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心 第五十三章心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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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不全
臻歆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握起母親的手。他的目光細細描摹著母親沉睡的容顏。時光在曾經精緻的麵龐上留下了淺淺的細紋，但在他眼中，那份溫柔美麗依舊如昨。
“帝丹，”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娘明日醒來……會認得我們嗎？”
臻歆冇有看到，身後的帝丹凝視著床上女子的眼神，沉甸甸的。在他將她從狐形強行逆轉回人形時，便已察覺：一貧道人的法器損毀了她部分魂魄。醒來後，她可能記憶儘失，可能神智昏聵，甚至可能……重蹈五百年前諾白的覆轍。帝丹在心中無聲禱告，但願是最輕微的那種結果。
“不論認不認得，”帝丹的聲音低沉而穩定，“你都是她的兒子。”
隻要帝丹一句話，臻歆那顆懸著的心，便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豎日下午，日影西斜。
帝丹與臻歆並肩坐在屋外的長椅上，靜靜等待著那個時刻。空氣彷彿凝固，隻有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終於，臻於善帶著激動與顫抖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臻心！小舟醒了！”
原本靠在帝丹肩頭的臻歆猛地彈起，一把抓住帝丹的手，幾乎是拖著他朝屋裡奔去。帝丹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冰涼和顫抖，反手用力握緊，將自己的力量和無聲的安慰傳遞過去。
剛醒來的小舟，眼神怯生生地掃過圍在床前的三人，充滿了陌生與驚惶。臻歆和臻於善急切地湊上前，一個喚著“小舟”，一個喊著“娘”，反覆追問是否認得自己。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和陌生的稱呼讓她更加恐慌，她抱著頭縮進床角，身體瑟瑟發抖。
“不認識……不認識！我不認識你們！”她帶著哭腔低喊，“我要阿善！阿善在哪裡？”
臻於善心如刀絞，立刻撲到床邊，聲音帶著痛楚的哽咽：“小舟！阿善在這裡！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或許是他聲音裡那份刻骨銘心的熟悉感穿透了迷障，或許是他痛徹心扉的呼喚震動了她的心神。小舟終於緩緩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眼前那張佈滿風霜的臉。辨認片刻，她眼中陡然迸發出驚喜的光芒，破涕為笑：“阿善！真的是阿善！你……你怎麼變老了？我差點……差點冇認出來。”
兩人緊緊相擁，臻於善的臉埋在她肩頭，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浸濕了她的衣衫。
小舟的目光越過臻於善的肩膀，落在一直緊張注視著她的臻歆臉上。那雙清澈的狐貍眼眨了眨，帶著一絲迷茫。臻歆立刻挺直腰板，努力做出最乖巧的模樣，聲音輕柔得近乎小心翼翼：“娘？您……您認識我嗎？我是您兒子，我叫臻心！”
小舟像是被這話嚇了一跳，猛地摟緊臻於善的脖子，帶著少女般的羞怯和嗔怪：“不要亂說！我還冇跟阿善成親呢，哪來的兒子？”
臻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他踉蹌著退開一步，猛地轉向帝丹，眼中充滿了慌亂和無措：“帝丹！為什麼？娘為什麼會這樣？”
臻於善雖已修為儘失，但多年的閱曆見識仍在。他看著帝丹沉默而凝重的表情，直接道破了對方未曾出口的答案：“救人……終究是遲了一步。師祖的法器，傷了她的魂魄根基。”
“是這樣嗎？”臻歆死死抓住帝丹的衣袖，執拗地追問，彷彿他是唯一的浮木。
帝丹緩緩點頭，目光沉痛。
“有冇有辦法恢複？”臻歆的聲音帶著絕望邊緣的希冀，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
看著臻歆彷彿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神情，帝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遲疑。他想說有，可是……
“相傳……”他最終開口，聲音低沉而縹緲，如同在敘述一個遙遠而沉重的傳說，“天上的執法天神……能煉一種補魂之丹。”
臻於善的一句話，讓屋內陷入了沉重的寂靜。天上的神仙？執法天神？對他們而言，那是遙不可及、高居雲端的存在，又談何求得仙丹？
晚飯時分，四人圍坐桌旁。小舟彷彿成了臻於善的影子，緊緊拽著他的衣袖寸步不離。一旦旁人靠近，她便如受驚的幼鹿，發出短促的尖叫，瑟縮著躲閃。臻歆無奈，隻得拉著帝丹遠遠坐在桌子的另一端。
據臻於善推斷，小舟的記憶被硬生生拽回了五百多年前的某個混亂片段。除了“阿善”這個刻入骨髓的名字，她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陌生與恐懼。
席間，小舟輕輕扯著臻於善的衣袖，眼神帶著孩童般的依賴和期盼，小聲央求：“阿善，我想回煙霞村……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不行！”臻歆猛地放下碗筷，脫口而出。聲音雖不高，但他緊繃的神情和突然的動作，卻將母親驚得渾身一顫。她手中的碗“哐當”一聲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巨大的聲響彷彿擊潰了她脆弱的防線，小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臻歆！”臻於善忍不住責備，“你嚇到她了！”
臻歆瞬間慌了神，衝到母親麵前，手足無措地道歉：“娘！彆哭！對不起！是我不好……”
小舟卻將臉更深地埋進臻於善懷裡，肩膀因抽噎而聳動，淚眼朦朧地瞥了臻歆一眼，帶著委屈和抗拒嘟囔：“我纔沒有……冇有你這樣的兒子呢！凶狐貍……”
那三個字像細小的冰針，猝不及防地紮進臻歆心底，讓他瞬間僵在原地。帝丹的心也跟著一揪，他無聲地起身，將失魂落魄的臻歆輕輕拉回自己身邊。而小舟的哭訴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重複：“我要回煙霞村……回煙霞村……”
臻於善看著兒子，眼中滿是心疼與無助。臻歆緊抿著唇，內心掙紮翻湧，最終，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妥協道：“……好。等臻意出關，讓他見你們一麵……之後，我送你們回煙霞村。”
臻於善一怔：“你們……不一起？”
“這裡還有些事……必須處理。”臻歆避開父親的目光，聲音低沉，“等事情了結，我們就去找你們。這段時間……您可以多給她講講我們的事，講講……我們小時候。也許下次見麵，她就不會……這麼害怕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充滿希望。
這已是眼下最好的安排。臻於善看著兒子強忍失落的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小舟聽到臻於善低聲說“臻歆同意我們回去了”，怯生生地擡起淚眼，偷偷望向臻歆。那眼神裡，恐懼淡去了許多，甚至漾起了一絲微弱的、帶著點討好的笑意。
隻為這抹笑意，臻歆心頭的陰霾彷彿被吹散了些。他狐貍眼彎起，臉上綻開一個無比溫柔、近乎討好的笑容，放柔了聲音哄道：“娘……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我一下，我就讓你們回去。”
小舟遲疑地望向臻於善，尋求確認。臻於善對她鼓勵地點點頭，溫聲道：“去吧，小舟，抱抱他。”
在臻於善的鼓勵下，小舟終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飛快地、蜻蜓點水般抱了臻歆一下，隨即立刻縮回臻於善身邊。這短暫的接觸不過幾秒，卻足以讓臻歆臉上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幾乎要樂開了花。
小舟看著他毫不掩飾的歡喜，竟也跟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她湊近臻於善耳邊，自以為很小聲地嘀咕：“阿善你看……這隻凶狐貍笑起來……真好看呀。”
她自以為的悄悄話，清晰地落入了每個人耳中。巨大的喜悅瞬間淹冇了臻歆，他下意識就想再次撲向母親，尋求更多溫暖的迴應。然而手臂卻被帝丹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怎麼了？”臻歆不解地回頭，眼中還盛著未褪的雀躍。
帝丹無奈地低聲提醒：“悠著點……彆再嚇著她了。”
臻歆這才反應過來，有些悻悻地“哦”了一聲，乖乖坐好。心裡卻忍不住嘀咕：娘都冇拒絕呢，他倒先急了……
夜深人靜。
臻歆獨自坐在院中的長椅上納涼，望著天上的星子出神。臻於善將熟睡的小舟安頓好，輕輕走到兒子身邊坐下。父子二人，在這靜謐的夜色裡，終於有了促膝長談的空間。
屋內。
帝丹卻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院中低低的交談聲若有似無地飄進來，他幾次想起身出去，又怕打擾了這對久彆重逢的父子傾談。偷聽？更非君子所為。心煩意亂之下，他索性封閉了自己的聽覺，指尖微光流轉，試圖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未竟公務”。
然而心緒難平。眼前這觸手可及的“機會”——那能解決小舟魂魄之損的“補魂丹”，此刻卻成了他最沉重的負擔。他不想用，不願用……這念頭攪得他心煩意亂。筆下不自覺地帶出了這分戾氣，一道道判決落在無形的卷宗上，字字句句都透著嚴苛與冷硬。
終於，他煩躁地揮手，將處理完的“公文”施法傳送回那高懸九天的離析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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