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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寺正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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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這邊吧,那兒太黑了。”

靜默之中,林玉先站起身,忽略背在身後發汗的手掌,若無其事地來到火堆旁,坐在地上。

平靜驟然被打破,奚竹見被識破,也沒再管被她揭下的麵罩,跟過去問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是我?”

“在客棧配合我的人也是你吧?一直低著頭,是怕我認出來?你不知道嗎,這次嚴大人所派之人,皆是他府中的侍衛,言行寡淡,又怎會主動配合我?”

林玉往燃燒的火堆中添了一把柴:“更何況,你覺得我會隨便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走?”

“我隻相信我信任的人。”

昏黃的火光悠悠地在兩人之間跳動,柔化了眼前人的麵龐,那刻意豎出的防備也隨之散去。

奚竹彎了彎嘴角。

她隻跟相信的人走。

她沒有任何猶豫跟自己走。

“林大人,萬一隻是因為你膽子大呢?畢竟敢隻身夜行,闖入王識傳的屋子。”奚竹的心情很好,說出的話也多了一分調侃,好似他們就如在大理寺般,沒有處於敵人時刻會來的危險境地當中。

林玉沒理會他的調侃,將事先安排和盤托出:“李解帶人先來探過,並未與我們住在一起。我跟李解說過,若是亥時我還沒出去,他就帶人衝進來。那枚哨子不隻是聯係客棧裡的官兵。”

她喃喃自語:“不過,李解他們為何沒來呢?”

“還得多謝了,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我現在不死也半殘了。”

林玉難得打趣,當時她本打算從窗邊跳下,奚竹好巧不巧就在那時出現,真是老天眷顧。不然,身體上的疼痛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這恐怕會耽誤案情進度。

“不過,為何你說其他人都被迷倒了?”這一點,她沒有想明白。她先前便已囑咐過,不要吃這裡的任何食物,包括水。

“我猜是因為,”奚竹神情嚴肅,“屋中的熏香放了迷藥,使人暈厥。”

“那你怎麼……”

“他們一進屋就摘下麵巾了,我未避身份泄露,一直沒摘。那下藥之人怕被察覺,恐怕用量很少,我因麵巾隔了一層,沒有吸入大量迷藥,這才及時醒來。”

奚竹清醒過後,耳邊便出現劇烈的打鬥聲,當即循著聲響找到了事發房間,誰知一進去,就看到了林玉一副視死如歸準備往下跳的模樣。

瞳孔猛縮,心中雜亂如麻,他未作所想,身體就比腦子更快,衝上去與黑衣人纏鬥起來。她若是出事了,怎麼跟嚴叔交代?!

奚竹繼續分析:“那麼大的聲音,客棧當中沒一人察覺有異。想必全被下了迷藥。”

“不錯,不過倒沒對我下迷藥。”林玉突感寒意籠罩,“還真是要我的命啊。”

單單留她一人,事先潛伏守株待兔,就等她主動去查探好落網。真是好狠毒的心思,現在想來,就算她沒有去王識傳的屋中,恐怕也難逃一劫。

“說起來,你怎麼會來?”林玉疑道,這人向來隻做分內之事,多的一絲一毫也不會染指,若非她主動要求,他根本不會參與此案。

奚竹正在暗自沉思,突然被這話打斷思緒:“我?自然是嚴大人叫我來保護你的啊。林大人,不是總說,我們是同僚,都是大理寺的一員。我有義務保護你。”

他眸光閃爍,回憶早些時候的情景。因之前騙了林玉之事,他心底發虛,放了一物在林玉書房當中,以示道歉。他本想看看她的反應如何。可林玉回到大理寺後,不到一刻便神色匆匆地離開了。

他心下忐忑,去找嚴行打聽,明白原委後才混在侍衛當中跟來客棧。

奚竹又道:“那群人到底是誰?依照交手情況而言,他們所用武功,不像是普通的侍衛所能擁有的。倒像是專門培養出的暗衛。”

林玉搖頭:“我也不知。王識傳已被他們殺了,眼下還要叫援兵來殺我,難不成怕我查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她疑心過是滅門仇人,但她曾近距離接觸過黑衣人,衣服觸感普通。他們不是那些人。那便隻能是跟人拐案有關了。

“王識傳死了?”奚竹詫異。走前,嚴行告知了他前因後果,此番行事,就是為尋找王識傳。結果現在找到的是個屍首?

林玉點頭:“對,那個裹在被子裡的人就是他。”她話音一頓,突然想起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卷皺巴巴的書冊:“這是我在他床底找到的。”

意識到此話頗為奇怪,還沒等奚竹投來疑問的目光,林玉就解釋道:“當時為了躲開黑衣人,情急之下不得不躲在床底。”

奚竹想象了一下鑽入床底的感受,心中生出一分同情,道:“你真是受苦了。”

兩人一同向書冊看去。

書冊老舊,此刻幾乎被火光全部染成黃色,更添歲月陳舊感。皺巴巴的書頁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跡,平整有力,細看像是記載了些數目。越往後翻,紙張與字跡都更為清晰明目,數目也愈發膨大驚人。

“是柳姿樓的賬本?”

奚竹在商鋪中看過賬本,正是如此排列。

林玉思忖著回答:“不是,之前我看過柳姿樓找出的賬本,雖然是殘缺的,但排列字跡卻和此大相徑庭,應當不是。這個倒有些像……”

奚竹看著那些數字交易,福至心靈:“官商與人拐之間的利益往來?”

林玉轉過頭。

奚竹斜靠在牆壁上,眉頭因疲憊向下耷拉,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卻極為冷靜。褪去了平日的笑顏,少年嘴角平直,一絲冷意不自覺攀爬上他的臉龐。

沒有笑,卻更真實。

“沒錯,雖隻有一本,”林玉手指在書頁上方極小的字跡處,隻見諾然一個“定安元年”。

“年份卻從定安元年跨越至今,我猜測,隻有每年特定的時候,他們才會交易,故而小小一本就可寫儘。而這金額,也更符合官商與人拐之間的交易。以如此低價買入,那柳姿樓的盈利又是進了誰的口袋?”

書頁上,每一個名字後麵都緊跟一個數字,令人生訝。中間的豎線,殘忍地將她們分割開,卻又似這世間最為牢固的骨膠,緊密地把她們黏在一起,不得分離。

自此之後,姑娘不再是她們,而是這一個個最為無情的數字。

好在,頑石沒有擊退她們,高山沒有阻斷她們。她們奮力向上,衝破束縛隻為了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們還是她們,努力的、不甘地、想要找尋公道的姑娘們。

夜風嗚嗚,火堆被吹得搖搖晃晃,彷彿也在為她們而不甘。

沉默片刻後,奚竹緩緩道:“這是在王識傳屋中尋得,他為何要將這賬本藏到床底下?”

林玉的臉上也流露出困惑之色:“我不知道。或許是不想讓人發現?”

一時無解,兩人都沒有說話。

“睡吧,很晚了。”篝火旁,少年的神情看起來異常溫和,說出的話亦是如此。

林玉閉上眼睛:“好。”

夜風停了,山洞中再沒有說話聲。

過了一會,林玉輕輕說道:“你睡了嗎?”

“沒有。”奚竹很快回答。

他一直沒睡,縱使山洞偏僻,但也不乏有危險發生。他得睜著眼守夜,此刻遲疑道:“你……”

是不是害怕?

奚竹沒有問出來,調轉了另一個話頭:“你上山的步伐很快。”是以兩人並未耽擱太久,迅速便找到了山洞。

“當然。”林玉眉目間漾起得意,“我自小便是在山上長大的。”

她躊躇了一下,還是問出:“你今夜對付那些黑衣人,他們知道了你的武功。沒事嗎?”

她還記得,當初奚竹懇請自己,不要把他會武功的事告知旁人。還有那時,他扔石子都是偷偷行事,想來不願讓他人知道這件事。

奚竹沒想到她竟然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怔了一下纔回答:“無妨,我戴著麵巾,他們認不出來。”

好奇怪。

深夜的溫度本有點冷了,但心上居然有一股暖流滑過。

林玉徹底放下心:“也對,你連聲音都偽裝過了。”

火堆暗了些,奚竹站起來,將先前拾好的木柴放進去。如酣吃的人一般,火堆得了柴禾,其上的火焰重新變亮了許多。

林玉認真地看向奚竹放柴的背影,漸漸出神。

曾經給她送槐花糕的少年,救了櫻櫻;如今幫她打退黑衣人的少年,居然又救了她。時光流轉,以前他們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現在他們也僅是同在大理寺共事的同僚。

可以為一隻小貓送食物,也可以為了同僚的性命打鬥。他的善良,從未改變過。

奚竹的聲音卻驟然響起:“你還生氣嗎?先前你問我,為何一直帶著麵巾,又離你很遠。是因為我以為你在生氣,不想見到我。”

還生氣嗎……

林玉低下頭想了一下,話音很輕:“現在沒有了。”

現在不是對他生氣。

是對自己生氣。

因為總是很單純,因為沒有能力讓崔正清伏誅,因為沒能完成對梧桐的諾言,因為明知道不能夠真正地相信彆人,卻還是飛蛾撲火般渴求溫暖。

因為,她好像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心了。

奚竹背對著她,沒有發現她此刻的落寞。他眉頭一蹙,現在沒有?看來那時是真的很生氣。他轉過頭,卻發現林玉早已閉上了眼睛。

都睡著了還緊鎖眉毛,得有多愁啊?

奚竹回神之時,已經撫平了那緊蹙的一處,指下隻剩舒展平和的眉頭。他猛地收回手,心口處劇烈地跳動起來,砰砰不絕,如雷貫耳般將他整個人淹沒。

自己這是怎麼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林玉緊攥住了雙手。

過了一會兒,寂靜降臨到林玉閉著的眼皮上,將她整個人拽到深睡當中。

林玉做了一個夢。

那是在山歲入大理寺獄後,他嘴硬,一直不肯指認崔正清。案件再一次陷入焦灼,但她卻沒有最初那般心急了。

林玉一直對楊大的死耿耿於懷,若那時她會騎馬,沒有耽擱時間,會不會楊大就不會死?

於是,她找了一個不那麼熱的日子,拿上俸祿的四分之一,去請奚竹教她騎馬。

奚竹看著她帶來的銀錢笑出了聲,隻取了其中的一小粒銀豆:“這就夠了。”

他在她身後,教她怎麼拉繩,怎麼讓馬跑得更快更穩。

林玉的力氣不大,上馬之後馬走得歪歪扭扭。奚竹卻在她旁邊說:“不要怕,大膽往前跑。”

日落西山之時,林玉已經大致掌握騎馬技術。她在心裡默唸:此後如楊大這樣的悲劇,她一定會努力避免。

晚霞萬丈,少年策馬向墜落的日光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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