案嗎？”
丹粟的語氣忽然落寞：“是啊。也是後來我才知道，在我來柳姿樓以前，有過一位女子跑出去，成功在京兆府報了案。不過，當著所有人的麵，她被活活折磨死了。”
丹粟眼角劃過一滴淚，語氣淒涼：“自此之後，再沒有人敢去報官。聽說那位接案的京兆府官員，也不知所蹤了。”
她苦笑：“那時我才恍覺自己有多幸運。跑出去那麼多次，居然還能撿下一條命。”
林玉聽到後，心頭亦不好受。
“是哪一年？你可還記得那名官員的名字？”
丹粟不知：“此事我也是聽彆人說的，不知名字。不過，我去求的那人，就算我死了也不會忘記。”
燭光昏黃，女子麵容模糊不清，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叫盧仲。”
林玉暗暗記下，叮囑丹粟不要將今夜發生之事告訴任何人，之後便離開了。
夜晚寂靜無邊，燈滅後什麼也沒留下。
林玉來到另一間屋中。
梧桐一見她，就要去泡茶。林玉輕輕搖頭，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今日來，是為了給梧桐一個交代。
“梧桐姑娘，今日來我是想跟你說一下，關於沙棠案的進展。”
梧桐臉上閃過驚訝，語氣輕快：“可是凶手找出來了？”
她隻知金二梅並非真正凶手，過後配合林玉找出背後之人。可幾日前來了一群人把整個柳姿樓都圍起來了，也不許她們進出，再往後的事她就全然不知了。
見她期待模樣，林玉鼻尖湧來酸澀之感，將這幾日發生之事一一說來。
末了，她道歉道：“抱歉，我沒完成我的承諾。是我的問題，崔正清才沒有被繩之以法。”
梧桐愣了很久，嘴角牽起一個苦笑：“不怪你林大人。是惡人權勢滔天，罪孽深重。既然正道奈何不了他，總有其他方法替天行道。”
她眼神平淡，似一汪死水，言語中竟有玉石俱焚之意。
林玉看出其中翻騰的恨意，暗自心驚。
“梧桐姑娘，今日我特意來告知於你，就是怕你不知道真相，聽外麵所傳之話做出衝動舉措。此事過後，崔府的守衛必當更加牢固，崔正清身邊的人隻會越來越多。梧桐姑娘，不要去同歸於儘，不要搭上自己的命。”
“我想，沙棠姑娘也不願你如此。”
梧桐聽到“沙棠”的名字再也忍不住了，低聲啜泣。
聽到真相後，她第一反應是怒火中燒，但隨後卻轉為詭異的平靜。
若官府做不了什麼，何不背水一戰？
以她的命，為沙棠姐報仇。
可林玉的話點醒了她，現如今她恐怕還沒有這個能力去接近崔正清。
一直等梧桐停止哭泣，林玉才起身離開，最後叮囑道：“一定要記得，不要孤身去找崔正清。”
她走至門前時，身後卻突然傳來聲音。
“林大人，那日守著你的公子沒來嗎？”
當頭一震。
林玉心中劃過不可思議，轉身問：“什麼公子？”
梧桐認真答道：“你我第一次相見，在柳姿樓中盤問我時，門外一直有一個人在那站著。我猜，他應當是怕彆人進來，聽到我們說的話。”
“我比對過身形，正是那日和你一同來柳姿樓的公子。”
女子聲音溫柔，指引林玉回到審問梧桐的第一日。
原來，一直無人打斷，是因為奚竹在外麵守著。
沉默一瞬後，林玉離開的步伐稍顯雜亂。
-
京兆府。
林玉遞出腰牌：“大理寺林玉，請見少尹盧大人。”
門口的官兵很快派人去通傳，隨後把林玉請進去。
不久後，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步態緩慢地走來：“林大人，久等了。”
林玉收回打量屋中陳設的目光，對麵前的人行了個禮：“盧大人，此番冒昧打擾，是有些關於案子的舊事想打聽。”
盧仲瞭然，臉頰上的肥肉隨說話幅度而劇烈抖動：“想必是京中聞名的柳姿樓人拐案吧？我也聽說了，也不知背後何等人許，居然能做出這般喪儘天良的事！林大人你說是吧？”
他努力瞪大幾乎要擠成一條縫的眼睛，語氣憤概地問林玉。
林玉注意到他眼中的淚花，一時沒有說話。
盧仲也不在意林玉並未回答：“林大人有什麼想瞭解的？隻要是我盧仲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也必當義不容辭！”
林玉揖手：“盧大人可還記得，定安三年曾有柳姿樓的人來報過案？正是關於被拐之事。”
穿堂風吹過，簷下的風鈴響起，猶如穀中清泉，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盧仲苦思冥想，在鈴聲響完之際說道：“好像是有這麼個人，她說是被拐來的。不過後來經查實，她的戶籍是從外地而來。你知道的林大人，有些賤奴被賣入青樓後，總胡謅身份，妄想唬住官府。”
“我當時也未多想，畢竟此事是由戶部侍郎親自查辦的。誰知，如今才被爆出，柳姿樓竟有這種事。要是當初我多幾個心眼，興許就不會如此了……”
男人麵上爬滿愧疚，似是真正傷心到極致，倘若叫人忽略掉那眼尾處微微上揚的話。
林玉驀地笑了：“盧大人真情實感，實在令人感動。不必太過自責，畢竟，大理寺定會將背後之人找出來的。”
盧仲同樣回以一笑：“靜候佳音。”
林玉走後，盧仲身後的小廝走至他麵前：“大人，聽聞這狀元心細如發，才智過人，不會看出什麼吧？”
男人語氣輕蔑：“哼，管她看出什麼，還不是得乖乖往下查。反正又不是我讓她這樣做的。”
他指了指一望無際的天邊，神色恭謹，又敬又怕說道：“是天啊。”
“大人英明。”
他們口中的林玉，此刻正在回大理寺的路上。
她收起方纔的偽裝，不禁冷笑出聲。
這個盧仲，還真喜歡演啊。
來之前，她專門打聽過。盧仲此人，不算荒淫無度，但絕歸不到尊重女子的那一類人。
何況，僅是一間用來待客的屋，所用陳設便價值不菲。
萬意樓“涼屋”的風鈴已算得上乘，而那簷下風鈴，所發出的聲音更為澄澈，所用材質怕不是金子吧！
怎麼看，盧仲都稱不上一個會真心實意為那些女子抱不平的人。
何況，定安三年……林玉彎起嘴角。
丹粟可沒有告訴她具體時間，這個年份完全是信口胡說的。
盧仲怎能這麼快就想了出來？那一番假惺惺的作態，簡直惡心得讓人隔夜飯都要吐出。
不過如今沒有實質證據，盧仲又是京兆府少尹，眼下沒有辦法直接查他。
林玉閉上眼睛，陽光傾灑而下。
戶部侍郎。
既然他們想讓她去查，那她便將計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