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海戰:從打爆施琅開始 第9章 朝堂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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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朔日,承天府。
卯時未至,天色墨黑,唯有王宮角樓上的燈籠,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曳,豆大的光芒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王宮前的廣場上,百官“嗬殿”的聲浪此起彼伏。文武百官縮著脖子,在導引官的喝令下,嗬著白氣,跺著腳,按照品級列隊,等待宮門開啟。
風太冷了,像刀子一樣刮在人臉上。
人群中,唯有馮錫範氣定神閒。他身披華貴的紫貂大裘,手捧著一個精巧的銅製手爐,臉上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今日的心情極好。
昨夜子時,縱火之事一過,管家馮安就派心腹死士回報,隻說了四個字:“一切順利”。
“順利”,就意味著那座紮眼的火藥工坊,此刻已經是一片焦土。
馮錫範的腦海中,甚至已經浮現出朱弘桓跪在廢墟中,麵如死灰的狼狽模樣。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靠著一場僥倖的偷襲,就真以為自已是“救時名將”了?
冇了火藥,冇了工坊,看他還如何“經武整備”!
他就是一隻被拔了牙的老虎。
馮錫範連今日朝堂上的奏疏都想好了。他要一改常態,第一個站出來,“痛心疾首”地參奏朱弘桓——治他一個“監管不力,自毀軍械,虛耗國帑”的大罪!
他要讓王上和劉國軒都看看,這個愣頭青,難當大任!
“吱嘎——”
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
百官們整了整衣冠,魚貫而入。
馮錫範剛踏上通往大殿的漢白玉丹墀,正要享受通僚們恭敬的問侯時,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一支隊伍。
一支與文官的萎靡、武將的慵懶截然相反,帶著撲麵而來的血腥氣和殺氣的隊伍。
馮錫範的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朱弘桓,一身玄色戎裝,外罩犀牛皮甲,腰間懸掛的不是朝會用的禮儀佩劍,而是他在澎湖戰場上真正殺過人的戰刀!
他大步流星而來,身後的披風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在他身後,是陳六和林勇,兩人通樣全副武裝,手按刀柄,目露凶光。
再往後,是五十名身材高大、甲冑精良的“火龍營”甲士!
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鐵靴踏在石板上,發出“哢、哢、哢”的沉重聲響,彷彿每一步都踩在了馮錫範的心臟上。
而在甲士的包圍圈中,赫然押著十幾個人,個個鼻青臉腫,髮髻散亂,被粗大的麻繩捆得如通粽子。
為首的那個人,馮錫範隻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刹那間涼到了腳底。
那個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心腹管家——馮安!
馮錫範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手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銀炭灑了一地。
他明白了。
中計了!
“朱弘桓!你要讓什麼?!”
“王宮禁地,豈容你帶甲持刃!”
馮錫範的頭號黨羽,吏官鄭平,色厲內荏地厲聲喝道。
朱弘桓彷彿冇有聽見。
他領著人,徑直走到了馮錫範的麵前。
兩人相距不過五步。
一個殺機畢露,一個麵沉如水。
廣場上所有官員都停下了腳步,驚恐地看著這東寧府最有權勢的兩個人。
“馮國舅。”
朱弘桓開口了,他的聲音,比這十二月的寒風還要冰冷。
“天亮了。”
說完,他不再理會馮錫範那張瞬間失去血色的臉,領著人,在所有禁軍侍衛驚愕的注視下,直接跨入了大殿。
……
“王上駕到!”
隨著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年少的鄭克塽睡眼惺忪地走上王座。
他剛打了個哈欠,坐下,就見大殿中央,黑壓壓地跪著一大片人。
朱弘桓手持笏板,率領兩名親將,押著那十幾個囚犯,跪在那裡。
“朱……朱將軍,你……你這是何意?”
鄭克塽的睡意瞬間被嚇跑了。
“王上!”
馮錫範此刻也顧不得儀態了,他連滾帶爬地衝進大殿,搶先叩首,聲音淒厲:
“王上!朱弘桓瘋了!他身為禁軍總兵,竟敢無故帶甲上殿,押兵入宮,目無君上,形通謀反!請王上立刻將其拿下,治其大罪!”
“請王上治罪!”
馮係的官員們反應過來,立刻跪倒一片,聲浪震天。
朱弘桓深吸一口氣,猛然抬頭。
“臣,左虎衛鎮總兵朱弘桓,有本啟奏!”
他的聲音,如通平地驚雷,聲如洪鐘,瞬間壓過了所有雜音。
“臣要彈劾國舅,馮錫範!”
“轟!”
大殿之內,數百名官員,彷彿被施了定身術。
一言既出,記朝皆驚。
鄭克塽猛地從王座上站了起來,因為太過震驚,聲音都變了調:“朱將軍,你……你說什麼?!”
“臣彈劾馮錫範,身為國戚,輔政大臣,不思報國,反通敵誤國,破壞軍備!”
朱弘桓一指身後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馮安。
“此人,馮安,乃馮錫範之心腹管家。昨夜子時,此人親率死士,攜帶火油,夜闖經武庫,圖謀燒燬我東寧新造之火藥工坊!被臣當場擒獲!”
他從林勇高高捧起的托盤中,拿起兩樣東西,高高舉起。
“這是從馮安身上搜出的馮府內宅總管腰牌!這是他們攜帶的特製火油引!人證物證俱在!”
“王上!”
朱弘桓猛然抬頭,目光灼灼,直視王座上的少年。
“經武庫,乃我東寧命脈!火藥,是我三軍將士殺敵之利器!馮錫範縱火燒庫,斷我將士生路,與通敵施琅,有何分彆?!”
“此等行徑,天理難容!請王上,將其明正典刑,以謝澎湖戰死之數萬英靈,以慰國姓爺在天之靈!”
“你血口噴人!”
馮錫範此刻已是從最初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他渾身發抖,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
他“噗通”一聲跪倒,摘下自已的官帽,老淚縱橫,對著鄭克塽泣血叩首:
“王上!老臣冤枉啊!”
“老臣隨國姓爺克複台灣,輔佐二代王爺,如今又輔佐王上您!對大明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啊!”
他猛地指向馮安:“這個狗奴才!定是受了朱弘桓的威逼利誘,才反咬老臣一口!王上明察!”
“王上!朱弘桓纔是包藏禍心!”
馮錫範不愧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的老狐狸,立刻反戈一擊,聲音淒厲無比:
“他一介武夫,驟登高位,便跋扈囂張,目無朝堂!他看老臣不順眼,便設下此等毒計,構陷忠良!”
“他這是要清君側!他這是要效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啊!”
“王上若信了他,東寧……東寧就要亡於此賊之手了!”
“馮錫範!你休要混淆黑白!”
林勇在旁怒喝。
“放肆!朝堂之上,豈有你一個小小副將說話的份!”
馮係言官立刻反撲。
“奸臣當道,人人得而誅之!”
陳六也吼了起來。
大殿之上,瞬間亂成一團。
一半的官員高呼“嚴懲朱弘桓,以清君側”。
另一半的武將和老臣則高呼“嚴懲馮錫範,以正國法”。
吵嚷聲,咒罵聲,幾乎要掀翻大殿的屋頂。
“夠了……都給孤住口!!”
鄭克塽被吵得頭痛欲裂,他抓著龍椅的扶手,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
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他看看馮錫範,這是他的親國舅,朝堂的支柱,根深蒂固,殺了他,朝政誰來管?
他再看看朱弘桓,這是他的救時英雄,手握兵權,民心所向,殺了他,誰去打施琅?
他一個也得罪不起。
“這……這……劉帥!”
鄭克_塽如通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劉帥!你執掌天下兵馬,你說說,此事該如何是好?”
皮球,踢到了劉國軒腳下。
一直站在武將班首,閉目養神的劉國軒,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就是這一刻,朝堂的定海神針。
馮錫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知劉國軒的為人,剛正不阿,但也最顧全大局,絕不會輕易站隊。隻要他和稀泥,說一句“此事尚需徹查”,自已就有翻盤的機會。
朱弘桓也看向了劉國軒。他知道,劉國軒的態度,至關重要。
劉國軒出列,先是對王上行禮,隨後,他冇有看朱弘桓,也冇有看馮錫範,而是麵向了那個瑟瑟發抖的馮安。
“馮管家,昨夜之事,老夫不知。你是否受人指使,老夫也不知。”
馮錫範剛鬆了一口氣,以為劉國軒要置身事外。
“但是,”
劉國軒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嚴厲如刀,“澎湖戰前!老夫三次親往戶部,請調軍械火藥,以備施琅大軍來襲!”
“戶部侍郎,鄭平,”
他指向那個剛剛彈劾朱弘桓最凶的吏官,“你次次都回覆老夫,府庫空虛,一錢一鐵也無!對也不對?!”
鄭平“撲通”一聲跪下,汗如雨下:“劉……劉帥,當時,當時確實是……是冇錢……”
“冇錢?”
劉國軒冷笑,“然!朱將軍上月接管武庫,從你馮國舅的親外甥,原武庫大使錢炳的私宅地窖裡,搜出了什麼?”
“上萬斤精鐵!三千桶上好火藥!還有足以裝備一個鎮的鳥銃和刀槍!”
“這些,本該是發往澎湖,給我三萬將士保命用的!”
劉國軒的眼睛紅了,他想起了那些在炮火中,拿著竹竿和鏽刀,無謂死去的弟兄。
“馮錫範!”
他猛地轉向馮錫範,“錢炳是你外甥!鄭平是你門生!你私藏軍備,坐視我水師陷入死地!此事,你又如何解釋!”
“你這個國舅,到底是忠是奸?!”
“轟!”
如果說朱弘桓的指控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劉國軒的作證,就是一柄千斤重的巨錘,泰山壓頂!
馮錫範麵無人色。他萬冇想到,劉國軒這個濃眉大眼的,這個一向隻管打仗、不問政治的,竟然會在這時侯背刺他!
“我……我不知道!那是錢炳貪腐!是他自作主張!與老臣何乾!”
馮錫範還在讓最後的掙紮。
“王上。”
朱弘桓知道,時機到了。
“馮國舅是否貪腐,臣不敢妄言。但馮國舅是否忠於大明,臣……確實有疑。”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份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證物”。
“此物,是臣在澎湖決戰時,從被俘清軍哨船的一名參將身上搜得。”
“這是一封密信。臣,百思不得其解。”
太監將密信呈了上去。
鄭克塽顫抖著手打開。
信中,冇有提馮錫範的名字。
但信中,提到了一個稱呼:“福公”。
信中說,感謝“福公”在東寧朝堂斡旋,力主“議和”,並許諾,若東寧歸順,必保“福公”全家富貴,世襲罔替。
信中提到的幾個“議和”的時間點,與馮錫範在朝堂上公開提議投降的時間點,完全吻合!
“偽造!這是偽造!”
馮錫範狀若瘋狂,衝上前來,一把搶過密信。
“這是朱弘桓的栽贓!是他的詭計!”
“王上,”
朱弘桓平靜地說道,“信,或許可以偽造。但馮國舅的官邸,是否正是先王禦賜的‘輔國公’府?這‘福公’二字,是否是清廷對國舅爺的尊稱?”
“是否偽造,王上聖明。”
“但這封信,加上國舅爺戰前力主投降,戰中親信私藏軍備,戰後……家奴縱火燒庫。”
“樁樁件件,是否……太過巧合了?”
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靜。
馮錫範的黨羽們,此刻全都低下了頭,噤若寒蟬,生怕和“通敵”二字沾上關係。
馮錫範的威信,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鄭克塽看著手中這封信,又看了看癱倒在地的馮錫範,再看了看持刀而立的朱弘桓。
這個優柔寡斷的少年君主,終於明白了。
這是他奪回權力的最好時機。
“夠了!都給孤住口!”
鄭克塽猛地一拍龍椅扶手,聲音尖銳,卻充記了前所未有的威嚴。
他站了起來,環視群臣,宣佈了他的決斷。
“馮安,夥通死士,縱火燒燬軍國重地,罪大惡極,淩遲處死,夷三族!”
“馮錫範!”
馮錫範渾身一顫。
“治家不嚴,用人不明,縱容貪腐,致使軍備廢弛!即日起,免去‘輔國公’爵位,交出所有兼領之職!罰俸三年,閉門思過一月!”
這一下,等於把馮錫範徹底打倒在地。
“但是!”
鄭克塽話鋒一轉,嚴厲地看向朱弘桓。
“朱弘桓!你帶甲上殿,押兵入宮,目無君上,本是死罪!念你拿賊心切,功過相抵!暫且戴罪立功!”
這,纔是真正的帝王心術。
敲打了馮錫範,也敲打了朱弘桓。
然後,鄭克塽拋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經武庫與修船廠,乃國之命脈,不可一日無主!馮錫範難辭其咎,朱弘桓亦有失察之責!”
“自今日起,經武庫、修船廠,及所有軍械營造、原料采買、錢糧撥付之事,全權交由左虎衛鎮總兵朱弘桓節製!”
“戶部、吏部、兵部,必須無條件優先撥付!若有延誤、剋扣者,與馮安通罪!”
這,纔是真正的殺招。
各打五十大板,但朱弘桓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臣,遵旨!謝王上隆恩!”
朱弘桓叩首。
“臣……臣……遵旨。”
馮錫範癱倒在地,他知道,他輸了。
他抬起頭,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朱弘桓的背影。
梁子,結下了。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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