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十二章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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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醉方休
臻歆隻覺頭暈目眩,景素所言不虛,“一醉”的後勁洶湧而至。他強撐著越過離析宮大門,徑直落在大廳外。本想告知林豎自己需休息片刻,卻不見林豎蹤影,隻得踉蹌著朝殿內走去。
行至帝丹慣常處理公務的案幾前,腳步一個虛浮,竟自己絆了自己!眼看就要狼狽栽倒,一道身影疾風般自門口掠入,穩穩將他接住。
“臻歆,你還好吧?”林豎的聲音帶著關切。
臻歆醉眼朦朧,眼前晃動的人影竟硬生生疊上了帝丹的輪廓——那熟悉的關切眼神,那令他心折的麵容……他下意識伸手環住對方的脖頸,溫順地將發燙的臉頰埋進對方頸窩,無意識地調笑著撒嬌:“醉……呃……酒哪有好壞……我……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頭了呢……”
他氣息灼熱,帶著酒香拂過林豎耳畔,“抱……抱我去……房裡……”
林豎何曾見過臻歆這般放縱模樣?腦中早已亂作一團漿糊,此刻再聞這帶著**暗示的低語,更是“轟”地一聲炸得魂飛魄散。他渾身僵硬,語無倫次:“不……不不……這樣不好吧?”
臻歆思緒遲緩,卻聽清了這句拒絕。他隱約覺得不對,混沌的腦子一時又想不通哪裡不對。片刻後,才遲鈍地意識到——這似乎是“帝丹”頭一次拒絕他。一股巨大的無助瞬間攫住了他,喃喃自語如破碎的囈語:“不好?……現在才說不好……千年前……怎麼不說?……我對你……當真……已可有可無了麼?”
那聲音空洞茫然,彷彿驟然被抽走了所有支撐,隻剩一片荒蕪。
林豎被他話語中深切的絕望驚得手足無措,更覺頸側傳來細微的啃咬觸感!他嚇得魂飛魄散,苦著臉慌忙伸手推拒:“臻歆神君,你清醒些!看清楚我是誰!”
察覺到“帝丹”的抗拒,臻歆心頭泛起尖銳的自嘲。他閉著眼,在醉意中控訴:“你對我……向來不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麼?……這是……膩了?……虧我還……想著為你殉情……原是……自作多情……”
他低低苦笑,帶著萬念俱灰的疲憊,“……那便……算了……”
話音未落,一道清冷如冰玉相擊、卻又隱含山雨欲來怒意的嗓音,驟然響徹寂靜的大廳:“哦?不知我的兩位文官湊得這般近……在說什麼體己話?帝丹……是否該識趣規避一下?”
帝丹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立在門口。他風塵仆仆,衣袂間似還帶著妖界石窟的凜冽氣息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他確實剛回,也篤信臻歆絕不會對林豎有意,可甫一歸家,撞見的便是心上人醉態可掬地摟著旁人頸項、訴說著纏綿悱惻的“殉情”之語——方纔與狼妖王惡戰後殘留的戾氣,瞬間被這畫麪點燃,所有歸家的溫情頃刻化為烏有。
林豎如遭雷擊,冷汗涔涔而下!帝丹的語調聽著尚算平穩,可那字裡行間透出的寒意,分明是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心頭叫苦不疊,慌忙鬆開環著臻歆的手,急聲辯解:“執法天神明鑒!臻歆文官赴友宴歸來,飲了‘一醉’,醉得厲害!屬下見他步履踉蹌將要摔倒,才上前攙扶!剛扶住……您、您就到了!”
他語速飛快,生怕慢了一瞬便萬劫不複。
帝丹已踱至主位坐下,姿態看似從容,唯有那兩道目光,銳利如淬毒的銀針,死死釘在臻歆身上,幾乎要將他洞穿。他看著臻歆依舊無知無覺地依偎著林豎,醉顏酡紅,口中還發出不滿的輕哼,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凍結了。
揚手間,一道無形卻淩厲的法力破空而出,精準地抽在臻歆緊摟著林豎的手臂上!
“唔!”
臻歆痛呼一聲,環抱的力道瞬間鬆開,整個人軟軟地滑落,重重跌倒在帝丹冰冷的案幾之前。
林豎僵立原地,看著倒伏在地的臻歆,連呼吸都屏住了,再不敢上前一步。
林豎垂首立於案前,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格外刺眼。執法天神帝丹的聲音冷冽響起:“林豎文官,說說這桌子上為何積壓了這麼多公務?”
林豎心中一凜,湧起幾分尷尬。總不能趁臻歆醉酒告他的狀吧?他當即屈膝跪下,恭聲道:“林豎辦事不力,願受責罰。”
一旁,醉酒的臻歆兀自躺在地上,似乎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殿外隱約的喧鬨聲讓他不耐地皺了皺眉,無意識地朝裡翻了個身,恰好將臉轉向帝丹的方向。帝丹目光一凝,清晰地看見他手中緊緊攥著自己的玉佩,閉著眼,低頭將玉佩輕輕蹭到唇邊,隨即竟狠狠一口咬了上去,彷彿要將內心深處積壓的怨氣儘數發泄在這冰涼的玉上。
帝丹的視線從臻歆身上移開,落回跪著的林豎身上,語氣緩和了些:“罷了,這些公文堆積非你之過,罰你做甚。先去忙你的吧,等臻歆文官醒了,我自會問他。”
林豎如蒙大赦,早就在等這句話了。帝丹自歸來,目光便隻膠著在臻歆身上,他豈會不識趣?雖然此刻並無要緊事,他仍立刻應道:“是。”為求迅速脫身,他索性掐了個法訣,身影倏然消失,直奔僻靜的書閣去了——看書總好過在此礙眼。
看著林豎消失的微光,帝丹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總算開竅了。
地上,臻歆用力咬了半天,玉佩紋絲不動。他索性閉著眼,像含著一塊永遠化不開的硬糖,慢條斯理地啃咬著把玩,神態迷濛,渾然不知身在何處,彷彿沉溺於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
帝丹終於走到他身邊,俯身將人打橫抱起。懷中身軀溫熱,帶著濃鬱的酒氣。他抱著臻歆,步履沉穩地回到內室,輕輕將人安置在寬大的床榻上。他勉力睜開眼,眸光水潤迷離,向上望去。看清上方那張熟悉又帶著侵略性的俊臉時,他驚訝地張了張口,含混地吐出疑問:“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聽到臻歆出聲,帝丹懲罰似的加重了齒間的力道,咬著他敏感的頸側,灼熱的呼吸噴在肌膚上:“醒了?有冇有想我?”
臻歆混沌的思緒費力地轉了轉,隨即篤定地搖了搖頭。冇有,他纔沒有想他。他冇去親那玉佩,也冇偷偷在他床上睡過……所以,一點都冇想。
頸上的刺痛驟然加劇,幾乎同時烙下幾個深紅的齒印。這強烈的痛楚混合著乍見帝丹的興奮,讓臻歆猛地清醒了幾分。他慌忙捧起帝丹的頭,湊近了仔細端詳他的臉,最後瞪大了眼睛,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拔高:“冇死?真是你!”
這話讓帝丹心頭火起,薄怒道:“就不能念我點好?”
後知後覺的臻歆此刻才驚覺兩人已密不可分。他不記得自己何時同他交換過什麼允諾啊?巨大的疑惑瞬間攫住了他,他茫然地問:“我……有問你要東西?”
臻歆這迷糊中拋出的問題,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中了心口那道從未癒合的舊傷。他喉頭滾動,嚐到了一絲苦澀。那道看不見的裂痕,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
帝丹深深看進他迷濛的眼底,聲音低沉而篤定:“自然。你說你很想我,每天都在盼著我平安回來。”
“我真……這樣說了?”臻歆眉頭糾結地蹙起,不知是因酒意未消,還是彆的什麼,他並未顯出太多懷疑,反而流露出些許懊惱,彷彿在責怪自己怎會對他吐露這般言語。
“嗯。”帝丹極其認真地點了點頭,目光鎖住他,不容置疑。
一個月後,又要回三厚宮了。臻歆想到即將再次麵對那如同五百年前一般的孤寂歲月,一顆心便如浮萍般無處安放,隻餘下深切的恐慌。帝丹可以整整五百年不聞不問,他們明明相隔不遠,那滋味卻比打入冷宮更甚。這份絕情,他早已刻骨銘心。
他常常想,若五百年前三厚宮弟子犯下大錯時,帝丹能將罪責歸於他臻歆身上該多好。那樣,他或許便能重新投胎,開啟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不必再像如今這般,日複一日地在思念與怨恨的漩渦裡輾轉煎熬。
想念……又想又念。這念頭灼燒著他。臻歆閉上眼,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情緒,用力吻上帝丹的嘴唇。芙蓉帳暖,春意無邊。
帝丹歸來後,在離析宮足足忙碌了近五日,纔將臻歆積壓的公務處置完畢。隨後,他又與林豎攜著判決文書趕往判決台。而臻歆,則悠然地為他們準備茶水,慢條斯理地處理著那些不甚緊急的公文。
帝丹對此沉默不語,林豎卻實在看不過眼了。他尋了個機會,忍不住問臻歆:“臻歆文官,您為何……不似從前那般勤勉了?”
臻歆頭也未擡,語氣平淡:“我的試用之期將滿,林豎文官還是早些習慣冇有我的日子為好。”
林豎驚愕:“執法天神……會放您走?”
臻歆依舊專注於手中的筆,隻拋回一句:“你何不自己問他?”
恰在此時,帝丹走了進來。林豎立刻將方纔的對話原原本本地轉述。
帝丹的目光落在臻歆身上,臻歆卻恍若未覺。帝丹唇角噙著一絲笑意,轉向林豎道:“臻歆文官本是神君之尊,此番若非他自薦屈尊前來,離析宮哪有這般榮幸能請動他?是以,林豎文官確該早些習慣纔是。”
這一席話驚得林豎瞪大了雙眼。臻歆麵上笑意不改,帝丹亦是一派從容,彷彿隻是陳述一件尋常小事。唯有林豎將內心的驚濤駭浪寫在了臉上,其餘二人,心思各自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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