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39章
“戶部侍郎?”
嚴行聽到林玉的稟告後沉思:“若我沒記錯,那一年的戶部侍郎是王識傳。”
林玉答道:“是,我查過。十幾年過去了,他還是戶部侍郎。”
“沒錯。王識傳此人,做事中庸,雖不出錯,但也沒什麼突出政績,故一直在戶部侍郎的位置……”
說著,嚴行突然站起身:“等等!那日我們商定守株待兔,我特意去搜尋了近些日子有異動的官員。王識傳正在其中!”
兩人迅速對視一眼。
嚴行即刻出門:“我馬上去王府!”
不多時,嚴行回到大理寺,把林玉叫進書房。
“王識傳此人!竟然借養病的由頭,私下向皇上告老還鄉了!暗度陳倉,沒一個人知道!”嚴行麵上露出罕見的氣憤。
“我已遣人快馬加鞭去追他,而現今不知為何,聖上突然急召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玉:“關於此事,知道內情的人不多,官兵不能沒有主心骨,你馬上同他們一齊去追人!”
聽聞此話,林玉也不禁暗自急迫,跪地答道:“是,下官必當不辱使命。”
“安全為上,必要時記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嚴行擔憂地叮囑道。
不知是否為錯覺,從他的話裡,林玉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就如以往每次舅舅舅母對自己的叮嚀一般。
自入大理寺以來,無論是為人或是處事,嚴行本就如她的老師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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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烈烈,破開厚重雲層,射出五彩斑斕的光束。
由於此番行動機密,一行人皆穿便服,覆麵罩。林玉翻身上馬,帶人往北邊奔去。
馬兒快步奔騰,她在這間隙思緒翻湧。
在嚴行去王府之時,她翻看了丹粟等人的戶籍文書,是為外地入京不假。可巧的是,這文書正是王識傳批的。
而王識傳在這時還鄉離京。
這一切如同設計好的一般,明擺告訴人——王識傳有鬼。
林玉拉緊韁繩,馬兒便發出一聲嘶鳴,隨即“嗒嗒”蹄聲錯落,朝天邊儘頭跑去。
是人是鬼,總得先去瞧瞧。
日頭快要落下山時,林玉等人終於到達歇腳的客棧。
客棧人不多,店老闆無趣地擺弄算盤打發時間,瞧見有人進來,連忙揚起笑容:“幾位可是要來住店?”
林玉上前:“是,老闆。不知您這還有幾間房,夠我們這些兄弟住嗎?還請見諒,近日染了疹子,這臉上見不得人,才遮住的。”
說罷,為配合她的話,人群中有人低下頭,像是極為害怕彆人看到正臉一般。
店老闆喜笑顏開:“夠夠夠,不打緊不打緊,幾位這邊請。”
客棧生意慘淡,就前幾日來了個人,舉止奇怪不說,幾日都未出過門,日日叫店小二送飯去。眼下這好幾人,不得是筆大生意?就算是風寒,也得把人接進來嘍!
林玉跟著他走,眼睛不經意瞥過後麵的人群。
傍晚的餘暉漸漸被暗色取代。
夜很深了,店老闆早已上榻,此刻睡得正香。
這所本就處於荒蕪之地的客棧,此刻一點聲響都無,連蚊子都不肯踏足半步。
黑夜當中,林玉貓腰前進,心中默數房間數。
“一、二……六。”
就是這裡!
借著月光,她捏緊手中的東西,輕輕試探著推開門。
屋內很安靜,些許陰冷,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她看向榻上,那裡拱出一個人形,微微隆起,像處於熟睡當中。
沒錯了,先前來的探子說,王識傳就在此處。早些時候她也打聽過,店老闆說的那怪異住客,想必就是還鄉的王識傳。
握緊右手的小刀,林玉緩步接近床榻。
上方的人沒有絲毫動靜,想來正在做好夢。
月光之下,她正要將刀鋒對準王識傳的脖頸,突然瞥到了什麼東西,呼吸一滯。
刀鋒反光處,有一個人影。
窗戶也沒關。
林玉以極慢的速度蹲下身,將繃緊的左手緩緩往上移動。
可還沒等她邁出第一個步子,後方便有人衝了上來。
霎時間,屋內凶光畢現,殺意在一瞬間全部湧了上來。
林玉本能往左閃,心中悲催不已:在聽到王識傳幾天沒出門時,她就覺得不對勁了。這纔想晚上先來探探,誰知這不對勁是衝她來的啊!
雖感意外,但她手上動作也不停歇,用了十足十的力把匕首往黑衣人身上紮。
那黑衣人吃痛,往後踉蹌了一步。
正是此刻!
林玉左手也未閒著,迅速將哨子送向嘴邊。
可哨子還沒發出第一道響聲,林玉左方突然衝來一拳。
不是吧,還有人!
拳風已至,林玉反應極快地往後一躲,手中的哨子也就順勢被扔了出去。伴隨清脆的響聲,那枚本用來通知官兵的哨子落到了門口處。
須臾之間,被傷的那人很快反應過來,向林玉刺來。
“救命啊!救命啊!”
左右夾擊,林玉當機立斷,身子一縮往床底下擠去。
前麵定然跑不出去。這床底位置狹小,她這樣的體格能鑽進來,而外麵的黑衣人身體壯碩,無法行動。
像是被這個行為震驚到,對方一時沒有動作。
床的邊緣很窄,但裡麵的空間稍大些。
林玉一邊喊救命,一邊往後摸去,暗暗祈禱能找到個趁手的工具。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外麵人的交談聲顯得尤為清晰。
“現在怎麼辦?”
“上麵的人說了,不論生死,都要讓這個人回不去京城。”
緊接著,林玉就感到上方傳來了些聲響。她雖不知是何動作,但直覺危險,便加快了動作。
突然,她停住了手。
一陣窸窸窣窣後,黑衣人終於停止動作,一齊將手中的劍朝床塌劈下。眾人合力,竟生生將床砍斷了。
可中間卻沒有人。
眾人驚訝,一個眼尖的看見了牆邊鬼鬼祟祟的林玉,喊了一聲:“在這裡!”
林玉加快步伐。
她方纔沒有出聲時,就在偷偷向右方靠。趁著床被砍斷、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中間的瞬間,她抓緊時機又從床邊鑽了出去。
她飛快地往窗邊跑去,心裡默默計算:這裡是二樓,跳下去應當還有生還可能。
下麵是一片漆黑,身後是幾步之遠的敵人。
林玉心一橫,翻身就欲往下跳。
就在此刻,有人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一把帶到身後。
林玉擡起頭。
有人擋在她的麵前,裹著黑衣的背脊像山一般寬厚。
還沒等她看清動作,這個突如其來的人身姿矯健,兩步便衝了前去,與人廝打起來。
他武功詭秘,僅靠一人之力,就生生殺得那些人不能靠近林玉一步。
那人麵上皆被黑巾所覆,看不清本來模樣。縱使被遮得嚴嚴實實,他身上散發出的冷冽氣息也儘數散發,從口中發出一道不可思議的沙啞聲音:
“憑你們也敢傷我大理寺的人?”
隨後,他動作果決,沒多時就把多數人打倒。
纏鬥之際,一人卻趁其不備,偷偷繞至身後,拿起手中匕首就要偷襲。
林玉看到,當即膽顫心驚,張口大喊道:“小心!”
幾乎在此話出聲的同時,那人恍然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如鬼魅般轉身踢向黑衣人。
力度不可謂不大,黑衣人就像斷線了的風箏般飛出,在地上蛄蛹了幾下,卻是不動了。
林玉這才喘了口氣,低頭一看,才發覺埋伏的黑衣人原來不止兩個,竟足足有五六個!
她不禁後怕,幸好當時沒有直接衝到門口,不然被砍成肉泥了都沒地兒說冤……
等等。
那是誰?
另一麵的牆邊,有一個裹著衾被的人正倒在地上。原先側著的身子完全躺平,那張脖頸上的臉也完全暴露。
國字臉,平直眉。
那雙朝天眼中保留著巨大的驚恐,分明是臨死之態。
是王識傳!
林玉走前曾看過他的畫像,敢肯定說,此人就是大理寺正在尋找的戶部侍郎!
王識傳在這裡,那這群想將她置之死地的人又是誰?
林玉不寒而栗。
正當她心驚之時,一聲細弱的哨聲如平地驚雷,突然響起。
極小,卻具有極強的穿透性。
男子反應迅速,當即將劍指在那個漏網之魚脖頸上,可那人吹完哨後便立馬自儘了。
“走!”
林玉大喊,抓過男子的手便往外跑:“這哨聲恐怕是叫援兵。”
她一邊跑一邊問道:“大理寺的其他人呢?”
“被迷倒了。他們不會有性命之憂。”
林玉剛出客棧的門,身後就憑空出現一堆黑衣人。也不知是埋伏了多久,這麼快就出現在此地!
她也吹了個哨,隨後暗道不好:“不能往那邊了。”
“走這邊!”
男子反握住她的手,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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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朧,這個夜不再寂靜。
樹林中閃過重重疊疊的影子,少女緊緊握住前麵男子的手,使出渾身力氣往前跑。
她的眼睛無可避免地落在手上,心跳震跳如雷。
在一刻,恐懼與安全感並存。
兩刻鐘後,林玉被帶到一處山洞內。
因他們的到來,幽靜偏僻的山洞陡然升起火光。
林玉精疲力儘地靠在洞壁上:“你方纔路上撿木柴,就是為了此刻生火?”
男子的聲音隔著一層布傳過來:“是。雖為暮夏,但山中動物多懼火,亦有震懾之意。”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客棧地處偏僻,周邊唯有這山近,且較為安全。這山洞被外麵的草木所遮擋,不會輕易被發現。那些人,今夜應當不會找到這裡來。你彆怕。”
“就算他們找過來,我會護你安危。”
林玉轉過頭看向身旁的男子,他居然還覆著麵巾。
她輕輕靠近後,才發現他坐的地方離火光有些遠,又在山洞的陰影處,看不太真切。
林玉將手試探地放在他的臉上。手下的觸感高聳挺拔,她猛然意識到這是麵前人的眉骨,便將手往旁邊移了一分,再緩緩往下滑。
在碰到一層布料時,林玉靈巧地一揭。
“剛才跑了那麼久,又生著火,你還帶著這麵巾,真是不嫌熱啊?”
“也不用裝其他聲音了。”
奚竹臉上麵巾一下被揭開,屏住的呼吸乍然散開,山中夏夜獨屬的清涼之氣便爭先恐後地衝向鼻腔。
臉上的燥熱和耳邊的微紅也因這突來的涼意消散了些。
方纔林玉靠近時,奔跑的熱氣還未散儘,全然噴灑在了他的臉上,癢癢的、熱熱的。
偏她什麼都沒發覺。
他偏頭看向林玉,很黑,看不清麵容。隻有一雙明亮狡黠的眼睛看得清。
奚竹不知道,另外一人也是這樣想的。
清冷的山月撒不到此處,他們看不清彼此,卻默契地甘願在這片刻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