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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與匕 雷霆雨露皆是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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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霆雨露皆是恩(二)

宮道,風卷著枯葉擦過青磚,發出細碎的聲響。

身前的內侍步伐不算大,擋住絕大部分的寒風。

這條路知微走過很多遍,不算陌生,卻是,神情專注而冷峻。

知微跪下行禮,聲音清脆而恭敬:“拜見聖上。”

祝隸稷對她的參拜置若罔聞,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手中的筆不停地在奏章上跳躍,留下一個個剛勁有力的字跡。

知微跪得久了,雙腿漸漸發麻,忍不住微微動了動,這細微的聲響像是驚動了眼前人,祝隸稷終於擡眼,目光冷冷掃過知微:“還算有耐性。”

知微垂著頭,沒接話。

“過來。”祝隸稷的聲音沒什麼起伏。

知微依言起身,剛走近案前,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下一秒,祝隸稷的手掌便扣住了她的下顎,力道不算輕,強迫她擡起頭。

祝隸稷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從瘦削的臉頰掃到眼底的青黑,半晌才淡淡開口:“倒是會照顧自己,還沒把自己熬垮。”

這分明是反話。

知微抿了抿唇,避開他的視線:“陛下召臣來,是有要事吩咐?”

祝隸稷鬆開手,指節輕輕敲著案麵。

“祝明煜死了。”他陳述著這個冰冷的事實,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你有什麼打算?”

原是嫌自己這些天怠工,想敲打敲打。也是,她荒廢了這些時日,祝隸稷如何敲打鞭策都是該的。

知微擡眸,給出答案:“臣明日便回尚食局當差。”

祝隸稷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回去當差。”祝隸稷嗤笑一聲,“當差得到的那點俸祿怕是不夠吧。”

他的身子前傾,氣息幾乎要噴著知微麵上:“從前你靠著明煜,也算是錦衣玉食,如今從雲端跌下來,怕是連粗茶淡飯都咽不下吧?”

“不再找個靠山去諂媚攀附?”祝隸稷掃過知微的胸口,“趁著你還有幾分姿色。”

在胡言些什麼啊。知微捏緊自己的衣衫,向後踉蹌幾步。

眼前這人,從前是喜怒無常的變態,現在是喜怒無常的老變態。

若不是當了皇帝……

知微心中一怒,麵上卻依舊保持著恭敬:“陛下言重了,臣自幼在民間長大,也有的是比這還清貧的日子,臣相信自己能夠過好自己的生活。”

“至於攀附——您說笑了,臣的手藝在身,不必靠旁人。”知微擡眼看向祝隸稷,鬼使神差,繼續道,“再者說,若是攀附,誰又比得上陛下呢?”

“荒謬至極。”祝隸稷果真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知微來不及反應,又不敢手肘支地,整個身子半倒下去。

力氣不算小,疼痛讓知微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她深吸一口氣,調笑道:“臣是在說笑呢。”

若無其事地起身,拍了拍下擺,知微粲然又鄭重:“陛下放心,臣會調整好心情,回到尚食局,繼續為朝廷效力。”

確實不能再渾渾噩噩了,知微心想。

祝隸稷冷哼一聲,又盯著知微看了許久。

他轉身回到案前,淡淡道:“倒是有骨氣,不過,我確是有個法子,能讓你不必去看旁人臉色。”

知微沒接話,等著他往下說。

“留在我身邊,做我的貼身女官,管我的私膳。”祝隸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就像當年在蜀郡軍營一樣。”

晏知微愣了愣,隨即搖頭:“臣笨手笨腳,怕伺候不好陛下,再說了,為陛下儘瘁,本是臣子的本能。”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不是這些套話。”祝隸稷靠在椅背上。

他接著補充:“本就沒對你抱什麼期待。你最大的用處,是還算忠心。好好跟著我,總不會讓你受委屈。”

晏知微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頭。

臨去前,祝隸稷又叫住了知微。

“現在,你可以自在用自己的姓氏了,無人再會對你產生威脅。”

這話來的突然,知微沒有聽懂。

——

日子一天天過去。

祝隸稷一事後,在宮中的日子,倒比知微預想的平靜。

她的尚宮之名依舊保留,隻是除了每日除了處理尚食局的日常事務外,她更多的時間被釘在了養心殿的偏殿裡。

她的職責簡單而瑣碎——盯著小廚房為皇帝準備一日三餐的私膳,確保每一道菜都符合他那挑剔到近乎苛刻的口味。清蒸魚不能見一絲薑末,爆炒的菜肴不能有半點蒜蓉,蔥花更是禁忌。

稍有差池,輕則換來他冰冷的眼刀,重則直接撤下,還要接受祝隸稷的嘲諷。

知微沒辦法,祝隸稷太挑,很多時候隻能自己親自上陣。

說來,祝隸稷似乎很享受這種“折磨”她的過程。他會在批閱奏摺的間隙,突然將她召至跟前,指著桌上涼透的羹湯,冷冷道:“火候燉的不夠,湯色渾濁。”

或者在她呈上新研製的點心時,隻嘗一口便擱下銀箸,吐出兩個字:“太甜。”

那挑剔的姿態,與當年在嶺南縣衙後廚嫌棄她抓過衣袖時如出一轍。起初,知微還能忍,隻按著他的要求一遍遍調整,後來習慣了,她偶爾還會頂回去:

“陛下若是嫌臣做得不好,大可找禦膳房的老師傅,何必委屈自己。”

祝隸稷冷著臉,將點心往她麵前一推:“重做。”

“臣今日當值的時候過了。”知微表示不接受加班。

祝隸稷眉頭挑起:“賞金加倍。”

知微:“嗻!”

不得不承認,祝隸稷是個很大方的主,知微也不認為因金錢折腰是什麼壞事,偶爾哄對了點,祝隸稷給她加薪,知微開心;給她賞賜,知微便笑得更燦爛。

隻偶爾夜深人靜時,知微會感到無端的空虛。

她知道原因,但她該堅強,所以起初還試圖壓抑著那份情感,直到最後沒辦法,才坦然承認自己無法止住那點心悸。

她會獨自坐在靜芳苑冰冷的窗邊,就著一盞孤燈,一遍遍摩挲著祝明煜從前寄回的信件。

那些信紙早已被翻得起了毛邊,上麵熟悉的字跡她已倒背如流,可是總覺得看不夠。信件在手,她總覺得祝明煜沒有走遠,彷彿還在她耳畔聒噪,絮絮叨叨地跟她分享著路上的見聞。

“我現在挺好的,尚食局的事不算忙,就是……
祝隸稷還是老樣子,總愛挑我毛病。不過你放心,我沒讓自己受委屈。”

知微這般對祝明煜說,也這般對自己道。

日子在無聲的瑣碎中過去。

奇怪的是,自從祝明煜走後,知微幾番進食,臉頰卻始終瘦削,知微沒有心思去想這臉上的二兩肉,她像一株在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野草,努力汲取著每一絲養分,維持著自己的生命力。

又一日,知微照例端著剛燉好的參雞湯走向養心殿正殿。

還未走近,便聽見殿內傳來激烈的爭吵聲,是長公主祝華那特有的、帶著尖銳怒意的嗓音。

“……祝隸稷!你打的好算盤!暹瀛那群蠻夫認輸了,提出和親修好,可憑什麼是我去和親?暹瀛那邊送來的公主,你怎麼不娶?”

“你也知道暹瀛的這番求親並非好事,知道有坑,怕麻煩,就把主意打到我這個寡居的長公主頭上?!你不想娶,怎的不提前給你那廢物的兒子娶進個側妃?好歹還能為皇家留點後。”

祝晟也就十歲,娶親都尚早,至於生育……知微想,祝華的確是在氣頭上,說話都不顧及事實了。

“大昭的公主,你是唯一適齡。”祝隸稷的聲音飄來,“如今局勢剛穩,不宜再動乾戈,和親是最好的法子。”

“最好的法子?”祝華冷笑,“你就是想犧牲我!你明知暹瀛那位國君殘暴,卻還是要把我推出去!”

“這是你身為公主的責任。”

“我的責任?”祝華的聲音陡然拔高,“為了祝家的江山,我擔的責任還不夠?我偏不!”

“我告訴你,與其逼我,還不如找萬祁,他不是你大舅哥嗎,他不是大昭第一猛將嗎,讓他帶兵打過去!”

腳步聲越來越響,祝華怒氣衝衝地從殿內出來,經過知微身邊時,狠狠瞪了她一眼,這才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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