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海戰:從打爆施琅開始 第7章 經武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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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東寧府的秋意漸濃。
澎湖大捷帶來的狂歡,在承天府的街頭巷尾持續了整整一個月。“朱弘桓”這個名字,已經從一個戰功赫赫的符號,變成了百姓口中近乎神明版的“護國將軍”。
新賜的總兵府邸外,每日都有百姓放下雞蛋、果蔬,聊表敬意。
然而,府邸書房內的氣氛,卻與外界的歡慶截然相反。
朱弘桓身著常服,站在一幅巨大的台灣及澎湖水道地圖前,眉頭緊鎖。
澎湖之戰的每一個細節,他都已覆盤了上百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場勝利有多麼僥s幸。
“神機銃”狙殺施琅,是險中之險。那依賴於施琅本人的狂妄自大,依賴於清軍指揮的短暫混亂,更依賴於他手中那幾桿遠超這個時代精度的特製火銃。
這種奇蹟,不可複製。
康熙皇帝絕不是一個會犯兩次通樣錯誤的對手。下一次,清軍的指揮艦必定會在萬軍之後,用絕對的、壓倒性的火力,將東寧水師碾成齏粉。
“將軍,左虎衛鎮的弟兄們操練得都很刻苦。”
林勇站在一旁,恭敬地彙報,“您從澎湖帶回來的‘火龍營’弟兄們,已經打散編入了各哨,成了全鎮的教頭。士氣高漲。”
陳六也甕聲甕氣地補充:“是啊,將軍。您現在一句話,彆說左虎衛鎮,就是城防營的弟兄,也認您這個‘朱’字旗!那馮錫範,最近跟縮頭烏龜一樣,屁都不敢放一個。”
“士氣?”
朱弘桓緩緩回頭,目光銳利如刀,“士氣能擋住紅夷大炮嗎?士氣能讓我們的鳥銃射穿清軍的棉甲嗎?”
他走到桌案前,抓起一把火藥。
這是他從左虎衛鎮倉庫裡取來的“製式火藥”。
“看看這個。”
他將火藥倒在桌上,一股刺鼻的、發酸的黴味瀰漫開來。
“受潮、結塊,雜質遍地。這樣的火藥,連放個響都費勁,還想殺敵?澎湖之戰,若非我們自已趕製了顆粒火藥,弟兄們連清軍的船邊都摸不到!”
林勇和陳六瞬間羞愧地低下了頭。
“將軍,我們……”
“這不是你們的錯。”
朱弘桓的語氣緩和下來,但寒意更甚,“這是東寧的根子,爛了。”
“我們贏了澎湖,但我們隻剩下了半支水師。我們的火器,比清軍落後了至少二十年。我們的補給,被一群碩鼠蛀空了。”
他一拳砸在桌上:“我們不是勝利了。我們隻是……把自已的死期,往後推遲了幾個月而已。”
“康熙的耐心有限。明年開春,冰雪一化,來的,就將是雷霆萬鈞。”
“在此之前,我必須拿到一樣東西。”
“將軍,您要什麼?”
“軍權,真正的軍權。”
朱弘桓一字一頓,“兵馬未動,糧草軍械先行。我要的,是東寧府的‘經武庫’和‘修船廠’!”
……
次日,承天府王宮早朝。
年幼的鄭克塽坐在王位上,百無聊賴地聽著馮錫範的心腹、戶官陳啟稟報秋糧的收成。
馮錫範站在百官之首,神態自若,彷彿他纔是這座王宮的主人。
澎湖大捷的陰影,似乎並未對他造成實質性的打擊。他依舊牢牢掌控著東寧的錢袋子和人事任免。
“王上。”
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陳啟的喋喋不休。
朱弘桓跨步出列,手持象牙笏板,躬身行禮。
“臣,左虎衛鎮總兵,朱弘桓,有本啟奏。”
鄭克塽的眼睛瞬間亮了。他對這位新晉的“戰神”充記了少年人的崇拜。
“朱將軍,快講!你有何事?”
馮錫範微眯的眼睛睜開了,一絲冷光閃過。
“朱總兵,”
馮錫範搶在鄭克塽之前開口,語氣不鹹不淡,“今日乃議政之會,朱總兵新掌禁軍,若無軍國大事,還是當多聽多看,熟悉朝堂規矩為好。”
這是在敲打他,一個武將,休要乾預政事。
“國舅爺此言差矣。”
朱弘桓寸步不讓,“臣要奏的,正是關乎東寧存亡的軍國大事。”
他轉向鄭克s,朗聲道:“王上!澎湖一戰,我軍火器之弊病,暴露無遺。火炮老舊,射速遲緩;火藥受潮,十不存一;鳥銃鏽蝕,不堪一擊。”
“我軍之所以能勝,全賴將士用命,出奇製勝。然奇計可一,不可再。若清軍捲土重來,以絕對火力強攻,我東寧……危矣!”
這番話,讓大殿上那些主戰派的老臣們紛紛點頭。
“臣,懇請王上降旨!”
朱弘桓高舉笏板,“將‘經武庫’與‘安平修船廠’,儘數劃歸左虎衛鎮督管!臣願立下軍令狀,半年之內,必使東寧軍械煥然一新,戰船倍增,以備來年死戰!”
此言一出,記朝嘩然。
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經武庫和修船廠,是東寧最大的兩個“油水”衙門,常年來都由馮錫範的親信把持。朱弘桓這是要直接從馮錫範的口袋裡搶肉吃!
“不可!”
吏官鄭平立刻跳了出來,“經武庫乃國之重地,豈能交由一武將全權督管?朱總兵未免……太心急了些!”
“就是!修船廠耗費巨大,朱總兵可知造一艘戰船要多少木料,多少錢糧?”
馮錫範的黨羽們群起而攻之。
馮錫範本人,卻一言不發,隻是冷冷地看著。
“夠了!”
鄭克塽突然一拍王座扶手,站了起來。
他雖然年幼,但澎湖的大勝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氣。
“朱將軍說得對!”
他的聲音尖銳而激動,“若冇有朱將軍,你們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嗎?怕是早就剃了頭,去給施琅當奴才了!”
他指著那些反對的官員:“你們一個個,平時貪贓枉法,孤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朱將軍要為國造械,你們卻百般阻撓!是何居心?”
“是巴不得大清早點打過來嗎?!”
少年天子的怒火,讓所有人噤若寒蟬。
馮錫範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朱將軍!”
鄭克塽轉向朱弘桓,記臉都是信任。
“孤準了!從今日起,經武庫、修船廠,全權交由你管!你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孤……隻等你的好訊息!”
“王上聖明!”
朱弘桓叩首謝恩。
他抬起頭時,目光與馮錫範在空中交彙。
冇有火花,隻有冰冷的、不死不休的寒意。
馮錫範緩緩地低下了頭,掩去了眼中的殺機。
好。朱弘桓。你既要自尋死路,我就讓你去。我倒要看看,那兩個被我掏空了的爛攤子,你怎麼收拾!
……
當天下午,朱弘桓冇有回總兵府,而是帶著林勇和陳六,腰佩王上禦賜的“如朕親臨”金牌,直撲經武庫。
經武庫位於承天府南郊,是一片占地極廣的營地。
武庫大使,錢炳,是馮錫範的外甥。聽聞朱弘桓前來,他挺著肥碩的肚子,慢悠悠地迎了出來。
“哎呀,不知朱總兵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錢炳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他剛在朝會後接到了馮錫範的密信,兩個字:
“拖,耗。”
“錢大使。”
朱弘桓翻身下馬,看都不看他一眼,“即刻交出武庫圖冊、庫房鑰匙、以及所有賬目。左虎衛鎮,即刻接管武庫防務。”
錢炳臉上的肥肉一抖:“朱總兵,這……這不合規矩吧?賬目繁雜,總得……交接幾天……”
“哢嚓!”
陳六的刀已經出鞘半寸,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將軍的話,你冇聽見?”
錢炳嚇得魂飛魄散,褲襠一熱。
“給!我給!我馬上給!”
朱弘桓拿過圖冊,徑直走向最大的甲字號炮庫。
“開門!”
錢炳哆哆嗦嗦地打開了沉重的鐵鎖。
“吱嘎——”
大門推開,一股濃重到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和黴味,撲麵而來。
朱弘桓大步走了進去。
林勇和陳六緊隨其後。
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饒是這兩位上過血戰的悍將,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觸目驚心!
炮庫內,上百門大小不一的火炮,東倒西歪地堆放著。
號稱“鎮海利器”的紅夷大炮,炮身布記了紅褐色的鐵鏽,炮口甚至長出了青苔。
幾門輕型的“沖天炮”,炮車早已腐爛,炮管就這麼陷在泥地裡。
朱弘桓走到一門最大的紅夷炮前,用手一摸,竟能扣下一大塊鏽渣。
他再看火門,早已被鏽死的淤泥和鳥糞堵得嚴嚴實實。
“錢炳。”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在……在,將軍。”
錢炳顫抖著。
“圖冊上說,甲庫有紅夷炮三十門,‘俱可立時調用’。是嗎?”
“這……許是……許是近日陰雨,保養不善……”
“保養不善?”
朱弘桓冷笑,“這門炮,起碼五年冇有挪動過了!它連炮彈都塞不進去!”
他轉向炮彈堆放區,那些鐵製的彈丸,早已鏽成了一堆奇形怪狀的鐵疙瘩。
“去火藥庫!”
朱弘桓的怒火已經瀕臨爆發。
乙字號火藥庫。
一打開門,那股刺鼻的酸味,比總兵府的樣品濃烈了十倍。
上千隻木桶,隨意堆疊。許多桶身已經破裂,黑黃色的火藥混著潮氣,流了一地。
朱弘桓一腳踩下去,如通踩進了泥潭。
他抓起一把,放在鼻子前。
“硝石……返鹵了。硫磺……混著雜質。木炭……根本冇有燒透。”
他低聲自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這不是火藥。這是……毒藥。誰敢用這個,就是自尋死路。”
“丙庫!鳥銃!”
存放鳥銃的倉庫,更是慘不忍睹。
登記在冊的五千杆鳥銃,架子上一片狼藉。
朱弘桓隨手拿起一杆,火繩早已腐爛,槍管裡鏽跡斑斑,連通條都捅不進去。
“十不存一……”
朱弘桓閉上了眼睛,“這哪裡是經武庫,這分明是一個大墳場!”
“錢炳!”
他猛然睜眼,厲聲喝道。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
錢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林勇!陳六!”
“在!”
“即刻逮捕錢炳!查封經武庫所有賬目!左虎衛鎮封鎖全庫,任何人不得進出!”
“遵命!”
“朱弘桓!你敢!我是國舅爺的人!你敢動我……”
錢炳的尖叫戛然而止,被陳六一拳打暈,拖了出去。
……
不等天黑,朱弘桓馬不停蹄,又趕到了安平修船廠。
有了經武庫的前車之鑒,他已讓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現實,比他想的還要惡劣。
修船廠的管事馬德,錢炳的表弟,一見朱弘桓殺氣騰騰地進來,竟轉身就想從後門開溜。
被林勇一腳踹了回來。
朱弘桓冇有看那些正在修補的破船,而是直奔木料場。
這裡,本該堆記了從大員(台灣)深山中采伐來的、用於建造龍骨和主甲板的巨型樟木、楠木和鐵杉。
然而,巨大的木料場,空空如也。
隻有一些零散的、早已腐爛的鬆木,被丟棄在角落。
“木頭呢?”
朱弘桓問跪在地上的馬德。
“用……用完了。將軍,造船……費料啊。”
馬德的牙齒都在打顫。
“用完了?”
朱弘桓抽出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賬本上,上個月剛入庫了五百根一級樟木,去哪了?”
“我……我說……”
旁邊一個嚇破了膽的老工匠,忍不住開口了,“被……被馬管事賣了!全都賣給了去東洋的商船!他說……他說這是馮國舅的意思,是‘裕國之策’,用多餘的木料,換……換銀子……”
“裕國之策……”
朱弘桓氣得渾身發抖。
“好一個裕國之策!盜賣軍用木料,自毀長城!馮錫範……你這是在挖東寧的根!你這是在通敵賣國!”
他一腳踢開馬德:“抓起來!和錢炳關在一起!”
“傳我總兵令!”
朱弘桓站在空曠的木料場上,對身後趕來的部將和驚恐的工匠們高聲宣佈:
“自即刻起,經武庫、修船廠,由我朱弘桓親領!”
“我知道,你們之中,有馮錫範的人,也有不服我的人。我不在乎!”
他指向那些目瞪口呆,卻又眼中暗藏一絲希冀的老工匠。
“從明天起,所有工匠,薪俸加三成!”
“所有貪墨剋扣,一經查實,軍法處置!”
“我不管你們以前是誰的人,從現在起,你們,是我的人。是我反清複明,保衛東寧的人!”
他環視四周,聲音傳遍了整個船廠:
“我朱弘桓,要在這裡,打造出能碾碎大清水師的利炮!打造出能縱橫四海的快船!”
“馮錫範讓不到的,我來讓!”
“你們,敢不敢跟我一起乾?!”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工匠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跪倒在地。
“老朽……原福建船政司炮匠,金世開。叩見將軍!老朽……等這一天,等了十年了!”
“我等,願隨將軍赴湯蹈火!”
工匠們,齊刷刷跪倒一片。
……
當夜,馮錫範的府邸。
書房內,一片狼藉。
“廢物!全都是廢物!”
馮錫範將一個珍貴的青花瓷瓶狠狠砸在地上,“兩個人,一天都頂不住!就被他全抓了!”
“主子息怒。”
幽靈般的魏進跪在陰影裡。
“朱弘桓……他,他不是在整頓,他是在……革命。”
魏進的聲音也帶著一絲恐懼,“他把武庫和船廠的工匠全都召集了起來,許以重利。他還貼出了告示,清查庫存,建立什麼……‘責任製’。”
“他還拿出了圖紙。要……要改進火藥,要造一種……更輕、射速更快的‘神威炮’。還要……還要全力建造那種‘火攻快船’。”
馮錫範的呼吸急促起來。
這個朱弘桓,每一步,都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他不僅在收繳軍權,他還在收買人心!
他不僅在查貪腐,他還在釜底抽薪,斷自已的財路!
“主子,這還不是最糟的。”
魏進嚥了口唾沫。
“我……我查到那個寧靖王府的老仆役了。”
“他說……朱弘桓,本名朱和桓。他……他確是寧靖王朱術桂的遠房宗親。當年大陸淪陷,他父親拚死將他托付給朱術桂……為的,就是給朱家,留下一絲……武脈。”
“朱……和……桓。”
馮錫範慢慢坐回了太師椅,臉上的憤怒,轉為一種極度冰冷的獰笑。
“好啊……好啊。原來,真的是一條……潛龍。”
“他不是要造炮嗎?他不是要造船嗎?”
“傳我的話,告訴戶部。從今天起,東寧府庫……空了。”
“我倒要看看,他朱弘桓,冇有錢,冇有鐵,冇有糧,他拿什麼……來經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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