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 第111章
第二天一早,七監二樓傳出一聲嘶啞的慘叫。
程閻連人帶被整個從床上跳起來,他感到小腹發熱,猛一低頭,看到一碗滾燙的熱粥就這麼直挺挺澆在了自己被子上。
幾縷熱氣從被麵飄散開來,霧氣嫋嫋,像極了昨天自己點燃的煙。
彭庭獻毫不慌張地慢慢收回手,他還特意扣了兩下碗,將裡麵的湯汁揮灑乾淨,然後嘴形“啊哦”一聲,很是抱歉地笑笑:“原來這樣才能叫醒你啊,老程。”
程閻疼得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他翻身下床,本能地想衝過來揍他,霍雲偃倚靠在門邊發出一聲咳,沉沉的,含著濃重睏意。
程閻攻擊的動作一下子停止,他擡頭張望,發現霍雲偃正用手環記錄畫麵。
又移回來注視彭庭獻,他靜坐在輪椅上,膝蓋上蓋著厚厚的嶄新的一床棉被,這被子下一秒便被他拎起來,大發慈悲似的:“我賠你一床。”
“你什麼意思?”程閻肉疼地揉了揉自己小腹:“我跟你無冤無仇,你這是乾什麼?”
彭庭獻舉在半空的手停頓幾秒,過會兒,他突然鬆開了被子。
那東西就這樣垂直落地,覆蓋住程閻的一隻腳,彭庭獻給東西爽快,扔地上的模樣更是果斷,他有點不爽地頂了下腮,眼裡含著濃濃不解:“要我繼續陪你演?”
程閻煩躁不已,擡手直接把上衣脫了。
空氣霎時爆炸,一股難以言喻的強烈腐臭直衝鼻腔,霍雲偃忍不住在門口偏開了腦袋,彭庭獻不動,後背枕在輪椅上,一臉淡笑地看著這一幕。
———程閻的背部已經不單單能用“爛”來形容,他的左後腰處被剜去了一塊肉,黏稠泛黃的紗布像填充皮肉一樣厚厚裹在上麵,有腐爛的蛆屍,還有橫七豎八的硬床紅枕印。
藍戎根本無暇上心他這些小事,自從當年在監舍被裴周馭拿榔頭砸了腦袋之後,程閻要麼頭暈,嗜睡,要麼借著這個由頭各種賴床不起。
他漸漸把這份傷口當成免死金牌,雖然是犯人,卻時常可以賴床、免去跑操和一切雜務,每天遊走在各個監區的犯人裡,苦口婆心勸說所有人越獄。
彭庭獻靜靜觀賞著這一畫麵,這些天他在八監的目睹可謂重新整理極限,程閻的傷口比之曲行虎那副鬼樣子來說簡直不要好太多。
他腦袋歪了歪,好整以暇:“我出庭那天,你遞給我兩盒煙,還記得嗎,要不要一起抽?”
程閻遲頓地“哦”了兩聲,也不知在想什麼:“哦,是,是給了你兩盒煙。”
彭庭獻眼角抽搐了一瞬間,眼睛逐漸半眯,盯著他這幅模樣。
昨晚淩晨時他就在想,程閻那天為什麼會把時間地點都拿捏的剛剛好?如果煙身裡裝了類似定位器的東西,那這樣的高科技微型裝置,是誰在背後提供資料支援?
程閻連監舍的門都不出,有這樣通天的本事,一定和他醒來後的八監跑不了。
程閻小心翼翼觸控了一下自己肚皮,上邊燙出了幾個水泡,火燒火燎的疼痛感和後背融為一體,臉色這時候變得不大好看了:“你這是準備跟我計較計較?”
“我能跟你計較嗎?”彭庭獻笑容些許涼薄:“你背後可是站了個大人物啊,老程,這事兒怎麼解決,你想呢?”
程閻臉一橫:“你來,抽我倆耳光唄?”
他眸中詭雲翻湧,頗有點囂張的氣勢,整個人臉皮厚得彷彿帕森外圍那堵牆,彭庭獻竟也沒想到他承認得這麼坦然,看著看著,兀自笑出了聲。
“好啊。”
彭庭獻應他。
程閻主動把腰彎下來,十分無所謂地湊近他,彭庭獻端坐在輪椅上沒有動,他一隻手肘撐在扶手邊緣,托著腮笑:“離近點。”
大有一副敢做敢當的架勢,程閻又彎下一點腰。
這一秒,彭庭獻緩緩擡眼往上看,程閻自上而下的不屑感映入瞳孔,死豬不怕開水燙,他直愣愣和自己對視了好久,過半晌,彭庭獻才又低低地命令:“再近點。”
程閻剛要配合,突然,他推開輪椅一把將自己撐了起來。
彭庭獻起身的動作異常迅猛果斷,不給程閻下意識後退的機會,“啪——!”一記耳光惡狠狠直接抽在了他臉上,同時響起男人計數聲:“一。”
程閻左臉被扇到一邊去,彭庭獻緊跟其後:“二。”
話音落下,右臉也瞬間捱了一耳光。
兩道清脆的、響亮的巴掌聲繞梁不絕,彭庭獻拍了拍自己的手,一邊笑,一邊緩緩撐著自己又坐回了輪椅上去。
他依舊第一時間為自己調整舒服的坐姿,像在自家後花園裡教訓了一隻齜牙咧嘴的狗,狗學乖了,屋裡自然安靜下來。
程閻捂著腮幫,臉色肉眼可見發臭。
彭庭獻偏要繼續問:“我數錯了嗎?”
“不是要兩巴掌嗎,不夠?希望我繼續打嗎。”
震顫著發出一串悶笑,彭庭獻興味盎然:“那我這次拒絕,老程,你沒資格讓我站起來第二次。”
他晃了晃垂在地上的小腿,心情晴霽許多。
程閻一動不動地站著沒有說話,霍雲偃在門口觀望,悄然中止了接下來的錄影,他看著這兩人,恍惚間感覺這塊地都是屬於彭庭獻的。
有些人生來便具有強烈主體感,彭庭獻無疑是這類人中的佼佼者,即使坐在輪椅,即使被程閻矮了一個頭,他盛氣淩人的架勢絲毫不輸。
真真是從小被慣壞了的一個大少爺。
霍雲偃眼神從“少爺”後腰上掃過,剛才拔起來的瞬間太猛,彭庭獻氣勢給足了,骨頭上的兩處繃帶也隱隱滲出了血。
眼看程閻的拳頭鬆開又攥起,霍雲偃率先走了上去,他拍了下彭庭獻肩膀,讓他坐老實了不要動,又和程閻交代幾句,推著彭庭獻離開了現場。
剛才錄下的畫麵已經留存備份,程閻的監舍裡有監控,今天發生的一切藍戎自會遠端監控,但程閻鬼點子多,霍雲怕他自傷,到頭來誣陷彭庭獻。
———這其實是裴周馭的主意,程閻背後有藍戎托底,彭庭獻這邊自然不缺人操心。
把傷口複發的彭庭獻關回了監舍裡,霍雲偃轉身要去處理程閻,一扭頭,身後悶悶不樂響起聲:“裴警官在哪裡?”
“第一天我不就跟你說了嗎?”霍雲偃感到好笑:“他卸任訓導員的職位了,現在管轄範圍是八監,怎麼,這才來兩天,巴不得要回去了?”
“那倒沒有,”彭庭獻微笑:“我想他,不等於我能接受八監。”
“你有沒有方式可以讓我聯係到他。”
霍雲偃手一攤:“沒有,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老老實實養傷。”
言罷,他轉身出去,獨留了彭庭獻一人。
隔壁的隔壁很快爆發爭執聲,程閻嚷嚷著要獄醫,要被子,要申請換一個離彭庭獻越遠越好的監舍,大有老年人耍賴的意思。
霍雲偃走進去維持秩序,幾個獄警帶著警犬上樓,逐一佇立門口。
彭庭獻眼尖地發現停在自己門口的警犬正是sare,它似乎瘦了不少,從側麵能看到幾條凸起鮮明的肋骨。
但sare今天很興奮,它被一個蒙麵的訓導員牢牢牽在手裡,雖坐姿筆直,黑汪汪的大眼卻時不時偷偷往上斜。
彭庭獻莫名蔓延開一股直覺,跟隨sare,他也朝擋在自己門口的那位訓導員看去。
雖然五官和身體都被包裹得很嚴實,也隱去了資訊素的味道,但細細觀察身材比例,不難發現——
訓導員下頜一轉,側目用餘光看向了他。
隻一眼,便引得彭庭獻勾起唇,嘴型一啟一合,悄悄打招呼道:“老公。”
裴周馭十分明顯地狠狠皺了下眉,他可能是以為自己讀取失誤,這一秒的表情凝固而冷漠。
彭庭獻像是找到什麼好玩的事,把字咬得更清楚了些,但就是不發出聲音:“———老公。”
他這樣叫。
sare突然一下子扭過頭來,瞪大眼怒視他,喉嚨裡擠出示威的低吼,彭庭獻裝模作樣地縮了下脖子,不再這樣叫了。
下一秒,裴周馭閃過冰冷,掏出鑰匙開啟了監舍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