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 50 章
又過兩日,華燈初上,宮中侍女匆匆,人去人往,好不熱鬨。
今日夜宴,乃是為兵部尚書蕭伏踐行所辦。
定安帝端著蒼白的唇色露麵僅一刻,之後便匆匆離去了,皇後也緊隨其後離開,宴席上隻見眾臣子與精緻菜肴。
孟丹青無聊地戳著麵前的空盤,手托在臉頰兩側抱怨道:“這菜看起來精緻小巧,可這分量也太少了吧。兩口下去就沒有了。”
孟源聽了四處瞟了瞟,見沒人注意到這邊,飛快地將擺在自己麵前的那道“水荷蝦兒”換到了她前麵,“吃這個,現在西南匪禍未清,許多物資都被運到了那邊去,宮中才如此節儉的。”
孟丹青杏眼微亮,極快去夾了一筷子:“唔……還是小源你對我好……”
她甚是喜歡這道菜,許是吃得有些快了,孟丹青一下被噎住說不出話來。
“咳咳——”
孟源見此,極快拿了一碗甜漿遞過去:“慢點喝!”
孟丹青被噎得氣上不去也出不來,正在為難之際,這碗甜漿便如及時雨一般出現。她將碗放在嘴旁,囫圇吞棗地喝了,喝到一半興奮道:“黎檬糖漿!是阿姐做的!”
這酸與甜相輔相成,融合得恰到好處,除了阿姐還有誰!
孟源得意道:“我想著你肯定也想喝,那日就讓阿姐做了些,今日也擺了上來。”他眼睛提溜轉了轉,小聲道:“單單我兩有的。這位置也是阿姐安排的,要不是如此,我怎麼會和你一起坐!”
孟丹書知道孟丹青的性子坐不住,這才讓孟源在一旁看著她,以免出什麼岔子。
“哼……我還不想和你坐呢。是我想見阿姐才來的,可方纔阿姐匆匆就走了,也沒說什麼時間去尋她。”孟丹青鬥嘴道,“你去和你那些兄弟坐吧,我不會亂跑的!說起來,奚竹怎麼沒來?是安相不讓他來嗎?”
畢竟他們關係不好已經是一個公認的秘密。
“胡說,是我哥他自己不來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而這個問題也不隻他一人提出。
今日的主人公蕭伏喝了不少酒,眼神都有些渾濁,邁著稍微淩亂的步子走到安襄麵前,說出的話都帶著酒氣:“安相,我能去西南還得多虧你,來,敬你一杯!”
安襄麵色如常,似是完全沒有聞到那令人不悅的氣味,從容不迫道:“殿下武藝超群,又為兵部侍郎,此番殿下去走一遭最為合適。老臣並無功勞。”
“哈哈,這就說笑了!”他拍了拍安襄的肩膀,手下也沒個輕重,“要不是你大力舉薦,又怎麼能堵得住那些朝臣的嘴呢。”
“不過,”他語氣一轉,帶著些威脅的意味,“何故上那麼多摺子催促呢?皇兄病還未痊癒,這麼多摺子上來,真不怕累到皇兄嗎?”
安襄波瀾不驚,應道:“是老臣不對,心中焦急西南匪寇一事,竟忘了聖上身體未愈。”
在旁的嚴行聽了全程,心中感歎:安襄莫不是老糊塗了?小王爺此人哪裡與“武藝超群”這四個字扯得上關係?十次圍獵要有兩次不靠旁人射中獵物便是好的了。
他雖不喜安襄,但此刻罕見為他說了句話。
“先前大理寺中人去臨縣辦案,竟就聽到有人大肆宣揚西南匪寇橫行,而朝廷遲遲未派人去。那下屬查了後,才發掘出源頭竟是一個匪寇,給了錢讓那些人散佈‘謠言’。那時是有人煽動,若再遲上幾日,怕是此種言論自發便可流出了。”
蕭伏無所謂笑了笑:“嚴大人在質疑皇兄安排的時間?如此大的事,那皇兄自然是要想清楚後才行事。至於西南……那些日子都挺過了,難道就這幾日都等不了嗎?你說的那下屬,莫非叫林玉?我可聽說此人把柳姿樓的案子都破了,還要恭喜嚴大人得此才人。不如把她借我些日子,隨我一同去西南如何?”
嚴行聽到前麵的話已經覺得匪夷所思,氣得吹鬍子瞪眼,後麵的話也不想應和了,麵色鐵青走了。
蕭伏覺得沒意思,又開玩笑對安襄說:“奚竹怎麼沒來?他可還欠我一場對打呢。”
“安相,你說你啊,費儘心思把人留在京裡又如何呢?人家不領情是麼,還不如當初遂了他的願,讓他去軍中磨練,你二人關係也不會僵到如此地步,現下也不會一個人獨居在府中了,這不好嗎?”
他的語氣惋惜非常。
安襄目光深如潮水,隻當是沒聽到此話。
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蕭伏仰頭,又喝下一大口酒,朝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崔煥嘲道:“崔禦史怎麼還有空在此處呢,聽聞令郎前兩日晚上被打了是嗎?但郎中又看不出來外傷。這不可就應了令郎嘴裡的神鬼之說嗎,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莫不是他做了什麼事,招了心裡的鬼?”
“我看啊,多把心思放在你那癡傻的兒子上纔是正道。”
反正他明日就要走了,這些一天上千八百遍摺子的人,他得好好敲打敲打。
崔正清臉色難看,從抿直的嘴裡艱難吐出幾個字:“我兒的事自有我操心,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不同於皇宮中的觥籌交錯,外麵的夜色靜悄悄的。
趁交班的間隙,奚竹身著夜行衣,乾淨利落跳了下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轉向牆麵,用氣音小聲朝上麵說了聲“下來”。
林玉屏住呼吸,如方纔上牆一般小心伸出腳踩住奚竹的肩。待雙腳都踩實過後,人往下輕輕一跳,便到了地麵上。
整個過程十分迅速,沒叫任何一個人察覺。
奚竹意外地挑了下眉,正想說話卻被林玉一把拉到大樹後,兩人身影當即被掩住。
一個侍衛揉著手臂走過去,抱怨的聲音極大:“少爺也不知怎麼了,前日回來過後,嘴裡一直唸叨著什麼黑白無常,還到處砸東西。喝藥都要人壓住手腳,明明身上喊疼,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紮,竟要我們好幾個兄弟壓住才行。你看我,手都麻了。”
似乎有另一個侍衛的聲音傳來:“少說些吧,主人家的事豈是我們能妄議的。”
“唉你說……這世上當真有神神鬼鬼?”
兩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了。
此刻“黑白無常”兩人正在樹後屏息。
林玉蹙眉,明明她們都穿的黑衣,怎麼認成黑白無常了?莫非崔正清還是個瞀視麼?
她仔細注意著過去人的動作,竟沒有注意到,自己方纔拉奚竹時順勢就將人拽到了自己麵前。雖隔了點距離,但因著身量大小,倒像是她在奚竹的懷中一般。
這兩人走過了,她恐還有其他人走過,一時沒有動作,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奚竹垂在兩旁略顯僵硬的手。
奚竹背抵在樹乾上,隻感受著從背後傳來的咯人的感覺。從他的視線往下看,能見到林玉綰在頭頂上的頭發。他看著這濃密的發絲,心中不由猜想:若是她作女子裝扮,會是如何模樣?
她的眼睛最好看,在陽光下是琥珀色的……
“好了,走吧。”
又聽了一會,林玉確定沒有人經過後,便對奚竹說道。她往後一退,抓著奚竹衣服的手就頓時一鬆。
奚竹回頭看了一眼樹乾,便和她一同走了。
兩人腳步很輕,小心避人走著。
他們專門選了這個日子。
今日夜裡宮中舉行夜宴為兵部尚書踐行,崔煥也去了。又因著崔正清精神不好,大部分人都守在他的院中以免出什麼意外。而崔正清的院子離崔煥的居所、書房都很遠,這一路走來倒沒有遇見幾個人。有那麼幾個人,碰見了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奚竹打暈了。
林玉看著又一個倒在地上的人,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雇個打手的重要性,崔府護衛的人這麼多,倒也不知道東陽來時一個人怎麼躲過的。
不多時,他們摸到了崔煥的書房處。除去守在外麵的護衛後,奚竹先一步把門開啟了個縫,見裡麵沒有異樣,招招手讓林玉一同進去。
書房裡乾淨得不成樣子,除去書櫃裡擺放著的書,便隻有一幅畫像。尤其是桌子上,竟沒有一封書信,就連處理完的公文也沒有。
林玉心中有些奇怪,崔煥原來是如此謹慎的人嗎?可他先前故意將山歲屍首丟棄在那裡……她以為他是個狂妄之人。
可這不重要,她現在心中全然是崔正清之前提到的“花瓶”。可她心中焦急,又有即將要見到兄長的雀躍與害怕,眼睛竟如發蒙一般,一時沒找到那機關所在。
“這裡。”
奚竹輕喚了一聲,示意林玉往書櫃後看。
隻見那裡間隙狹窄,可偏偏放了一個天藍釉瓷瓶,也沒有插花,單單其表麵有一朵蓮花。林玉湊近一看,那其實畫的是觀音坐蓮,慈悲天下。可是,那瓶上觀音像的眼睛往上翹得厲害,竟生出幾分詭譎之感,直像是要把人往瓶上拉。
林玉不由得再進了一步。
“小心。”
她被這聲音拉回神智,眨了眨眼睛。心裡暗道自己莫非真是花了眼了,怎會覺得觀音的眼睛在動?
在她回神的片刻,奚竹正輕輕轉動它,發現那瓶子竟與底部相連。他頓生喜意,手中的動作加快了些。林玉同樣豎著耳朵聽哪裡有開門的異動聲。
可比這先到的是空中的破空之聲!
“小心!”
奚竹反應極快,一把手攬過林玉就把她往下帶。
“唰唰唰——”
一隻箭擦過林玉的頭發射到書櫃上,再往下半寸,就能將她的腦袋釘出個孔來。她等了片刻,再沒有箭過後才心有餘悸往後一瞧,隻見那箭牢牢釘在櫃上,沒入木頭深約一寸。
這一箭,把她的神智也徹底嚇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