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錦繡小農媳 第18章 省城的第一個春節
臘月的寒風,像一把蘸了涼水的刷子,在省城的大街小巷來回塗抹,空氣乾冷刺骨。然而,與這物理意義上的寒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整個城市逐漸升溫、幾乎要沸騰起來的年節氣氛。沿街的商鋪早早掛起了紅燈籠,貼上了招貼畫,供銷社和百貨公司裡人滿為患,搶購年貨的人流摩肩接踵,空氣中混合著炒貨、糖果和布匹的獨特氣味,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忙碌而又期盼的神情。
這股節前的熱潮,也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席捲了錦繡製造廠。
“廠長!市百貨又追加了五百雙勞保鞋,說要趕在年二十九前上櫃!”
“外貿局那邊來電,說海外客戶對之前那批樣品非常滿意,希望我們在春節後能提供更大數量的報價!”
“周邊三個縣的供銷社聯合發來訂單,點名要咱們‘錦繡’牌的棉服,說是當職工年終福利!”
訂單如同臘月裡的雪花,紛紛揚揚,幾乎要將蘇晚的辦公桌掩埋。這突如其來的銷售井噴,一方麵得益於“先進典型”稱號帶來的品牌效應,另一方麵,也是年底各單位發放福利、百姓購置新衣的剛性需求使然。往年的小作坊體量,從未經曆過如此陣仗。
車間裡,剛剛穩定下來的生產秩序,再次麵臨著極限的壓力。機器的嗡鳴聲比以前更加密集、急促,工人們走路都帶著小跑,裁剪、縫紉、質檢、包裝……每一道工序都在滿負荷運轉。成品倉庫裡,打包好的貨物堆成了小山,等著貨運卡車拉走,但新的半成品又以更快的速度湧進來。
“大家加把勁!保質保量,完成任務!”蘇晚穿梭在車間裡,嗓音因為不斷的協調和鼓勁而顯得有些沙啞。她看著工人們忙碌的身影,心中既為生意的紅火感到欣喜,又為眼前的超負荷運轉感到擔憂。
然而,比訂單壓力更棘手的問題,隨著農曆小年的到來,悄然浮現——人手不足。
錦繡製造廠的工人構成,大部分是來自附近鄉村的農民,以及少部分像孫衛國這樣的省城待業青年。對於傳統的中國農民而言,春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象征著團圓和祭祀祖先,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無論如何都要在除夕前趕回家中。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剛過,請假條就開始一張張遞到蘇晚的桌上。
“廠長,我……我得回去了,家裡老人孩子都等著呢。”一位來自鄰村的女工,搓著衣角,不好意思地說。
“蘇廠長,俺娘捎信來,讓俺最遲臘月二十八必須到家,要殺年豬了。”又一個老師傅開了口。
“晚晚,嬸子知道廠裡忙,可這過年……家裡一堆事,你叔一個人忙不過來啊……”連趙嬸子也麵露難色地來找她。
人心浮動,歸心似箭。這是深植於血脈中的傳統,任何製度和命令在它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蘇晚理解,完全理解。她何嘗不想回到那個生她養她的小村莊,看看身體日漸康複的父親,陪母親說說貼己話,聞一聞家鄉熟悉的年味兒?
她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隻能咬著牙,一一準假,同時儘力安撫,承諾會算清工資,發放年終獎勵。
到了臘月二十六,廠裡還能正常上班的工人,隻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而且大多是像孫衛國這樣家在本地、或者離家極近的年輕員工。龐大的生產任務和銳減的勞動力之間,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幾乎無法跨越的鴻溝。幾條生產線被迫停了下來,堆積的訂單像一座沉默的大山,壓在蘇晚的心頭。
“廠長,這樣下去不行啊!”張梅還沒走,看著空了一大半的車間,急得直跺腳,“這麼多貨交不出去,開了年,咱們的招牌可就砸了!”
蘇晚何嘗不知?她站在安靜的車間裡,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街市喧鬨和零星的鞭炮聲,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和壓力席捲而來。這是她在省城打拚的第一個春節,沒有熟悉的鄉土氣息,沒有家人的環繞,隻有冰冷的機器和堆積如山的、亟待完成的工作。一絲難以言說的苦澀和思鄉之情,悄然爬上心頭。
傍晚,她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出租屋。屋內冷鍋冷灶,沒有絲毫過年的熱氣。林長河還沒回來,想必是在廠裡處理善後。她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彆家窗戶裡透出的溫暖燈光,鼻尖一陣發酸。十八歲重生回來那個冬天的記憶,父親病重、退婚風波、大雪中嫁給林長河……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不過短短兩三年光景,她的人生已是天翻地覆。可在這萬家團圓的時刻,那份對故鄉、對親人的思念,卻格外尖銳。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林長河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他看見蘇晚獨自坐在昏暗中,愣了一下,隨即默默走到她身邊,沒有開燈,隻是將一隻寬厚溫熱的手掌,輕輕按在了她微顫的肩上。
“想家了?”他低聲問,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蘇晚沒有抬頭,怕他看到自己微紅的眼眶,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沉默了片刻,林長河的聲音再次響起,沉穩而堅定:“廠裡,有我。”
簡單的四個字,卻像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蘇晚幾乎要決堤的情緒。她抬起頭,在朦朧的暮色中看向他堅毅的側臉。是啊,她不是一個人。無論何時何地,麵對何種困境,這個男人總會站在她身邊。
“訂單……”她啞聲開口。
“我來想辦法。”林長河打斷她,“你先歇會兒,我去弄點吃的。”
他轉身,熟練地生起煤球爐,燒水,又從帶來的布包裡拿出幾個還冒著熱氣的饅頭和一小碟醬菜。溫暖的煙火氣漸漸驅散了屋內的冷清和蘇晚心頭的陰霾。
第二天,臘月二十七,林長河開始了他的“應對策略”。他先是召集了所有留廠的工人,包括孫衛國等本地青年和張梅等幾個尚未離開的老員工。
林長河站在前麵,沒有過多煽情,隻是平靜地陳述現狀:“情況,大家都清楚。訂單緊,人手少。廠子是大家的飯碗,牌子砸了,誰也沒好處。”他目光掃過眾人,“願意留下來加班趕工的,我林長河記在心裡。春節三天,工資按五倍算。年夜飯,廠裡管,有魚有肉。”
他沒有強迫,隻給出條件和承諾。孫衛國第一個站出來:“廠長,我留下!反正我家就在城裡,啥時候都能聚!”
張梅也緊隨其後:“我也留下!晚晚和長河待咱們不薄,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
有幾個家稍遠但尚未動身的工人,互相看了看,一咬牙也站了出來:“算了,晚回去兩天!咱也跟著乾!”
一支二十人左右的“春節突擊隊”就這樣迅速組成。林長河重新編排了工序,將有限的人力集中在最緊急、附加值最高的訂單上。他親自上陣,操作機器、搬運貨物,哪裡需要就出現在哪裡。他那沉默卻可靠的身影,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動員力量。
蘇晚也振作起精神,負責後勤保障和對外聯絡。她親自去采購肉、蛋、蔬菜,確保加班期間的夥食豐盛;她逐一給重要客戶打電話,解釋情況,懇請寬限幾日,並承諾假期一過立刻優先發貨。她的真誠和廠子以往的良好信譽,贏得了大部分客戶的理解。
臘月二十九,除夕。
省城的年味已經濃得化不開了。空氣中彌漫著油炸食物的香氣,鞭炮聲此起彼伏,孩子們穿著新衣在巷子裡追逐嬉哄。錦繡製造廠的車間裡,卻依然是另一番景象。機器還在運轉,隻是速度比平時慢了些,工人們埋頭工作,但氣氛並不壓抑,反而有種同心協力的暖流在悄然湧動。
傍晚,林長河下令提前收工。他和蘇晚一起,在廠區空地上支起了幾張大方桌,食堂大師傅端上了精心準備的年夜飯——紅燒肉、清燉雞、糖醋鯉魚、還有滿滿幾大盆餃子,甚至還有幾瓶白酒和汽水。
沒有家人環繞,沒有鄉土鞭炮,但這頓特殊的年夜飯,卻吃得格外熱哄、暖心。工人們圍坐在一起,互相敬酒夾菜,說著吉祥話,笑聲不斷。孫衛國帶頭起鬨,讓兩位廠長講幾句。
蘇晚站起身,看著眼前這一張張或許帶著疲憊卻充滿真誠的臉龐,眼眶再次濕潤了。她舉起一杯汽水,聲音哽咽卻清晰:“謝謝!謝謝大家!謝謝你們能在今天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守著我們這個‘大家’。我蘇晚,敬大家!祝我們所有人,新的一年,平安順遂,祝我們的‘錦繡’,前程似錦!”
工人們熱烈鼓掌,紛紛舉杯。林長河也站了起來,他沒有多話,隻是舉起酒杯,沉聲道:“辛苦。都在酒裡。”說罷,一飲而儘。動作乾脆利落,卻讓工人們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謝意。
年夜飯後,工人們各自回家或回宿舍,等待新年的鐘聲。喧囂散去,廠區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門口那兩盞蘇晚特意掛上去的紅燈籠,在寒風中散發著溫暖的光暈。
蘇晚和林長河沒有回冰冷的出租屋,而是回到了辦公室。爐子上坐著水,咕嘟咕嘟地響著。窗外,零星的煙花躥上夜空,炸開一瞬間的絢爛,映亮了室內的陳設。
“長河哥,這是我們第一個不在家過的年。”蘇晚捧著熱水杯,輕聲說。
“嗯。”林長河坐在她對麵,擦拭著一台半自動縫紉機的核心零件——這是他過年獨有的“休息”方式。
“有點想爹孃,想村裡……”蘇晚的聲音低了下去。
林長河停下動作,抬頭看她:“等忙過這陣,我陪你回去。”
他的承諾總是很簡單,卻從未落空。蘇晚心裡一暖,點了點頭。她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城市星星點點的燈火,和夜空中偶爾綻放的煙花。
“雖然沒在家,但我覺得,這個年過得特彆有意義。”她轉過身,靠在窗台上,臉上露出了釋然又堅定的笑容,“我們靠自己的力量,在省城站穩了腳跟,有了自己的事業,還有這麼多願意跟我們同甘共苦的工人。長河哥,我不怕了。”
林長河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望向窗外。在這個舉國團圓、他們卻獨自堅守的除夕夜,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裡,他們的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以後,”林長河低沉的聲音打破寂靜,“每年都會更好。”
零點的鐘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隱約而悠長。更多的煙花在城市上空綻放,將夜幕裝點得五彩斑斕。
蘇晚側過頭,看著林長河被窗外流光勾勒出的硬朗輪廓,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與力量。這個遠離故鄉、充滿忙碌與堅守的春節,註定將成為他們記憶中最難忘、也最珍貴的一頁。它見證了他們的奮鬥,他們的擔當,以及他們之間那無需言說、卻堅不可摧的情誼。
新的一年,在希望與挑戰中,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